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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俄羅斯的第一個日本人,幫助它征服了勘察加

作者:聞一,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研究員。

阿特拉索夫從抓來的“外族人”的口中,得知在他們到達的庫頁島的第一條河的南邊,“還有島,在那些島上有石築的城市,有民居住,至於是什麽人,外族人說不上來。而外族人把珍貴的器皿、花條布、藍條布和亞麻布的衣服從這些島運到庫頁島來。這些庫頁島的外族人說,這些器皿和衣服是贈送的禮物,不需要去買的。而他們是乘什麽從那些島來的,外族人說不出來。”至於阿穆爾河,阿特拉索夫沒有去。他在這份呈文裡借外族人之口寫道:“那阿穆爾河可遠了”。

阿特拉索夫在這份呈文的最後寫道:“堪察加和庫頁島的土地可以種莊稼,因為這些地方溫暖,地是黑土並且鬆軟,只是沒有牲口,無法耕種,而這些外族人對於播種什麽也不知道。沒有銀礦,有沒有其它礦,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礦是怎麽回事。”這個結論讓阿特拉索夫成了一個傳聞的終結者,他結束了俄國王朝傳承了數百年的神話——西伯利亞和遠東有豐富的銀礦,有取之不盡的珍貴毛皮紫貂的神話。剝去這銀礦和紫貂的神話外衣,剩下的就是對自古並不是俄國的、他族的、外族土地的征服和殖民了。

阿特拉索夫殘酷鎮壓科裡雅克人的反抗。畫頁用了正面的說詞:《阿特拉索夫與科裡雅克人的戰鬥》

在這份呈文裡,有一個重要的內容是常常被俄國引用者忽略掉的,那就是阿特拉索夫對當地土著居民武力征繳和構築碉堡對付土著居民起義和進攻的描述。當年,在阿特拉索夫身披偉大發現者和實地探險考察者的光環勝利歸來時,他不僅沒有隱瞞這些,而是將其描述得活靈活現。

他寫道:“這些外族人彼此之間常常發生部族的戰鬥,他們對火槍害怕得不行,把俄國人稱為火器人。只是在他們和俄國人相遭遇的地方才發生戰鬥,他們無法對抗火槍並且匆忙後撤。冬天作戰時,堪察加人乘滑雪板,而養鹿的科裡雅克人則用雪橇:一人駕雪橇,一人彎弓射箭。而夏天他們就赤腳上陣,也有一些人是穿著衣服的……他——弗拉基米爾,曾派一名哥薩克沿勘察加河去海邊,這個哥薩克沿堪察加河走到了海邊,回來說,他從葉洛夫卡河到了海邊的勘察加,看到了堪察加外族人的160座寨堡。在一個寨堡的一座過冬‘尤爾塔’裡,和另兩個寨堡的2座‘尤爾塔’裡,每個都居住著200和100人。過夏的立柱‘尤爾塔’靠近寨堡——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尤爾塔’。俄國人來之前,他們的‘尤爾塔’要小一些,而俄國人來了後,他們感到害怕,不得不把寨堡擴大了。他們就從這些寨堡衝出來廝殺——扔石塊,用投石器,從寨堡裡手擲大石塊,用削得尖尖的粗棍和木杆戰鬥。俄國人只能舉著盾牌向這些寨堡逼進並放火燒寨堡,並守住他們(外族人)逃跑的門口,而在這些門口,許多外族人——反抗者都被統統殺死。一些寨堡是土築的,俄國人就直逼寨堡前並用粗棍來毀掉土堡,於是外族人就返回寨堡——而火繩槍則是打不到他們的。”

阿特拉索夫的探險線路圖:出發地是阿納迪爾斯克碉堡,第二站是品任納河和品任納灣,最南端的黑字為堪察加。

從這些記敘來看,阿特拉索夫在堪察加和庫頁島“探險”(收集新土地和征繳“雅薩克”)的4年多時間中,一年四季都是在鎮壓土著居民的戰鬥中進行的。堪察加、科裡雅克人、尤卡吉爾人從心底懼怕俄國哥薩克的橫蠻、暴力,他們一再退讓,盡量不與俄國人發生正面衝突,但他們仍然不得不奮起反抗俄國人的收集和征剿,他們以手中的長矛和弓箭對抗俄國人的火槍、鐵器。而阿特拉索夫與土著人戰鬥的結果是,將“尤爾塔”燒毀,將反抗的土著人統統殺死!

現在,俄羅斯的一些史學家似乎對此也難以否認,不過他們的結論還是懷抱琵琶猶遮面,羞羞答答的:“從沙皇到軍政長官都給了新土地發現者必須善待當地居民的訓令,征繳雅薩克要‘溫和與有禮貌,不得殘酷行事。’但是,衝突,有時甚至是流血衝突,也是不可避免的。畢竟俄國人愈來愈遠地闖入到了西伯利亞的深處,發現了前所未知的河流與湖泊、海洋和海峽。而在這些業績中可以看出的是真正勇士的剽悍!”也許,這就是戰鬥的民族、民族的戰鬥!

