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占卜師才是決定一個嬰兒出生時間的人

普賈·倉吉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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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婭·索迪（Rhea Sodhi）是一位28歲的孟買家庭主婦，孕檢得知自己預產期後，她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 不單是因為幾周後就能見到新生命，更因為預產期的時間與印度教 「濕婆節」（ ，亦稱 「偉大的濕婆之夜」）相距不遠。根據印度神話傳說，濕婆在那一夜翩翩起舞，創造蒼生萬物。

她生產那一年的濕婆節是3月10號，為了能趕在當天生出孩子，她決定做剖腹產。結果，她的女兒索姆亞（Somya，名字來源於濕婆的妻子雪山神女）的出生比預產期提早了23天。

「當然也考慮了後果，」 索迪說，「我們意識到剖腹產的負面後果被誇大了。我跟我哥都是剖腹產，我母親沒有產生任何問題。現在科技發達，手術切口在幾個月內都可以自行消失。總而言之這是個正確的決定，孩子的生日是個良辰吉日。而且我也不必忍受順產的劇痛了。」

印度的剖腹產率已經居高不下（世衛組織建議，除非臨床遇到緊急狀況，否則應該盡量順產），儘管如此，很多印度孕婦還是希望能在 「好日子」 剖腹生產。剛剛過去的印度教最大節日 「排燈節」（），自然也成了剖腹產高峰期。

在孟買行醫20年的婦產科專家皮於什·戈雅（Piyush Goyal）稱他每年都會收到不下10次剖腹產請求。今年排燈節至少有兩個產婦要求在第一天（10月17號）生產，按照印度教教徒的習俗，那天要紀念的是吉祥天女，象徵財富與豐饒的女神。

孟買另一位醫師朱普提·德西亞（Dhrpti Dedhia）也認同這一現象。「今年我已經做了兩例剖腹產，去年至少有四例。」

根據印度 「2014-2015國民健康狀況調查」，過去十年印度剖腹產率翻了一番，從2005-06年的8.5%上升到2014-15年的17.2%。城市地區剖腹產率更高，28.3%的產婦都選擇剖腹產，農村地區這一概率只有12.9%。世衛組織建議的數字則是10-15%。很明顯，印度人超標了，城市和高收入人口地區尤甚。由此不難解釋私立醫院剖腹產率比公立醫院高出三倍以上（分別為40.9%和11.9%）。

除了宗教節日，準父母們也會擇其他好日子生產。在孕產期第38-40周，了解過剖腹產的醫學必要性之後，他們就會選擇一個占卜師推薦的日子做剖腹產。

萊婭·索迪。

「90%的人都是這樣的。」 印度婦產科醫生聯合會主席裡什瑪·派（Rishma Pai）說，「產婦家庭會收到各種建議，比如在特定時間出生就能讓孩子性格好、健康、幸運、聰明、孝順，等等等等。儘管這些錦囊妙計狗屁科學依據都沒有，還是有很多家庭願意相信 —— 原因不外乎印度封建迷信橫行，各種天師大神上躥下跳，信眾還很狂熱。」

占星術的基本規矩在世界各地都差不多，不過印度這片土地上的癡狂程度明顯高出一個台階，很多人經常被 「大師」 們口中的 「占星術」 所欺騙。

普利亞是一位29歲的女子（她不願透露姓氏），生活在印度普納，與嶽父家推薦的占卜師交流之後，她決定聽從對方意見，在吉日剖腹產。

「我情況比較特殊，沒辦法順產，家人知道後就找到了占星師，他提供了一個時間。他說如果能按照這個時間出生，孩子今後會絕頂聰明、事業輝煌、富可敵國。他說這個都是靠 『行星的位置』 判斷的，說孩子出生的那個時間水星正旺，會保佑孩子的命運。」

這個時間有時候甚至會精確到秒。孟買婦產科醫生切裡·沙阿（Cherry Shah）回憶起她經歷過的一個極端案例，「有一回對方要求九時九分九秒，我確實按照時間完成手術。幾年之後我聽說那戶人家家產翻了好幾番，那家人始終相信這是因為孩子在良辰吉日出生而帶來的好運氣。」

有好日子，自然也有壞日子。印度人認為日食是凶兆，有些孕產婦不惜各種代價避免在日食的時間生產。

一家印度占星網站列出了孕婦提倡與禁忌指南，其中就指出，日食的時候應該呆在家裡，不要使用刀或其他利器，不要佩戴金屬物品（尤其是珠寶）和髮夾，不要裸眼觀看日食。

有時候，聽從這些規矩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哈米德·達布卡爾（Hamid Dabholkar）博士幾十年來致力於打擊迷信，他說有時候這種出門禁令的後果非常嚴重。

「民眾認為在日食天出門會遭受紫外線輻射，結果就是讓孕婦肚裡的孩子畸形。我們在馬哈拉什特拉邦調研的時候就發現，日食的日子裡去醫院生產的孕婦數量驟減。」

達布卡爾說，2017年8月20號有日食現象，該邦薩塔拉區一位孕婦拒絕去醫院生產，結果第二天母子都沒能保住性命。戈雅也說，和拒絕醫療服務一樣，人工選擇出生時間也有健康風險。「提前做剖腹產的孕婦可能不知道，臨產前最後三四周的時間才是最關鍵的。胎兒的體重大多是在這段時間裡增加的，如果提前生產將導致胎兒發育不良，引發一系列問題。」

眼下這種風氣還在繼續，宗教信仰在印度影響力頗為巨大，直接批判往往收不到什麼效果。從文化層面上操作效果應該好一些。

尼丁·欣德教授（Nitin Shinde）是一位致力於破除孕婦生產迷信的專家，他在全國各地農村地區奔走，跟準父母和家人對話溝通。「大神」 和傳說在農村地區影響力驚人，欣德就選擇那些可能催促產婦提前生產的大家族，給他們做科普。他的講授結合了宇宙學和天體物理學知識（做成幻燈片以便展示），告訴民眾出生時間跟孩子的未來沒什麼關係。

他也號召人們帶上自己的 「生日星圖」，這東西都是算命大仙們根據出生時間製作的，他們宣稱當時的星體位置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命運。欣德教授運用它的宇宙學知識講明這種星座命理毫無科學依據，背後沒有可供科學驗證的理論基礎。」

「民眾追隨迷信，把錢交給算命先生，這都是科普不到位的後果。算命人就是佔他們的便宜。」 雖然下了不少功夫，欣德教授的科普卻收效不彰，「就算科學證據確鑿，他們也不買帳。」 他無奈地嘆口氣。

另一方面，索迪這樣的媽媽們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這似乎意味著這種行為在短時間內還不會消失。「為了趕一個好日子做剖腹產，我沒覺得有什麼壞處。」

「以後如果要二胎，我還會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