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特的復出受傷悲劇：殺君馬者道旁兒

反轉，反轉，再反轉……腦洞再大的好萊塢編劇，也寫不出總決賽G5這麽一波三折的劇情。

開局，杜蘭特傷愈復出，一口氣連進三記三分，柯瑞單節14分，絕地反擊的勇士勢不可擋……噫？猛龍要完？

第二節，杜蘭特無對抗情況下跟腱受傷，在隊友伊古達拉拉等人的攙扶下提前退賽……呃，勇士要完？

杜蘭特下場後，考辛斯被委以重任，連投帶傳串聯起勇士全隊進攻，勇士反倒將領先優勢擴大到13分……啥，猛龍要完？

勇士帶著6分領先進入最後一節，哪知萊昂納德在不到2分鐘內一人連砍10分，猛龍瞬間反超比分，反倒在比賽只剩3分05秒時手握6分領先……阿，勇士要完？

猛龍出人意料地連叫兩個暫停，緩過一口氣的勇士連中三記三分，一波9-2小高潮再度反超……嗯？猛龍要完？

終場前15.7秒，考辛斯進攻犯規，給猛龍留下最後一攻機會……難道，勇士要完？

被包夾的萊昂納德找不到出手機會，只好把球交給此前三分球5投1中的洛瑞，球出手的那一刹那，被格林用指甲蓋影響了飛行軌跡……我去，勇士贏了？！

這場勝利有如死裡逃學生，以至於柯瑞賽後向球員通道走去時，還忍不住高聲喊著“still alive（依然活著）”。

但看過球的人都知道，這場比賽的結果既無比重要，但同時又無關緊要。因為，在杜蘭特再次意外受傷的那一刻，我們的心頭都被猛擊了一下。誰都沒有想到，命運竟會如此無常。

這場比賽沒有贏家，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輸球的猛龍當然不開心，因為他們距離加冕總冠軍曾經只有一分之遙，但贏球的勇士也一樣愁眉深鎖，因為他們雖然拿到夢寐以求的勝利，但同時也失去了球隊最寶貴的財富——凱文-杜蘭特。

杜蘭特賽後被確診為右腿跟腱撕裂，他受傷的那個瞬間，跟當年的科比一樣令人不忍直視。慢鏡頭回放顯示，發力的那一刻，杜蘭特右腿跟腱部位的肌肉曾出現詭異的抖動，抖動幅度遠超常人所能想象。

毫無疑問，儘管總決賽還在進行，杜蘭特的2018-19賽季已經徹底提前結束了。不僅如此，他未來的職業生涯也因此蒙上陰影。眾所周知，這個夏天他原本計劃成為自由球員，但如今一切計劃都要推倒重來。

職業球員難免都有傷病經歷，但跟腱撕裂絕對是他們最避之唯恐不及的傷病之一。比盧普斯、“微笑刺客”托馬斯等名宿，跟腱撕裂後不久都宣告退役。科比因跟腱撕裂賽季報銷，雖然最終傷愈復出，但徹底失去了“黑曼巴”標誌性的爆發力，在場上泯然眾人。最鮮活的參照案例是杜蘭特的現隊友考辛斯，受傷前有多橫衝直撞、天賦爆棚，受傷後就有多步履蹣跚、有心無力。

30歲的杜蘭特，正處在職業生涯最美好的時光。他已經連續兩年拿到FMVP，對比賽的統治力已臻化境，是總冠軍球隊裡最具殺傷力的得分王牌，這給了他足夠的底氣說出“我是杜蘭特，你知道我是誰”。但突如其來的傷病，讓恢弘壯麗的華彩樂章戛然而止。

所以，主教練科爾賽後一直在搖頭歎息：“一場難以置信的勝利，同時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損失。（An incredible win and a horrible loss at the same time.）”

從老闆到總經理，從主教練到球員，勇士隊上上下下都為杜蘭特的受傷而黯然神傷。科爾雙目無神地反覆念叨：“隊醫說過很多遍，他不會因為復出而傷得更重”。總經理邁爾斯在新聞發布會上痛哭流涕，主動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如果要怪的話，就怪我。”柯瑞第一時間把杜蘭特送回了更衣室，賽後接受採訪時顯得心不在焉，看了邁爾斯痛哭的視頻忍不住也流出眼淚。