阿特拉索夫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對俄國土地的擴張和征繳更多的“雅薩克”之事卻是非常有心計的。他在兩份呈文中數次提到他不懂堪察加、科裡雅克話,所以他對堪察加和庫頁島情況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靠土著居民的翻譯。他特別留心抓獲能幫他與當地居民溝通的人。1697年,一艘船在海上失事沉沒,隻活下來一個人,此人叫“伝兵衛”(即“傳兵衛”,編者注)。阿特拉索夫將伝兵衛的藏書和兩箱金幣據為己有,並將此人一直扣押在隊伍之中。因為伝兵衛能講點俄語,阿特拉索夫終於弄清他是從庫頁島更南部的那些島上來的外族人。

畫頁:阿特拉索夫十字架豎立時的情景

彼得一世得知了伝兵衛之事後,立即下令“速將此日本人送來莫斯科”。他在給雅庫茨克軍政長官的《訓令》中,要求派衛隊護送伝兵衛來莫斯科。西伯利亞衙門奉旨,迅速派阿特拉索夫護送去莫斯科。1701年1月底,阿特拉索夫從雅庫茨克去莫斯科,除了伝兵衛,還帶有他自己寫的兩份《Скаски》。當然,他還給國庫帶來了不少的“雅薩克”:330件紫貂皮,201件狐皮,10件海獺皮。

然而,彼得一世對這些“雅薩克”並不特別地上心。他之所以能成為“偉大的大帝”,是在於他比自己的先皇們有更遠大的戰略目光。他認為,阿特拉索夫的探險幹了兩件大事,一是堪察加和庫頁島的發現以及對這兩地情況的實地了解完全符合這位大帝的心中巨集願:除了“打開”波羅的海和黑海的視窗,更想掌控遙遠東方的海上“視窗”;二是,這海上“視窗”的東北指向未知的海那邊的土地,東南指向大海中的神秘島嶼。所以伝兵衛這個人引起了他的特別關注。伝兵衛一到莫斯科,彼得就令西伯利亞衙門詳細詢問伝兵衛的情況。伝兵衛寫了一份《Скаска》,對“神秘島嶼”——日本做了詳盡的描述。伝兵衛被隨即轉送到了聖彼得堡,1702年1月,彼得親自召見了他,指令他當日文翻譯,並讓其在炮事衙門教習日語。據俄國學者說,這個伝兵衛是史書所記載的俄國土地上的第一個日本人。彼得正是從伝兵衛這個人開始了俄國對日本的關注以及進一步的打開東方海上視窗策略的制定。

阿特拉索夫因此受到重賞。除了補發給他各種薪俸補貼(糧食的,鹽的)外,還獎賞他100盧布。更顯赫的是,晉封他為“雅庫茨克的哥薩克首領”,仍然擔任雅庫茨克的管事。來西伯利亞和遠東“探險”的哥薩克向來以剽悍、勇狠聞名,而阿特拉索夫更是這些哥薩克中的翹楚,更為剽悍、更為勇狠,為奪得“雅薩克”和“新土地”更為不計後果。無論是對土著居民,還是自己的哥薩克夥伴,他都酷橫待之。1706年,西伯利亞衙門遵循彼得的訓令,將阿特拉索夫任命為堪察加的管事,撥給他一些衙門隨員和大炮兩門,讓他重組探險隊,再對堪察加和庫頁島深入考察。西伯利亞衙門還賦予了他可以處死土著居民和鞭笞自己人的特權。阿特拉索夫利用了這些權力,不僅扣克“雅薩克”,私自買賣珍貴的紫貂皮肆意地斂財,甚至搶劫商船,最後,連他的哥薩克夥伴們也忍受不了他的專橫與暴力了。於是,爆發了科裡雅克人和哥薩克的“起義”——反抗他的暴行的騷亂。阿特拉索夫被起義者扣押,但他的勇狠和機智救了他一命,他從監禁中逃脫。

圖片中的文字是:紀念哥薩克管事弗拉基米爾·阿特拉索夫小教堂

但是,死神並沒有離他而去。他終究還是在50歲時死於非命。關於他的死也像他的生那樣充滿了難解的謎團。一種說法是,守衛他的哥薩克深夜來到阿特拉索夫的營帳,交給他一封公文,偽稱是上司衙門來函,阿特拉索夫當即在燈下展開低頭閱讀起來,而哥薩克們就用利刃猛刺進他的後背,阿特拉索夫當即身亡;另一種說法是,遭到鎮壓的土著居民科裡雅克人派人送來一信,阿特拉索夫打開一看,信上寫著:“你看此信時,就是你的死期。”阿特拉索夫果然瞬間倒下死去。根據這一說法,阿特拉索夫是被毒死的。阿特拉索夫充滿神秘色彩的一生引起普希金極大的興趣和創作衝動,他準備寫一篇關於阿特拉索夫的中篇小說,遺憾的是,這位詩人最終沒有能完成。後人在普希金的眾多文稿中,發現了他關於阿特拉索夫之死寫下的一些文字:“……他們派三名哥薩克去給他送信,命令他們在他讀信時殺死他。但他們到達時,他已經熟睡,他們就捅死了他。堪察加的葉爾馬克就這樣死了!……暴動的人群衝進碉堡……把財物搶劫一空……推舉科季列夫斯克的哥薩克頭目安濟菲羅夫為阿特曼,把從季吉爾來的阿特拉索夫的財物運走……搶走了準備在從米羅諾夫(裡品)去上碉堡(地名,原件無確指。可能是上勘察加碉堡,也可能是阿納迪爾斯克碉堡)海路之用的所有能吃的東西,船帆和用具,並且把契契科夫綁起來扔進了冰窟窿,1711年3月20日。”

