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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家眼中不入流的“江湖書法”,為何能一再登上殿堂

由中國書法家協會、中國國家畫院作為學術支持部門的“書法家李某國際書法陶瓷展”在北京恭王府舉行,中國書協主席和國家畫院院長同時參加,頗多溢美,書協主席的一句“希望李教授引領中國書畫家走向聯合國”。更是讓人忍不住要看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書法作品——然而從公開的李某的書法作品看,在筆者熟知的相當多的書法專業人士看來,基本可以列入不入流的。此事因之成為藝術界朋友圈近期的關注熱點。

法”!何以書協主席與畫院院長卻甘心為這樣的“江湖書法”張目呢?

展覽現場(資料圖)

法”!何以書協主席與畫院院長卻甘心為這樣的“江湖書法”張目呢?

看新聞,知道李某是泰國華人,也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紐約協會顧問團主席”,既然展覽中是以“書法家”示人,接受專業書家的評判並不為過,然而,觀其書法,在筆者熟識的書法專業圈的評價可謂一邊倒——李某的書法基本不入流,可歸之為“江湖書法”!何以書協主席與畫院院長卻甘心為這樣的“江湖書法”張目呢?

法”!何以書協主席與畫院院長卻甘心為這樣的“江湖書法”張目呢?

其實江湖書畫家一直以來,混跡於多個場合,但像李某這樣以不入流的書法做到如此高規格展示,實屬罕見。

為什麽江湖書家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能夠登上殿堂?無論是“書法江湖”還是“江湖書法”,關鍵詞就是“江湖”,這在武俠小說中最常見的字眼,毫無疑問,新名詞的出現是社會文化變遷的一個縮影。僅以書法為例,比如多個省書協的會員書家,被絞裹編排在一起,稱為“某軍”,似乎有軍事化、集團化的傾向,參加展覽,名之曰“亮劍”或者“得寶”,充滿殺氣和戾氣,培訓一定要宣傳成“秘笈”之類,書法的傳授和傳播已經離不開炒作,說穿了不過是“錢多人傻快來”的遊戲。齊白石等人過去被稱為“人民藝術家”,現在的一些藝術家則多半以“巨星”身份亮相。書法界、文藝界乃是熟悉的名稱,已代之以書法圈、文藝圈,從“界限”到“圈養”,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了身份變化。現今書壇、藝壇其實已不存在,只有名副其實的江湖。書家習慣於像梁山好漢般排座次、佔位子、搶地盤,壯大勢力,各類“十大風雲人物書家”、“十大最受市場歡迎書家”等讓人耳膜起繭子,噱頭層出不窮。一句話,心思根本不在書法上,而在手段上。

法”!何以書協主席與畫院院長卻甘心為這樣的“江湖書法”張目呢?

李某的書法作品(資料圖)

名詞翻新為表,手段升級為裡。從上世紀八十年代編輯各種《名人錄》,頻頻寄上邀請函,願者上鉤,到後來五花八門的評獎,請君入甕,再到如今的“大師”、“泰鬥”等尊號隨意加封,泛濫成災。不難看出,已經從過去的欲說還休、遮遮掩掩蛻變成時下的毫無顧忌。

我始終有一個觀點:書法本體、書家主體和社會發展形態三者息息相關,相互影響。中國社會在近一百多年,整個社會形態急劇轉型,不同的鏡像就像走馬燈一樣,光怪陸離。

書法需要一個長期而緩慢的濡染過程,在如此高節奏的生活方式下,自然打上了社會速成的烙印。但不可忽視書法所具有巨大的包容性,與此同時,也相應記錄了不同的時代。過去幾千年為什麽沒有“書法江湖”,更沒有“江湖書法”,現在卻如此猖獗?“江湖書法”的源頭在哪裡?與古代道家的“畫符”有關聯,通常寫字不認真,就會被稱為“鬼畫符”,其中有一定淵源。但這已經屬於另一個討論範疇,只能簡單說幾句。古代之所以沒有泛濫,被限制在一定範圍之內,與整個社會文化形態和文化習慣等密切相關。不獨於此,雖然有些事看起來古今頗為近似,本質卻不同,比如為官者寫書法。在古代是“書而優而仕”,人以字傳,現今是“仕而優則書”,利用官位來抬高身價,企圖字以人傳,但時過境遷勢必站不住腳,因為文化修養和藝術功力不過關。

社會分工促成了書法的專業化和職業化,使得研究更加精細化,也不免造成整個社會的隔閡——書法變成了一種“行業”,出現所謂的“隔行如隔山”。現代社會陸續出現了電子、物理、化學、金融和行銷等多個專業門類,與書法可以說毫不相乾,不像過去所提到的“詩文書畫”或“琴棋書畫”存在關聯性。但書法具有幾千年的積澱,即使不懂書法之人,也會知道“書法”這兩個字,但具體的審美標準可能真的一無所知。這就逐漸造成了“書法圈”的概念。