雖然說，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在這一刻，他們跟杜蘭特一樣，都是最脆弱無助的。再怎麽“陰謀論”，也不會有人願意看到這樣一個結果。

儘管總經理邁爾斯主動把責任大包大攬，但這更多像是一種“在其位、謀其政”的職業行為。杜蘭特復出受傷的真正肇事元凶，其實另有其人。

勇士老闆拉科布應該對此負責。如果不是他授意壓縮訓練師團隊的薪酬開支，原運動醫療與表現總監切爾西-萊恩、原力量和體能主管以及球探主管不會一同轉投老鷹，球隊不會轉而啟用新的醫療團隊。而這個新的醫療團隊，至少從目前來看，表現令人難以恭維。

球隊訓練師主管裡克-塞勒布裡尼應該對此負責。如果不是他為杜蘭特的復出大開綠燈，即使杜蘭特主動請戰，勇士也不可能讓隻經歷過一次完整訓練的他倉促回到球場。作為專業團隊，他們的職業操守應該是確保判斷的專業性，而不是被行政命令和群眾期望影響。

主教練科爾也應該對此負責。雖然他已經極力擴大陣容輪轉，但球隊的負荷還是過分集中在幾位超巨身上。上一次與火箭G5的受傷之前，杜蘭特已經連續6場比賽出場時間超過40分鐘。湯神、追夢、柯瑞三人的季後賽場均出場時間，也分別達到39.3、38.4、38.3分鐘。在今年的總決賽上，湯神、伊古達拉拉都曾在非對抗情況下受傷，柯瑞曾出現脫水症狀，都跟身體的過度疲勞不無關係。

包括今天對剛復出的杜蘭特的使用，科爾的做法同樣值得商榷。杜蘭特的身體原本就不屬於粗壯結實的類型，因傷缺陣一個多月後的第一場比賽，更合理的選擇應該是替補出戰，在跟對手第二陣容的較量中逐漸找狀態。但科爾不僅讓他首發，讓他直面萊昂納德的死亡纏繞，還讓他一上來就擔任球隊的主攻點，等於還沒熱車就直接跟F1賽車飆速度，無異於火中取栗，直接造成杜蘭特的跟腱不堪重負，在過高的比賽強度下發生撕裂。

杜蘭特自己當然也應該對此負責，他是最清楚自己身體狀態的人。但我們實在沒辦法去責備一個甘願冒著再次受傷風險，也要在球隊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的球員。通過這種自我犧牲，杜蘭特證明了自己的無私、勇敢和求勝欲望，證明了自己的冠軍之心，證明了自己有多麽熱愛這支球隊。他甚至證明了自己有多單純，以至於完全無視自己身處的複雜形勢，不做過多的利益計算和利弊考量，隻憑直覺和本能去做出選擇。

但最應該對此負責的，是他那些態度曖昧的隊友，是各種別有用心的媒體，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無聊看客們。

贏了這場比賽之後，勇士球員們終於表達出“想為杜蘭特贏下這場球”的意思——但這已經是總決賽的第五戰了。前面四場比賽，我們從沒有從任何一位勇士球員嘴裡，聽到類似“為杜蘭特而戰”的話語。相反，他們都在用不同方式表達杜蘭特對於這支球隊的重要性，他們是多麽需要他及時回歸球隊。而且，隨著比賽形勢的越來越惡劣，球員們的期盼也變得越來越強烈，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想過杜蘭特有可能完全缺席總決賽的這種可能性。

當然，我相信球員們對杜蘭特的期待是真誠的、善意的，但不管怎樣，這些沉甸甸的期待，客觀上無時無刻不在對杜蘭特施加著無形壓力，讓他除了強行復出之外似乎別無選擇。

在這場“催促杜蘭特復出”的鬧劇中，媒體的各種爆料也在有意無意地推波助瀾。這些年來，杜蘭特始終背負著“投敵”惡名，經歷過“推特小號風波”和“怒懟隨隊記者”等大小事件之後，個人的公眾形象更是一落千丈，與媒體的關係也始終每況愈下。美國媒體雖然標榜客觀中立，但你很難說有沒有記者更習慣戴著有色眼鏡，以個人好惡作為行事標準。回顧杜蘭特因傷休戰期間，從文霍斯特發表“勇士全隊對杜蘭特訓練狀態感到沮喪”的報導，到布羅薩德放出“杜蘭特已經開始私下為尼克招募球星”的消息，以及一眾媒體熱衷於對杜蘭特為何不在勇士板凳席觀看比賽展開討論，讀者所能感受到多半都是些滿滿的負能量，從中腦補出勇士隊中緊張不安的矛盾氣氛，以及進一步把杜蘭特描畫成一個“自私、膽怯、出爾反爾”的反面形象。

