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初她和大多數女人一樣,是個慣於糾纏的女人。每個蛛絲馬跡，都能被她糾纏得膨脹蔓延，變成一團讓他解不開的亂麻。她的糾纏令他厭煩，甚至崩潰。他知道女人都是愛糾纏的，但不知道女人的糾纏會如此的瘋狂。一開始，他還是盡量保持足夠的耐心，面對她的糾纏一遍遍解釋，回答她那些刁鑽的、毫無意義的問題。他記得結婚前，她在他的小屋裡看書，不知怎麽就翻出了大學時他和女友的合影。他本來想把照片燒了，後來覺得不過是青春時代的記憶和經歷，也就留了下來。
她舉著照片走過來時，儼然是舉著罪證的感覺。還沒等她開口，他先說了，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我大學時候談過戀愛，有過女朋友，那時還不認識你。他這樣先擋了一把，想把她的嘴給堵住。但他完全估計錯了。
我知道你有過女朋友。既然都過去了，照片為什麽還存著？
既然是一段經歷，存著也沒什麽錯誤吧？
不是存，是珍藏，裝在小盒子裡，不是珍藏嗎？
小盒子只是便於保存而已，沒什麽特別的意義。
背著我，你是不是時常把照片拿出來看看？
沒有刻意看過。
那你再看到這個照片的時候，心裡對她還有感覺嗎？就是那種感覺？
沒什麽強烈的感覺。
那就是還有感覺。
當時，他們的愛情還是新鮮的而且是充滿激情的，所以當她這樣糾纏時，他雖然有些傷腦筋，但還是覺得她和可愛，便一把拉過她來，用一個吻阻止她無休無止的糾纏。
有時他和朋友出去應酬，會先在電話裡向她請假，那時她會問個不停，一個假，沒有個10分鐘一刻鍾的，是請不下來的。
為什麽出去吃飯，你們聚會是啥由頭？
都有誰？有沒有我認識的？你的朋友我認識好多啊，怎麽會說了我也不知道？你說啊都有誰？
去哪裡吃啊？大概幾點回來？有沒有女的?
他逐一回答著她的詢問，一個回合下來，他只是覺得累，但仍耐著性子回答到她滿意為止。
但這樣的糾纏，也只是個序幕，這一套動作都弄完整了，他才能安生下來。
不管他多晚回來，她都等著他。見他進門，眼睛便開始炯炯有神，而那時她審問的思路也異常的清晰。
不是說了12點前回來嗎？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打手機為什麽不接？什麽聽不見，不是說了調在振動上了嘛，在茶几上都振得玻璃砰砰響，振你的腰振你的肚皮，怎麽就沒感覺?
你不是說張波去了嗎？他晚上打電話到家裡找你，你為什麽撒謊，到底和誰去的？
在外面折騰了一晚上的他很困，想快點睡覺，但就這樣被她糾纏，除了硬撐著應付，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次，他終於發作了。
那晚，他正和朋友在包廂唱歌，聲音很大。然後朋友的手機響了，朋友表情怪怪地接著電話，說，好，他在，我給他。然後把電話遞給了他。是妻子。她說打電話不接，只好打到朋友的手機上了。你有什麽事嗎？他強忍著怒火問。沒事，就是看你沒有接電話，以為你有什麽事了，想問問幾點回來。要是沒事的話，你先睡吧。他掛了電話，朋友一陣玩笑，老婆可真惦記你啊，有什麽秘密讓老婆這麽緊張你，給我們講講啊。大家善意的玩笑，卻讓他感到恥辱，這樣的老婆真是丟自己的面子。
那個晚上，他假借酒勁，對她大吼著，我是個男人，有自己的生活和隱私，你不要隨便干涉，你有什麽權利干涉？說完他衝進客廳，使勁關上門。
二
是的，他厭倦了這樣的糾纏。這糾纏如同一根橡皮筋時刻拉著自己，他稍遠點就感到那緊迫的束縛力。這種感覺，讓他厭倦和疲勞，慢慢地他開始有了逆反心理，出去應酬更頻繁了。再請假時，他由原先的小心翼翼變得理直氣壯。
她糾纏的苗頭剛出來，他便便死死摁下去。
說了跟朋友吃飯，朋友多了去了，我不能把每個人的名字都給說一遍吧，再說，說好了誰誰去，但到時候還有變化吧，他一番冰冷的話，果真讓她有些收斂。
那幾點回來？她的聲音也弱了些。嘿嘿，他暗自樂了。還真是，人家說了，婚姻就像蹺蹺板，你上來她就下去，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上西風壓倒東風。還真沒錯。
幾點回來？這個說不準，誰知道臨時後什麽安排呢？你早點休息，不用等我。
他比以前回得更晚，她還是等他。為了避開她的糾纏，他每次回來只在臥室門口探下腦袋，我這會睡不著，看會書就睡書房了。說完，就鑽進了書房。