書法家是一個小圈子。從“書法圈”到“書法江湖”又是如何異化的呢?先是行政化。千頭萬緒,但結果很直觀,就是不懂裝懂,外行指導內行。表面上看起來,博得了多才多藝的美名。“老幹部體”的橫行正是“江湖書法”的源頭之一。

緊接著就是商業化。伴隨著市場經濟時代的來臨,社會潮流中,一切商品化、貨幣化的意識噴湧而出。需要指出,這並不是市場經濟本身的錯。市場經濟要求誠信至上,物有所值,卻很難做到。就書法本身而言,恰恰不能完全以貨幣來衡量。書法之美存在各種評價標準,但都不應脫離本體,現在的則按頭銜、地位來評定,遠非藝術標準。商業化較之行政化,腐蝕性更強,書家可以拒絕某種高壓,卻極難阻擋利益誘惑,負面影響更廣,不僅涉及到書法創作,還會影響到書法批評和書法審美,使得書法批評失效,變成清一色的吹捧文章,異化為軟廣告而扭曲審美,甚至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潮流之下,“明星書法”登場了,成為“江湖書法”的另一個主要源頭。各色電影演員和商界成功人士等等,在筆墨功夫幾乎為“零基礎”的情況下,粉墨登場,隨心所欲,利用商業炒作,賣個高價甚至天價,有時甚至假慈善之名,讓人欲言又止。如果說行政化屬於外行領導內行,書法家自身仍可以有回旋調整余地,商業化則無孔不入,一切有效資源皆可以置換為現實利益,讓所有書家無能為力。明星有超能量,可以借助社會各類媒介推波助瀾,放大輿論,讓社會大眾誤認為此等貨色便代表了當代書法最高標準或發展方向,借機忽悠更多人,造成對書法的誤讀和誤解,為禍更大。

網絡的普及消解了權威和中心,和卡拉OK一樣,從此可以自娛自樂。自媒體時代的來臨,意味著開啟了自編自導自演的展示方式。人人都可以成功,都可以成為明星,人人也都可以成為書法家。

蘇軾《黃州寒食詩帖》,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資料圖)

“江湖書法”繁榮的背景下,似乎所有人都想進軍書法圈,分一杯羹,因為成為書法家實在太簡單了,屬於最低門檻行業,只要毛筆在手,隨便撥弄幾下,便財源滾滾,何樂而不為?毫不誇張地說,當下所謂“書法家”的人數已經超過了幾千年書家的總和。更甚的在於書法審美評價標準極端混亂,“個性”已成為一種漂亮的借口。除此而外,書法家的身份也日漸模糊。古代書家絕大多數是士人、文人、詩人、學人,二合一甚至幾合一,如今則是工農兵學商,於是就出現了行業化分割。其實行業和職業的隔閡造成了認知上的隔閡,並不是導致江湖書法泛濫的最主要原因,關鍵是整個社會的文化素養的缺失。書法在古代被稱為“翰墨”,墨即書寫,翰為文,包括文化、文氣和文心等,文在書寫之前,說明書寫是有前提的。看起來沒有明確統一的評價標準,實質上有約定俗成的規範,技法不用說了,文化修養一定要到位。往大處說,中國文化是一種多元共生的文化,要重視整體性,就個人而言,書法是一種非常內化的文化,主要針對個體。對照與一些前輩大師,很多人多是學者,學養極深,有鑒於此,文化修養不足要從每個人自身找原因。像如今一個非常普遍,經常成為笑料的問題——簡化字還原成繁體字,一不小心就出錯。時下流行的觀點皆是責難文字的簡化。簡化確實以強力改變了漢字的發展進程,存在一些問題,但退一步來講,如果理清了來龍去脈,是不會出錯的,這仍然需要歸結到書家修養的問題上來,不容小覷。

從官員書法到明星書法,直至如今人人都是書法家,江湖書法堂而皇之混跡其中。明眼能夠看出是江湖書法的並不可怕,更可怕的是形成一整套成熟的批量生產機制,使得江湖書家層出不窮,在一段時間內出現“劣幣驅逐良幣”。而可怕的在於專業書家也出現了江湖習氣、江湖手段,才是最可怕的。在書協內部,君不見,為了爭奪一個書協主席的位置,使盡下三濫伎倆,人身攻擊,惡意誹謗,哪裡有文氣可言?