最後，是這個職業聯盟所服務的對象：來自全球各地、形形色色的球迷們。他們中有不少人更在乎的，與其說是比賽的過程和勝負結果，倒不如說是可供說三道四的談資，與其說是看門道，倒不如說是看熱鬧。於是，他們前腳還在樂此不疲地拿范弗利特開涮，在論壇裡拚命刷著“范喬丹”的梗，但當范弗利特狀態回升，他們後腳就忙不迭地在彈幕中打出“我們都欠范喬丹一個道歉”。

這本身固然無可厚非，NBA對球員們來說是競技運動，但對很多球迷們（全球都一樣，包括美國本土球迷）來說只是一種娛樂，一種消遣，以及一種自我表達。在這樣一種價值取向的加持下，既然目的只是娛樂，自然不需要太認真，有意思、好玩才是剛需，玩梗、逗樂和抖機靈就夠了，不需要太在意細節，也無須太尊重事實。反正，他們打他們的球，我們玩我們的梗，誰也不礙著誰。最重要的，是借看球這件事，發出自己的聲音。

現在又是一個社交媒體過度發達的年代。有了推特、instagram、facebook、微博這樣的社交工具，人人都可以很方便地直接觸達昔日那些高不可攀的偶像明星。像杜蘭特這種量級的超級巨星，幾乎一舉一動都會看客們被放到顯微鏡下去觀察和品評，然後第一時間發表出自己的觀感。多數情況下，批評總是比讚美更容易脫口而出。

成年人所學到的人生第一課，通常應該是“你無法取悅所有人”，偏偏杜蘭特是一個過分單純，又過分敏感的大孩子，即便他已經成為當今籃壇最頂尖的超級巨星，他也總在試圖讓更多的人接納自己。他並不覺得因為自己是超級巨星，就沒必要去在意那些來自底層的聲音。相反，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個會打籃球的普通人，有跟任何普通人一樣的喜怒哀樂，所以，他才會比其他NBA球星更在意普通人對他的看法。當詹姆士每發一條社交媒體都經過周密計算，當科比用社交媒體把自己包裝成青年導師，他卻用小號跟陌生人打起了嘴仗，目的不過是為了捍衛自己。

因傷缺陣這段時間，社交媒體上關於他的各種議論紛紛，他肯定都有所耳聞。有人懷疑他詐傷，有人推斷他的遲遲不歸加劇了勇士隊內矛盾，有人認為他是故意要讓持“沒有你我們也拿過冠軍”觀點的那些人感到難堪，有人斷言他今年夏天鐵定會離開勇士，還有人迫不及待要看勇士王朝覆滅的那一天。

與此同時，勇士陣營始終對他翹首以盼，期待他能成為球隊的救世主，拯救球隊於水火之中。在1-3落後的危難局面下，主流輿論不外如是：唯有杜蘭特復出且carry全場，才能帶領勇士絕地求生，用逆轉奪冠的方式達成王朝夙願，實現NBA歷史上最不可思議的神跡。

對前一種輿論，杜蘭特一定想證明自己，盡其所能去粉碎質疑。對後一種聲音，杜蘭特也一定想順應民意，傾盡全力去滿足期待。畢竟，沒有人不想當英雄，沒有人不渴望以英雄的身份被傳說，被銘記。

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以杜蘭特單純的性格，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空間了。帶傷出戰，提前復出，為這樣一場比賽賭上自己的全部，甚至透支將來的職業生涯，成了他責無旁貸的唯一選擇。

只是誰能想到，“英雄救主”、“王者歸來”的慷慨激昂，最終變成了“出身未捷身先死”的悲慘和壯烈。

而這次重傷的最大受害者，是他自己。他未來的職業生涯，將不得不背負這次重傷的所有後遺症。

一個人騎馬飛奔，路旁有一群小朋友拍巴掌：“你這馬跑得好快呀”，人聽了格外高興，更是揚鞭策馬，越跑越快。但走到哪兒都有這麽一群小朋友在使勁兒拍巴掌，為他加油喝彩，因此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終於，這匹馬力竭而死。

殺君馬者道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