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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島之戀》:用傷痛洞穿生命

《廣島之戀》:用傷痛洞穿生命

2015年,廣島核爆發生已70年,人們無法忘記核爆帶來的毀滅性災難,關於事件的後續報導也很多,幾乎都以記實方式出現在大眾視野中。在巨大的苦難面前,人們總是認為誠實的記錄和理性的反思才是最好的面對方式,德國思想家泰奧多·阿多諾曾說:「奧斯維辛之後,寫詩也是野蠻的。」但文學,這門古老的,也可以說是永恆地關懷著人類終極苦痛的技藝,是否真的不再有用武之地了?杜拉斯於1959年寫就的《廣島之戀》,也許可用作回答這個問題的經典範本。

《廣島之戀》同名改編電影海報

《廣島之戀》首先是一個愛情故事,且發生在戰後的和平年代,這與揭示戰爭似乎沒什麼關係,但杜拉斯卻極有把握地斷言:只有在廣島(也許是世界上惟一的地方)這片領地裡,人類普遍所共有的情慾、愛情和不幸等主題,才能浮現在一片無情的光輝之下。而她要表達的,正是這絕無僅有的無情,或更確切地說,是被傷害的疼痛及不可治癒。

書中的法國女子早年在法國內韋爾小城與一名德國士兵相愛,他們在內韋爾小城樹林中的暗室裡躲藏幽會,法國解放那天德國士兵被擊斃,死在愛人懷中,女子也因遭懷疑為通敵間諜而被剃光了頭髮幽禁在地下室。她瘋了,直到廣島核爆預示著二戰最終的勝利,才被放出來,去了巴黎。女子被戰爭所傷,被愛情所傷,被道德的合理性所傷,因被世人棄絕發了瘋。

這毀滅性的傷害表面上隨著象徵法國勝利的馬賽曲而被撫平了,剃光的頭髮留了起來,女子後來還成為演員,有了婚姻和孩子,看似早已從戰爭及其衍生的種種外部暴力和失去愛人的痛苦中走了出來。但她真的走出來了嗎?

當她來到廣島,一個日本男人的出現重新喚起她關於內韋爾的所有痛苦記憶。廣島核爆那日正是她脫離幽閉之時,當一種建立在表象之上的希望重疊著另一個城市(及其作為個體的公民)正遭受的傷害時,暴力以不斷變化又不離其中的方式持續地蔓延著。往日的疼痛喚起了女子的愛,可她卻無法將這愛落實在一個新的情人身上,雙方俱有家庭的現實身份讓她懼怕道德的譴責,而重拾愛的能力又讓她的內心充滿自責:為什麼生活還在向前?慾望還能更新?這自責本身就是對痛苦的不斷確認和追緬,記憶無從忘卻,傷害亦無法擺脫。

作品的最後,女子對她的日本情人說:「你就是廣島。」情人回應她:」你就是內韋爾,法國的內韋爾。」杜拉斯似乎是在藉此暗示,這絕不僅僅是兩個個體相愛的故事,內韋爾和廣島是創傷的象徵,戰爭和愛情在這兩個有標誌性意義的地名中得以彼此呼應,形成同構關係。而創傷,無論是愛情還是戰爭帶來的,都將是延續的、有關聯的、不可愈的,暴力無所不在。

也正因為創傷的不可愈,杜拉斯欲進一步表現出一種永恆的反叛,用傷痕反叛傷口的癒合,用疼痛抵禦遺忘。讓一個法國女孩愛上屬於國家敵人的男孩,這本身即是叛逆,加之後來她又與戰敗國的日本男人相愛,那更是對叛逆的一味追認和加強。

記得電影裡有一組鏡頭,是女子所在的法國攝製組要在廣島取景拍攝一段日本當地組織紀念核爆的鏡頭,那些穿著和服和校服的遊行者舉著大幅宣傳標語和照片走過廣場。廣島作為一個被核武器重創的城市,它直接的恐怖和血腥紛紛進入人們的視線,但就在此時,男女主角被遊行隊伍衝到了一邊,他們離開了,並回到住所盡情做愛。杜拉斯曾就此作出解釋:

「寫作《廣島之戀》的主要目的,即摒棄以恐怖描寫恐怖,而代之以將這種恐怖納入愛情之中,使之從灰燼中復活。這種愛情肯定別具一格,令人讚歎。比發生在世界上任何別的城市,任何一個不是死亡所把存下來的地方,更能使人信服。」

也就是說,杜拉斯要表現的,是建立在死亡之上的愛情,或說用愛欲來呼應死亡,確認死亡的存在。愛情有時和死亡一樣,也是暴力的直接結果,所以用愛情確認暴力的普遍存在,即是反叛試圖掩蓋它的正義力量。杜拉斯是左派作家,上世紀60年代曾一度加入法國共產黨,左派知識分子在西方世界裡最經常做的事,就是反叛和重構某個事物或觀念的合理性,而這也可以被看作是杜拉斯創作《廣島之戀》的內在動因。

傷害從未間斷,但受傷也能使人產生另一種力量,體驗生命更真切的存在。存在的終極價值,自然是杜拉斯最關注的命題,廣島核爆發生後,其反思和紀念的活動蔓延至今,但或許惟有文學,才能從作為個體的人出發,穿透生命無限的蒼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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