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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同人的灰色埃維因

有天早上,灰色埃維因打開手機掃了一眼,從床上彈坐起來,攥緊手機寫下幾個字,感情不飽滿,刪掉重寫。十分鐘後,他按下發送鍵,想到自己還生著病,癱倒回床上,手仍在發抖。

那是他寫的同人第一次收到讀者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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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論資深玩家,埃維因想起一位網咖裡的陌生人。用他的話說,這尼瑪,我當時人就傻了。那人是個肥肥,電腦上玩“星際倉鼠”,桌子上是 NS,一旁並排放著兩個手機,插著充電線,一個輪流玩“少前”、“艦B”、“FGO”,另一個掛梯子玩“騎空士”、“艦C”,對著手機傻樂。

除了那位陌生人,埃維因最佩服自己的表哥,稱表哥為“遊戲導師”。兩人的遊戲歷程有一大半是重合的,小時候玩 N 合一卡帶,亂搓搖桿在《雙截龍》裡跳關,沒注意多搓了一次,直接跳到通關字幕,哭笑不得;後來玩 N 合一光碟,在《紅色警戒》裡比誰敲作弊碼更快,氣急敗壞,砸壞幾個按鍵。

表哥是家人的驕傲,比埃維因大七歲,理科生,信息工程博士,整天在論文裡“絕地求生”。

埃維因不一樣。在老爸的影響下,他學過美術,止步於石膏像;學過二胡,拉得金蛇狂舞,被長輩喝止,因為“拉出來特別淒慘,像辦白事”;小學當了九年語文課代表,泡在老師辦公室裡嘮嗑。

語文老師是文青,教他詩詞押韻,閑聊五行八卦,推薦網絡小說。埃維因問老師,您對文字有什麽看法?老師笑了兩聲說,我只是個教書的。後來,埃維因選擇了文科。

全家只有他一個學文的,姥姥年紀雖大,但精力旺盛,總是嘮叨說,乾點什麽不好,學文沒有出路。他認定姥姥是“口嗨王者”,不以為意,畢竟“弱智有弱智的活法嘛”。

上大學後,有次中秋,埃維因買了月餅,包裡塞塊硬碟,裝著自己喜歡的遊戲,坐火車從天津到長春看表哥。校園冷冷清清,埃維因對著導示牌找了好久,敲開表哥工作室的門。裡邊很亂,白熾燈亮晃晃的,到處堆著文件,牆上貼滿便簽,電腦螢幕裡是密密麻麻的程序。

表哥用電腦跑代碼,每次2小時。趁著等待的間隙,兄弟二人打《鬥陣特攻》。表哥玩源氏、鐵拳,一有戰況,上躥下跳;埃維因玩奧麗莎、托比昂,步步為營,穩扎穩打。埃維因心想,媽個雞帶我出去玩啊,我暈 FPS。還是陪著表哥打完全程。

《鬥陣特攻》玩膩了,表哥去玩《刺客教條》、《黑暗靈魂》,埃維因津津有味看著;輪到埃維因玩《世紀帝國》、《全軍破敵》,表哥叫上自己的同學,出去打籃球。

埃維因拆開月餅盒,掰下一半,吃了一半。月餅沒味道。回去的路上,他拍了一張照片,描述距離感。

軌道並不相交,若即若離

玩遊戲之餘,兩人還會互相安利,最近看了什麽電影,哪些動漫有意思。心裡都知道安利沒什麽效果,但話頭起來就停不住。這些安利中,唯一讓埃維因有興趣的是《魔獸世界》。

埃維因建了血精靈角色,跟表哥和室友一起打副本,遊戲裡的角色並肩作戰,像小時候的自己。後來表哥忙於研究,沒空上線,埃維因控制血精靈,遊歷表哥去過的所有地方,像是填補缺失的記憶。等到記憶填完,他卸載了《魔獸世界》。