再後來，他更加放鬆了，出去應酬隻發個簡訊回來：今晚和朋友出去吃飯。就這樣過了3周。
再後來，他徹底的自由了，一條簡訊什麽問題都解決了。就是在外和朋友徹夜狂歡也沒有心理負擔。
那天，幾個哥們約好了飯後去洗浴城修腳，後來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和他一個包間的的哥們手忙腳亂地換衣服，手裡握著電話，一副驚慌的樣子，不停地對他說，壞了，睡過去了，剛看到手機，老婆打了8個電話，發了4個簡訊，我得趕緊回去。他掏出自己的手機來看，螢幕乾淨，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未讀端信。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失落，覺得哪怕有一個未接來電，即使不是老婆的也好啊。
正想著，那個哥們的手機又響了。他聽見他說著，奧，奧，我回去給你解釋好嗎？我馬上回，現在就回。他問，你老婆的？那人說，這大半夜的，除了老婆，誰會不睡覺給你打電話關心你啊。看著哥們走了，他也穿戴整齊回了家。
她已經睡著了。他用書房的方法躲避她之後，她也漸漸不在等他。他輕手輕腳站在臥室門口，聽著她熟悉的呼吸聲，他突然很想叫醒她，告訴她自己剛才在洗浴城睡了過去，差點睡到天亮。這樣想著，他就坐在床邊推了推她。
我回來了
恩。她睜開眼睛答了一句。
我今天和王永他們去洗腳了。
恩
差點在那裡睡過去。
恩，知道了。
然後，她轉過身去，又閉上眼睛接著睡。
那一刻，他說不清楚心裡的滋味。酸澀難言，還有悵然和失落。
三
有聚會時，他又開始給她打電話，我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飯了。知道了。他還想接著告訴她還有誰，但她已經掛斷了電話。她不再關心這些了，他縱然想說，她也是不願意聽的。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她不是喜歡糾纏他嗎？怎麽現在他要講，她都不要聽了呢？
玩樂時，他的心情也變了。以前恨不得能關了手機痛快喝酒，但現在總時不時把手機拿出來看一下。每每席間有人手機響起，看一下手機說，老婆的，然後出去接電話，他就覺得那人很幸福。有人纏著，有人惦著，自己的分量和重要性才能顯現出來吧，而他不被老婆纏著已經很久了。這期間，他只是迫切感受著自由的幸福，卻不知道，他和老婆的疏離也是隨著他的自由一起到來的。確切地說是老婆對他的疏離，那些她曾經很關心在意的問題，現在她早已經放棄了。這種放棄，也是一種感情交流的中斷。
是的，當他握著手機，看著螢幕安靜黯然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中斷這個詞。手機就在他的手裡，他卻失去了老婆的信號。
他走出包廂，給老婆打了個電話。我一會就回家，你在幹什麽呢？
奧，我已經睡了。
他悻悻地掛了電話，心裡一片悵惘。
那時，他看見過道裡有一個男人捂著一隻耳朵，正在大聲說著，我不會喝多的，我真的是和大學同學在一起，不信你可以讓王凱接電話。好，吃完飯就回家，不唱歌也不洗腳，好，就11點，11點之前我保證到家好嗎？
他忍不住笑了。電話的兩端，一個拚命的解釋，一個拚命的糾纏，是一種緊密的力量把這樣的兩個人聯在了一起，系在了一起。多好啊，一個拽，一個跑，彼此因為對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不空虛，不寂寞。普通的夫妻，普通的女人，那些油煙的日子，不就是因為糾纏才有滋味嗎？而一個平凡的妻子，他對丈夫的那些依戀和需要，多半就用這些糾纏表達了出來。
怎麽能夠失去最親密的人的糾纏呢？把糾纏剔除乾淨了，一個普通的男人和女人，還能有什麽瓜葛呢？平凡的婚姻裡，糾纏的含義就是和你在一起。用這糾纏，讓你知道我存在，讓你知道我在你的生活裡，你在我的日子裡。他猛然想到這個很有哲理的句子，眼睛裡同時蒙上了一層薄霧。雖然他已經失去了這親密的糾纏，但他想從現在起，開始糾纏妻子，一直糾纏到老！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