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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大熊貓”川陝哲羅鮭生態危局:水電開發和生態保護兩難

大渡河發源於青海省玉樹州境內阿尼瑪卿山脈的果洛山南麓,流經川西高原等地後,於四川樂山市注入岷江,全長1062公里,是岷江最大的支流。因大渡河水電資源豐富,目前在大渡河上遊及支流已經建成了龔嘴、銅街子等多個大中型水電站。

2018年5月2日,四川阿壩州馬爾康市政府官網發布消息稱,由四川足木足河流域水電開發有限公司開發的腳木足河巴拉電站項目在通過包括環境影響評價在內的一系列審查後正式開工,該項目計劃總投資815553萬元,總裝機容量74.6萬千瓦,預計2022年12月全面竣工。

原環境保護部在關於巴拉電站環評批複檔案中明確指出,“巴拉水電站所在的大渡河源頭河段,是川陝哲羅鮭的重要棲息生境,工程建設將淹沒庫區2處川陝哲羅鮭產卵場,對廠房尾水下遊2處川陝哲羅鮭產卵場會產生一定干擾,川陝哲羅鮭適宜產卵生境將進一步被壓縮”。

上遊新聞記者在採訪中發現,國內學術界普遍認為,眾多水電站的修建,對大渡河中包括國家級保護魚類川陝哲羅鮭、四川省省級保護魚類重口裂腹魚、青石爬鮡、中華鮡的生存環境造成了巨大乃至決定性的影響,如何平衡發展和保護生態多樣性兩方面,是當前水電建設中面臨的巨大考驗。

水下影片觀測到的川陝哲羅鮭幼魚。圖片/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官網

大渡河上遊“水中大熊貓”最後的家園

川陝哲羅鮭屬鮭形目鮭科哲羅鮭屬,又稱四川哲羅鮭、布氏哲羅鮭、虎嘉魚等,四川當地稱其為貓魚。川陝哲羅鮭主要分布流經四川、陝西和青海省的河流中,由於人為和環境等多重因素,破壞了川陝哲羅鮭生境、產卵場等,其自然資源量和分布區顯著下降,已經消失在了最初發現它的岷江都江堰段等傳統分布地。

國內現有的研究表明,川陝哲羅鮭是冰川期殘存在內陸少有的冷水魚類,對生存環境要求較高,棲息在海拔700—1000米的山麓溪流中,多為兩側高山遮蔽、河道狹窄、水流湍急、含氧量高、水溫較低的水域。川陝哲羅鮭先後被列入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和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中,並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極危等級。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吳金明博士對川陝哲羅鮭有長期研究,他告訴上遊新聞記者,川陝哲羅鮭的珍貴之處在於數量的稀少和處於食物鏈頂端的地位。川陝哲羅鮭是性情凶猛的食肉性魚類,最長可長到2米,它是河流或溪流生態系統中的典型的高級捕食者,如陸地生態系統的老虎、豹子等,它種群的衰退就意味著整個水生生態系統已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環保志願者邵文傑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2018年8月底,他偶然得知了巴拉水電站的興建,而在巴拉電站的環評報告中明確指出,水電站的庫區將淹沒極危物種川陝哲羅鮭的兩處產卵地。邵文傑擔心的是,截流的大渡河水將同時淹沒兩處產卵場,就等於讓在淺水流域產卵、生育的川陝哲羅鮭失去最後的家園,“瀕臨滅絕的水中大熊貓,最後家園即將被水電站毀掉。”

邵文傑和他的同伴在今年9月曾探訪過位於阿壩州馬爾康市日部鄉的巴拉水電站建設現場。他們從阿壩州首府馬爾康出發後發現,足木足河流域水電開發有限公司已開始進場建設,壩址周圍的樹木、山體已被初步的清理,截流和發電用的導流洞已經初具規模,現代化的工程部基地、平坦好走的專用公路,讓日部鄉這個深山裡的小鎮現代化了不少。

在前往巴拉水電站的路上,邵文傑一行發現大渡河的幾條支流上,依靠豐沛的水量建起了電站,他們認為這對川陝哲羅鮭生存的環境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上遊新聞注意到,在巴拉水電站附近的大渡河邊,有數個水電建設部門設立的川陝哲羅鮭放生點。

邵文傑解釋說,這是水電建設部門為彌補水電建設對川陝哲羅鮭等魚類造成等影響,進行“增殖放流”的地方,目的是希望通過人為影響,增加這一珍稀魚類在大渡河流域的種群數量,“人工繁殖需要捕獲親魚,野外都要滅絕了,又怎麽人工增殖?”