一方面是書家修養的極度匱乏,另一方面是技法方面存在隱憂。從當代一些作家、詩人、學者的墨跡來看,文化修養很高,但技法基礎很弱,存在先天不足。雖然古今社會形態發展變化很大,但基本上可以和過去的文人相比照。不難看出,書法對於當代人來說,幾乎是一個兩難。技法和修養缺一不可。明清時代的“館閣體”本質上是一種媚俗的表現,為了取悅審美觀極為低下的皇帝和主考官,不惜遵從這種非常勢利的標準,但古人仍然有一片淨土,尺牘依然可以看到真性情。現今則到處充斥著驚世駭俗的舉動,我行我素,依靠出格的舉止來震撼別人的眼球,博得關注。

明清時代的“館閣體”書法(資料圖)

前段時間網傳視頻上,一位所謂的名家渾身是墨,聲音嚎叫淒厲,製造一些噱頭,其實就是江湖!專業書家不務正業,致力於江湖手段,導致書法娛樂化,書寫遊戲化,也使得批評表揚化、學術泡沫化,和“江湖書法”的共同點是書法物質化、名利現實化,皆會敗壞風氣、毒化心靈。

武俠中人行走江湖,會強調江湖規矩。現實問題是書法江湖不講江湖道義。連基本的學識修養都做不到,遑論提倡學者化、文人化。最令人感到難過的是,知道不對,但為了各自的利益,還明知故犯、屢教不改。江湖書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具有極大的能量,呼風喚雨,儘管會被指責批評,卻照樣有各類大人物登場幫襯。

儘管如此,對於眼下的“書法江湖”和“江湖書法”不必過於悲觀。第一,危機並生,有危險就有機遇,書法在不同階段會有一時之態,存在高潮和低谷。不管如何,始終有自身的發展規律,優勝劣汰不會改變。江湖書家最終被淘汰是毫無懸念的,專業書家不究學問,偏重江湖手段,最終也站不住腳。不要過度擔心書法斷層,書家的逆淘汰問題。因為書法的整個體系太完整了,始終和漢字交織在一起,融入到中國人的血液裡。甲骨文深埋地下幾千年,一旦發掘,依然煥發出新的生機。古人講“禮失求諸野”,書法真正傳承的脈絡在民間的有識之士身上,畢竟時下有一批專業的核心人群在堅持。一個時代真正的代表人物也不過一二人而已。第二,對於書法需要擺在一個合適的位置,有一個合適的心態,畢竟生活的時空環境有了巨大改變。

國家經濟的發展,科技的進步,各行各業都需要人才,未必需要那麽多書法家。這並不是說書法不重要。即使是從事和書法不相關的行業,也可以熱愛書法,因為書法和文學一樣,屬於無用之用,可以讓人安心。熱愛傳統文化,書法是最好的切入口。人不管做什麽,先要找到安身立命之處。熱愛書法,不一定非得出名成家,沒有掌聲和鮮花,心花怒放,一樣可以感受到快樂,也不一定非得臨池實踐,可以隻讀帖養眼、養心。按照當下人口的基數來說,書法家數量已足夠多。第三,雖然身處自媒體時代,任何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自編自演,眾聲喧嘩,但任何事都會利弊參半,比如微信既是展示的平台,也是曝光源,一旦至於公眾視野,“江湖書法”便無處遁形。

此次事件中,揭去了“江湖書法”的畫皮,也是一次審美普及。江湖書法之所以有生存空間,正是利用了專業和業餘之間的隔膜所造成的審美落差。其實反過來思考一下,“冷處理”也不失是一種辦法,視而不見,讓其自生自滅,不必浪費氣力。第四,說再多空話也沒有用,最終還是要回到根本上來--提高文化修養。書家需要提高自身的修養——技法積累也是一種修養,收藏家等各類專業和非專業人士也要提高自身的文化修養,分清美醜好惡,這樣就不會被誤導、被忽悠,才能從根本上消滅“江湖書法”賴以生存的土壤。每個人都從自身做起,所謂“小人無錯,君子常過”,“君子反求諸己”。

書法發展至當下,凡是預置了某一個前提名詞的,都難免會有問題,不獨江湖書法,包括學院派書法、展覽書法、現代書法等皆如此,很可能就是反書法或非書法。這些已經不是“流派”,而是“派系”,各執一詞,相互攻擊,找不到彼此共通的部分。這是文化發展的異化。從本質上來說,是因為喪失了核心價值化。書法可以多元化,書家身份也可以多元,但必須是核心價值觀前提下的多元,否則就是另類,不是個性,而是花樣。相比之下,“江湖書法”屬於書法外圍存在的問題,是皮癬之疾,而展覽體和現代派的出現,則屬於書法內部的痼疾,危害更大。歸根結底,要從文化的角度和高度來看待書法。書法關涉書寫漢字,漢字是中國文化的載體,甚至就是我們自身,當中牽涉到文化責任、文化使命乃至文化敬畏。當每個人心中都有這樣的理念,各類利益因素會自動退居其次,書法才能回到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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