這些文字雖然斷斷續續,並不完整,但它們畫龍點睛似地表達了普希金對阿特拉索夫的核心看法,尤其是“堪察加的葉爾馬克”這個詞組成了他對阿特拉索夫的最高的、最簡潔的評價。其後的俄國學者、思想家、史學家、政治家,無不對“堪察加的葉爾馬克”讚不絕口,奉這個詞組為對這位堪察加發現者的終極讚頌之語。不過,如果排除沙皇收集土地和征繳“雅薩克”以及哥薩克探險隊之間的荒野爭鬥和野蠻酷狠等政治因素外,阿特拉索夫對堪察加的探險以及他所寫的《Скаски》確實是“實況報導”堪察加和庫頁島的第一人,他帶給俄國的利益是極大的,對俄國日後的更多土地的擴張、極豐資源的開發,東方海上視窗的建立以及對這兩個“荒野地區”的後續科學考察都樹立了典範,開拓了新路,並且深刻影響到了先是歐洲後是世界在政治上、經濟上和科學上對這些地區的競相爭奪、開發和利用。所以,俄羅斯人忘不了這位新土地收集者,永遠記載和傳誦著他的壯舉和業績。

油畫:《阿特拉索夫十字架》

和哥薩克探險隊的先輩一樣,阿特拉索夫是從征繳“雅薩克”來完成將“不屬於俄國的土地”收集到俄國的疆土之內的過程的。而在此進程中,他所做的兩件事,一是在他初到的地點(登陸的海角、踏上第一步的蠻荒之地)立一個十字架(表明這土地從此歸屬東正教的俄國了),二是建造既是越冬更是守衛這片新土地的碉堡。1697年,阿特拉索夫來到了卡努奇河與堪察加河的匯流處,馬上就在這裡立起了一個十字架,標誌堪察加已經歸屬俄國。這個十字架上雋刻有銘文:“205(1697)年7月13日五十人長及其夥伴50人立此十字架”。從此,卡努奇河被改名為“十字架河”,現如今叫白河。但是,一個普通的木十字架畢竟經不住大自然的風雨變遷,早已不存於世。

白河之邊的十字架

在勃列日涅夫稱為的蘇聯“盛世”時期,即1959年,在原址白河的左岸重新豎立起了一個類似於當年的十字架,以慰艱難跋涉的哥薩克和對“堪察加的葉爾馬克”的永恆讚頌。當年的新聞報導是這樣說的:“1959年,地方志專家B.沃斯科博伊尼科夫與堪察加艦隊司令員、蘇聯英雄、海軍中將Г.謝德林倡議恢復阿特拉索夫的紀念十字架。1959年8月9日,在克留奇村居民和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衛戍部隊的參加下,他們在白河左岸豎起了這個十字架。白河這個名稱取代十字架河(卡努奇河)出現於19世紀末的地圖上,原因不詳,也許是因為河卵石是白色的。此十字架一直立到1988年5月,此後被一個新的十字架所代替。該架是由克留奇城的中學生建立的。但從一些尺寸來看,它並不符合最初十字架的標準。”1959年的那個十字架上所刻的文字是:“為紀念發現堪察加的新土地發現者而複建”。這個十字架至今依然佇立在白河之邊。

弗·阿特拉索夫不再是普通的哥薩克了,在畫像中他成了身著俄國貴族衣服的勇士。

阿特拉索夫是彼得一世造就出的英雄,但其後至今的數百年間,阿特拉索夫依然是俄羅斯的英雄。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為俄國“發現”了堪察加,為此後持續不斷的堪察加探險提供了依據,為東方海洋之窗的打開奠定了基礎。所以,自從俄國出現了阿特拉索夫,他就不僅是屬於彼得及其帝國了,他屬於俄國的未來,屬於一個歐亞帝國的未來。俄羅斯人對他的永恆紀念是有道理的,如果俄羅斯人忘了他,把他從祭壇上撤下來,那就是俄羅斯人的莫大罪過了!

不過,彼得一世還造就出了更為神奇的英雄,那個因白令海峽廣為人知但又少為人知的維圖斯·白令!

(編輯:一行;相關配圖由作者提供。文章版權歸屬本账號,合作、轉載請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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