從賈珍和尤氏的這一段對話中，可知他們心裡看不起金氏

陳能雄/文

金氏是賈璜的妻子，人稱“璜大奶奶”，現實中的她沒有稱呼這麽體面。賈璜夫婦守著一些薄產度日，依附於寧榮二府，生活上多得尤氏、王熙鳳的照顧。金氏的娘家生活更加困難，她的哥哥已然去世，寡嫂胡氏含辛茹苦地把兒子金榮拉扯大。

金榮到了上學年齡，家裡請不起老師，胡氏聽說賈家有一個義學，就托金氏走走榮國府的關係，把金榮安排到賈家私塾念書。金榮在學堂裡可以吃到免費供應的茶飯，這省去家裡一筆開銷，胡氏自覺得了很大的好處。可是兒子金榮卻不安分讀書，頑劣淘氣，有一次故意羞辱同學秦鍾和香憐，還打傷了秦鍾的頭部。在賈寶玉等人的乾預下，金榮不得不向秦鍾作揖磕頭，賠禮道歉。

事情是平息了，金榮心中卻很不服氣，回家後嘀嘀咕咕地說了許多牢騷話，這些話都被他母親聽到了。胡氏和金氏閑聊時，隨口提到金榮近來在學堂受氣的事情。當時就惹惱了金氏，她覺得榮兒和秦鍾同是賈家親戚，沒有誰比誰就尊貴些，憑啥秦鍾做了醜事還這麽張狂？金氏不問清事情真相，就火急火燎地前往寧國府，要找尤氏和秦氏（秦可卿）評評理。可是，金氏還沒有把來意說出來，就被尤氏“將了一軍”。尤氏說兒媳婦氣得病上加病，原因是學堂中有個頑皮學生滿口髒話，平白無故欺侮她的弟弟秦鍾。

金氏聽後嚇得不敢再提金榮的事情，她與尤氏寒暄了幾句，就回家去了。賈珍見金氏又一次到家裡玩，就私下問尤氏：“今日他來，有什麽說的事情麽？”賈珍這句話直白地說，就是金氏三天兩頭地上門求我們，今天又有什麽要緊事相求呢？想來，尤氏之前和賈珍多次談論過這個愛求人的金氏，她一聽丈夫的話，馬上就領會其中的意思。尤氏回復道：“倒沒說什麽。……他聽見媳婦這麽病，也不好意思隻管坐著，又說了幾句閑話兒就去了，倒沒求什麽事。”

從賈珍和尤氏的這一段對話中，可知他們對金氏的印象並不怎麽好，心裡有些看不起她。在《紅樓夢》中有一句文字描寫金氏：“又時常到寧榮二府裡去請請安，又會奉承鳳姐兒並尤氏，所以鳳姐兒尤氏也時常資助資助他。”金氏無事不登三寶殿，每次到寧國府都是甜言蜜語、溜須拍馬，十次就有八九次是求人辦事，或者細述家中困難，請求接濟錢財。

對於金氏的到來，賈珍和尤氏是帶著有色眼鏡看待她的，把她看成是“求人專業戶”。他們認為金氏要麽不來，來了多半是有事情要麻煩自己。持這種看法的人，不單是賈珍夫婦，還有賈府中很多人都了解金氏就是這個德性。賈寶玉的小廝茗煙評論金氏：“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眼裡就看不起他那樣的主子奶奶。”

茗煙描繪金氏的形象可謂入木三分，“打旋磨子”的意思是不停地轉動磨子，指金氏經常圍著尤氏、王熙鳳團團轉，殷勤獻媚；“借當頭”的意思是借別人的東西到當鋪裡典當銀子，人們只有在急著用錢的時候，才會把家裡的物品拿去典當，而金氏的做法很不堪，是把別人家的物品借去典當。所以，茗煙看不起這種名不副實的主子奶奶，混得比普通人還沒有尊嚴。

試想，就連茗煙都輕視的金氏，賈珍、尤氏怎麽會看得起她呢？尤氏、王熙鳳待金氏比較好，不過是看在族中親戚的情分上，還有她心巧嘴乖，很會奉承自己。尤氏表面上對金氏熱情客氣，其實心裡不怎麽待見她。從尤氏那句“倒沒求什麽事”，就可知她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待金氏，把金氏看成求助者，把自己當做救助者。

但話又說回來，金氏奉承尤氏、王熙鳳也是無奈之舉，這是小人物的生存法則。倘若自己身份尊貴、手頭寬裕，誰會去低三下四地獻殷勤，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悲哀。在現實生活中，很多小人物也面臨這種情況，比如有人出於仰慕，經常去拜訪某位有財有勢的人，對方高高在上，以為他是帶著目的前來的。心中存有這種想法，從一開始就把自己與別人放在不同的位置上，怎能平等對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