“灰色”代表平凡,“埃維因”是自己筆下的虛構組織,灰色埃維因沒對表哥說起自己 ID 的含義。表哥除了寫論文,不怎麽看文字,對同人小說更是一頭霧水。

2

小時候胡亂寫的《魔獸爭霸3》只是鬧著玩,算不上同人。埃維因的第一篇同人小說,是大學以後寫的《全職高手》同人。看完《全職高手》後,他覺得不過癮,男女主顯得老夫老妻,互動太少,根本不怎麽撒糖。網上也有人覺得遺憾,被逼無奈,他動手寫了一篇“磕葉橙”。

熬到凌晨寫完故事,埃維因讀了一遍,覺得沒底氣,不好意思把 tag 放在前邊,@相關同人站,就去蒙頭睡覺。醒來發現有人留言鼓勵,他來了精神,寫下回復。

興奮消散,空虛感如影隨形,像是火苗將熄,在灰燼裡殘喘。

以前原創的《邊疆》系列,唯一的評論來自超話社區,通知他說,你好,你提到的#古風#已升級為超級話題,進超話和其他小夥伴一起聊聊吧~~

比較起來,同人文章寫著輕鬆,容易被看到。他覺得,自己的同人只是個包裝紙,把本就美好的東西裹在裡邊,得來的讚美太單薄。希望被認同,又覺得配不上,心裡有個空洞。好在他還有另一重身份,《少女前線》的格裡芬指揮官。

玩《少女前線》的初衷是因為帥,“比起可愛、性感,帥更直擊我的性癖”。埃維因麾下的第一個五星人形是 NTW-20,她是大口徑反器材狙擊步槍,粉色長髮飄在身後,英姿颯爽、眼神犀利,一發就能解決精英敵人。

少女們在前線戰火中廝殺,後方指揮部是唯一的寄托。感同身受,埃維因筆下的故事都有美好的結局,“人形們在前線已經夠辛苦了,回到指揮部,我只想讓她們有個安穩的居所。”

第一篇《少女前線》同人文章的主角是湯姆森。埃維因打開人形圖鑒,一邊聽湯姆森的配音,一邊觀察立繪:嘴裡叼著百奇,腰上別著彈鼓,左手扛槍,右手叉腰,一副大姐頭的模樣。

美術老師說,大街上的人是免費模特,一定要盯著別人看。埃維因去逛圖書館、咖啡廳、遊樂園,行人走路的姿態、情侶依偎的動作,都看在眼裡。

他給自己的思路列出公式:

湯哥 = 給力 + 黑幫

黑幫 = 煙酒 + 教父

你湯哥永遠是你湯哥

湯哥 = 帥爆的教父

埃維因坐在電腦前,無從下手。去查百科,找到湯姆森的歷史原型,比劃著拿槍的姿勢;學調雞尾酒,儘管自己“兩瓶啤酒就 over 了”;看《教父》,模仿馬龍·白蘭度說話的腔調;聽禁酒令時期的爵士樂,跟著節奏晃動身體。

他對酒和黑幫沒有興趣,花時間查資料只為了寫同人。寫完故事,起了標題,《琥珀色的代價》,覺得意猶未盡,又去看《永生之酒》。

《少女前線》的人形數量超過270個,劇情盤根錯節。設定逐漸完善,故事不斷更新,埃維因很難窺見全貌,留給同人創作的余地只剩下副線人形。

NTW-20、MG5、灰熊 MKV,他寫的都是帥氣的人形。《少女前線》的同人作品眾多,一些精彩的故事被官方轉載。埃維因有些羨慕,回去看自己的文章,覺得羞愧,“自己怎麽這麽菜”。

好多戰役打不過,看不到後續劇情。他去查資料,微博有個更新《少女前線》設定和故事的 bot,後來關停了;萌娘百科也有人整理資料,但體現不出細碎的對白。埃維因的《少女前線》同人,始於湯姆森,止於湯姆森。寫完最後一篇《黎明之後》,他沒再動筆。

《少女前線》的文案作者“熱運動”是埃維因想成為的人。雲母組內部紛爭,埃維因怕這是終末的前奏,心裡沉著塊石頭,看著新出的戰術人形,高興不起來。

他在微博裡說出自己的惋惜,有位讀者告訴他:“放心,都會好的。”