斷崖式消失的川陝哲羅鮭棲息地

中國水產科學院長江水產研究所茹輝軍、李雲峰等人撰寫的《大渡河流域川陝哲羅鮭分布與棲息地特展研究》一文顯示,川陝哲羅鮭在岷江上遊、大渡河上遊及支流的可能分布區,已經多年難覓蹤跡,自1950年到2012年的60多年間,大渡河流域川陝哲羅鮭的分布範圍急劇縮小,棲息地損失率鋼彈91.4%。

中國水產科學院茹輝軍等學者的研究認為,川陝哲羅鮭的棲息地喪失率呈斷崖式下降,這跟川陝哲羅鮭對棲息地的要求嚴格有關。川陝哲羅鮭屬於高山冷水肉食性魚類,其整個生活史,對環境的要求不盡相同,但都十分苛刻。川陝哲羅鮭喜歡水深較深,水流湍急,水質清澈且透明,河床底質通常為粗砂和礫石,河道寬窄變化,河流形態灘潭相間的河段。川陝哲羅鮭在產卵的時候,水溫需要在4度到10度之間。產卵期間,成魚會做短距離洄遊,通長會從乾流上溯到支流產卵,洄遊通道需要暢通無阻。幼魚受游泳能力和食物類型的限制,適宜其棲息的流速,河寬水深要比成魚更小。

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謝平對上遊新聞記者表示,他曾在《長江的生物多樣性危機》一文中詳細闡述了水壩對河流生物帶來的影響。

謝平認為,攔河築壩將不可避免地改變壩區以及上下遊的水文特性,包括洪水脈衝模式、泥沙過程、水溫過程等,這會影響河床衝刷及江(河)湖關係等,進而可能顯著改變棲息於其中的水生動植物群落,這種改變對一些高度依賴河流連續統一體或江湖複合系統的水生動物來說,可能會帶來致命的後果。大渡河上游水利工程的興建,對該河段川陝哲羅鮭的生存環境影響不言自明。

造成川陝哲羅鮭棲息地喪失分布區縮小的最主要原因除流域水電開發導致的適宜生境條件的消失外,沿河河道采砂、路線修建等人類活動所導致的破壞也廣泛存在。中國水產科學院2015年的研究表明,河道內無序地開採沙石,堵塞、淤積河道。據調查,馬爾康市境內多達101個采砂及加工點廣泛分布於梭磨河、腳木足河、綽斯甲河和茶堡河四條流域內。同時,沿河路線修建的增多,大量的泥、石傾倒入河道時有發生,這些導致川陝哲羅鮭棲息場所必需的生境條件變化或破壞,川陝哲羅鮭分布區域不斷縮小,也致使其資源量銳減,趨於瀕危。

自1998年之後,川陝哲羅鮭就像滅絕了一樣,人們幾乎沒有再從野外看到它的蹤影。

據媒體報導,2012年9月,陝西太白縣太白河鎮興隆村農民何光勝在漢江上遊的支流太白河發現19尾疑似瀕危的珍稀魚類“川陝哲羅鮭”成魚,太白縣水生野生動物保護站邀請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進行鑒定。通過鑒定確認,太白河捕獲的19 尾樣本是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川陝哲羅鮭”,是近20年來在全國發現的規模最大的一批群體,也是在陝西絕跡15年後的再次發現。科學家基於這次發現,人工繁育了2000條幼魚。

大渡河上遊設立的川陝哲羅鮭放生點。圖片/邵文傑

巴拉電站的人工繁殖放流措施

因水電建設等人為活動,對包括川陝哲羅鮭在內的重點保護魚類造成的影響,巴拉電站的建設方也作出努力,希望將生態環境的影響降到最低。

巴拉電站的建設方足木足河流域水電開發有限公司首先想到的是對川陝哲羅鮭進行人工繁殖。2014年該公司稱,川陝哲羅鮭的人工繁殖技術研究已取得階段性的成果,移養馴化已獲成功,並在陝西太白河流域成功進行了人工繁殖,“這對扭轉川陝哲羅鮭頻臨滅絕的現狀、開展川陝哲羅鮭資源增殖及種群恢復帶來希望”。

2017年7月,四川省農科院宣布,他們在馬爾康市成功人工繁殖了川陝哲羅鮭。

上遊新聞記者了解到,巴拉電站在申報項目及後期環評階段,因川陝哲羅鮭等魚類的保護問題,曾拖延了長達近10年的時間。

2015年9月1日,《大渡河上遊魚類棲息地生境保護總體規劃報告》獲得四川省人民政府“川府函[2015]188號”檔案的同意批複。足木足河流域水電開發有限公司官網上介紹,大渡河流域規劃及環評報告,將川陝哲羅鮭人工繁殖放流成功作為腳木足河流域電站開發的前置條件,“無疑為流域電站開發設定了一道瓶頸,若按此要求,將嚴重推遲電站開發進程”。

在2015年的相關資料中,足木足河流域水電開發有限公司表示,他們創造性的提出“棲息地保護同時開展替代川陝哲羅鮭人工繁殖放流成功”的方案,“通過積極的谘詢、溝通,該方案獲得了環保部及環保、漁業專家的認同,提出可行的棲息地保護實施方案,報四川省人民政府批準。”足木足河流域水電開發有限公司為推動腳木足河流域巴拉、達維電站建設,在開展川陝哲羅鮭人工繁殖技術研究的同時,進行了“大渡河上遊川陝哲羅鮭等魚類棲息地生境保護”規劃的研究,並於2015年7月由四川省環保廳、四川省農業廳和四川省能源局聯合上報至四川省政府,2015年9月1日獲得批複。

足木足河流域水電開發有限公司認為,前述《規劃報告》的批複,突破了巴拉、達維電站建設的環評前置條件,為電站項目環評審查通過掃清了障礙,“也為電站核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原環保部在2017年1月公布的巴拉電站的環評批複檔案中明確指出,電站建設方要編制《大渡河上遊魚類棲息地生境保護總體規劃》實施方案,未經四川省環保廳批準不得實施截流。除了在異地規劃適合川陝哲羅鮭生存的棲息地保護區,原環保部的環評批複中也明確要求,電站建設方要加快推進人工增殖放流技術取得全面突破,在巴拉業主營地附近建設腳木足河魚類增殖放流站,形成運行管理和技術能力,承擔川陝哲羅鮭等珍稀魚類繁育、保護及救護等任務,現階段總放流規模35.12萬尾/年,近期放流川陝哲羅鮭、齊口裂腹魚等魚類。

除了增殖放流,制定棲息地保護計劃兩項措施外,原環保部的批複中還規定了巴拉電站的業主方要利用升魚機和集運魚系統實現上、下行雙向過魚;在初期蓄水期間電站要通過生態供水洞和泄洪放空洞下泄生態流量、在魚類產卵集中的5月至9月,每月製造一次為期10天的人造洪水過程等措施。

足木足河流域水電開發有限公司在巴拉電站的《環評報告》中寫道,“巴拉水電站雖然將對川陝哲羅鮭的分布和活動造成一定影響,但在規劃的棲息地得到有效保護的前提下,巴拉庫區可為在保護區繁殖的川陝哲羅鮭提供索餌、育肥、越冬場所。”

2018年4月,四川省發改委正式核準腳木足河巴拉水電站項目。2018年5月2日,巴拉水電站正式開工建設。

川陝哲羅鮭化石。 圖片/周巴

水電站開發和生態保護的兩難選擇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吳金明博士對於川陝哲羅鮭等在長江上遊生活的珍稀魚類有著多年的研究經歷,他對上遊新聞記者表示,他不了解巴拉水電站環評報告中要求的增殖放養、異地設立保護區等具體的措施,但從所了解的川陝哲羅鮭保護現狀來看,這些措施的有效性需要驗證。

吳金明博士介紹,川陝哲羅鮭的人工繁殖已經做過多次成功的嘗試,目前能夠解決授精、孵化等前期過程,但大規模的生產魚苗並且培育至幼魚階段還存在技術障礙。人工增殖放流應該放流較大規格的苗種,其野外的成活率才相對有保證。所以說,通過增殖放流來實現川陝哲羅鮭保護,在技術上還有需要公關的地方,主要是大規模培育苗種的技術。

對於規劃棲息地等手段,吳金明博士表示,不僅對於川陝哲羅鮭,對於其他任何種類,在環境未受損的情況下,原位保護肯定優於遷地保護。如若環境受損,在相關的減緩措施不足以滿足物種生存的情況下,應該需要采取遷地保護措施,但事先應該科學評估,遷移目的地是否能滿足物種的生存。遷地保護只能算是一種補救措施。

在巴拉電站正式開工後,邵文傑等環保志願者對該電站的興建提出了反對意見。

邵文傑對上遊新聞表示,作為大渡河魚類食物鏈的頂尖物種,川陝哲羅鮭對產卵生境的要求極為嚴格,此次電站淹沒區域的瑪可河是拯救川陝哲羅鮭的最後且唯一的希望,巴拉電站建設方提出的補救措施能否有作用還不得而知,川陝哲羅鮭這一極危等級的物種消亡與否,不能由這些實驗性措施來決定。

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謝平表示,水壩像把雙刃劍,利弊都很突出,它造福人類的能力如發電、蓄水、灌溉等無與倫比,但對一些生活在河流中的物種的打擊也是毀滅性的,而且兩者不可調和。

長期研究魚類生存發展的中國科學院院士曹文宣在今年8月的一篇文章中提出,長江上游水電梯級開發規模,需要以珍稀水生動物生存安全和四大家魚等重要漁業資源長盛不衰為前提,劃出生態紅線,確定開發的“度”。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吳金明博士向上遊新聞記者表達了同樣的看法,他認為相關河流進行了水電開發,有比較明確的評估和預測結果能夠證明生態補救措施,能夠切實起到保護物種的效果的話,水電開發毫無疑問可以進行,反之則亦然。吳金明強調,在目前的技術條件下,保護物種除了保護它現在的棲息地外,其他沒有可選項,但發展經濟的途徑還有很多。

上遊新聞記者 胡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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