3

除了玩《少女前線》,埃維因還跟同學一起打遊戲。《和平精英》上線後,成為爭論的焦點,裡邊的人被擊中不會流血,而是發光;被擊斃不會死亡,而是放下盒子、揮手告別。同學們覺得遊戲有問題,邊玩邊罵,做的太屎了,國產藥丸,騰訊辣雞。

埃維因進去玩了,暈 FPS,沒玩多久。他不反感這些改動,被淘汰跳個舞挺和諧的。人們能看出問題、討論問題,這就不叫事兒;看不出問題,大家都懵,才是真的有問題。

同學們給埃維因打上“毫無立場,不敢說話”的標簽,把他排除在外。他覺得挺有意思,轉發一篇言辭激烈的批評文章,回去玩《文明》,不再多言。

埃維因說的最多的一次,是看了《冰海戰記》之後:

真是看不下去了,帶點“寫實”的作品就非得來點 NTR?來點 QJLJ?人是有共情的,但共情也是有方向、有限度的,偉大的悲劇之所以偉大,何曾是因為操弄這些?

公元10世紀,維京人侵略四方,愈演愈烈,《冰海戰記》的故事就在這個背景下。劇中的主角托爾芬見證了維京海盜燒殺擄掠,在殺父仇人阿謝拉特的教導下,忍辱負重,追尋自己的夢幻大陸“Vinland”。

有一集,阿謝拉特帶領手下劫掠村莊,所到之處屠戮奸淫,火光衝天。彈幕鋪滿畫面,“注意背景房子裡有條腿”、“畫的真好,太真實了,神作”……

埃維因反駁,腦子有病吧?糟蹋姑娘才能展現環境險惡?表達方式這麽匱乏?

彈幕說,這是歷史事實,當初維京人更殘忍,甚至吃人。

他說,不會暗喻?不會模糊化?寫故事就一定要糟蹋人嗎?

彈幕說,這就是歷史,人都會死,你何必裝聖母、裝道德。

他說,美德太脆弱,需要維護,我們能輕易丟棄嗎?

彈幕說,可這就是歷史啊。

埃維因眼裡閃光,跟彈幕對話不夠直接,他不服氣。見到有 UP 主說喜歡這部番,就去評論說,對與錯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我要給自己心裡的道德投一票。

UP 主一呼百應,螢幕後是一群人,他是一個人,恰似《辯護人》的結尾,宋佑碩律師跪在地上,振臂高呼。宋律師改變了很多人,埃維因的聲音沒人理會。

“我父親教給我,繪畫,讓人舒適;寫字,他人能懂。蘊含著愛和希望的作品,才是我們需要的。”

此後,他沒再看過《冰海戰記》。

4

埃維因認識一位學姐。學姐玩乙女遊戲,經常和朋友聊起外星人。其他人想到《來自星星的你》,學姐想到生殖隔離、文明隔閡。其他人覺得學姐有點怪,埃維因覺得有趣,用“志同道合”形容學姐,和她交流夢境,寫她想看的同人,討論寫作思路。

給學姐寫的同人,都躺在埃維因的硬碟裡。硬碟裡的稿子還有很多,他拿來給自己、給朋友消遣,沒想過公開於世。就算同人作品都是侵權,他也不願意放棄表達。

不久前,埃維因聽說了《奇跡一刻》,於是買下來,加入玩家群。我在群裡強烈表達對方彌彌這一角色的喜愛,期待官方補完後續劇情。次日,埃維因問,喜歡方彌彌的老哥還在嗎?之後私信給我一篇同人,題為《天有不定,書有不名》。

“好久沒動筆了。方彌彌這個,我一邊玩一邊抄文本,三千多字,都抄了才動筆,但是感覺……嘖,完全沒寫好。”

那是我第一次和埃維因對話。

《蘇菲的世界》有個比喻:每個人都是艘小船,將自己的貨物運往彼岸。

埃維因覺得,自己只是個小人物,對現實的打磨漠不關心,不管將來變得苟且或是坦蕩,至少自己船上的貨不能丟,要把善意的東西運送下去。

他繼續寫同人,寫給自己,寫給志同道合的人。

寫給心懷善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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