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謝謝你在女兒百日宴，送我的那場婚禮」

Ocean EyesBillie Eilish - Ocean Eyes

我今年35歲，在路上看到小孩子沖爸爸撒嬌，仍然會很羨慕。

父親在我印象裡，是個易怒又沉默的高大男人，那個時代典型的嚴父。他有些陰晴不定，會因為一點小事發火，比如等媽媽和我。那時候，他的高大偉岸，於我更多的不是依賴，而是忐忑。

後來爸爸媽媽離婚了。他獨居長沙多年，每次來北京小住，我都會無措——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與自己的父親相處。他常常坐在電視前，盯著CCTV5看一天，連廣告都不換頻道。我偶爾倒水、走動，都怕他會嫌棄。

記憶最深的，是他在外婆葬禮上，與舅舅大打出手。那可是外婆的葬禮啊，這麼重要的時刻，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情緒。這件事讓我難以釋然，也讓我害怕。以至，放棄了我的婚禮，因為我擔心不太贊同婚事的父親，會在婚禮上做什麼，我不知道到時候該怎麼辦。

爸爸是愛我的吧？所有人都在說，父親當然愛女兒，但我並不確信。所以一直想通過每件事去證明，他是愛我的，又或……他還是不喜歡我。

他愛我嗎？

我愛他嗎？

他愛媽媽嗎？

我不確定。成長的路上，我為自己穿上了鎧甲，父親卻像永遠包裹不嚴的軟肉，春風拂面也會痛徹心扉。

離婚後，爸爸有過幾任漂亮又不錯的女友，不論相處幾年，到一紙婚書時，爸爸就會終止關係。我猜不透他。他為何要選擇一個人獨居在2000公里以外的地方，一個人吃速凍餃子，一個人下面吃，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散步，一個人去醫院。午夜夢回，這個問題就像橫隔在氣管的一根刺，吞咽困難，呼吸滯阻。我去尋求幫助，老師說，跟我講一下你和女兒的關係吧。

我信心滿滿，我那麼愛我的女兒，恨不能時時刻刻抱著她。

可我講述出來卻是：她出生幾十天后，我就回到了工作中，早晨上班時她還沒醒，回家時，她可能已經睡下，我只能偷偷打開門，借著外間的燈光看著她的小臉，說一句「晚安」。旁邊，是從小到大一直陪她睡覺的育兒嫂。

爸爸曾經不也像我這樣，為這個家在外打拚而經常見不到人麽？

就算我放假，有大段的時間陪她，也不知道如何與她玩到一塊去。抱抱她，親親她，靜靜地看著她，就無比滿足。可是女兒在我懷裡會四下找育兒嫂的身影，迫不及待的張開雙手要回到她的懷抱。

哎呀，我此刻好像我爸。原來爸爸的眼神不是審視，而是靜靜地看著就心滿意足。

這些感受中的我，就像我父親的復刻版一樣。難道在女兒心裡，也在懷疑我是否愛她。

最後，老師問我：「你埋怨父親的時候想過嗎，你在這個三口之家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有沒有給過他溫暖，讓他眷戀這個家？」

這個問題讓我崩潰，當著20多個同學的面哭出聲。是啊，我太執著於有愛的父女關係，是電視裡看到的：女兒坐在爸爸懷裡，無論是撒嬌還是發脾氣，電視裡的爸爸都是一臉慈愛的樣子。

我的爸爸不是那樣的，他就是不夠愛我嗎？我們都太執著理想化的樣板戲，看不到不同方式付出的愛。

在50後、60後父親們的觀念裡，從沒有「表達愛意」這一課的。這對於他們70後、80後的孩子們來說，感受不到父愛，意味著沒有依賴，也沒有歸屬。「安全感匱乏」成了這一代女人最明顯的標籤詞。

其實，他那麼愛我，與我愛女兒沒有半點分別。我有多想推掉應酬回家見女兒，他就曾有多渴望陪伴我；我有多想抱著女兒親親她，父親就有多想擁抱著我，讓我知道：孩子，爸爸要讓你幸福。

那些蒙塵的，曾被忽略、遺忘的往事，在這一場痛哭裡，被淚水擦拭乾凈，放出光亮。

我的爸爸，曾在我女兒百日宴的時候，瞞著所有人為我安排了一場遲來的婚禮。他找到策劃公司，錄像、照片、影片，苛求每個細節。在錄製的影片裡，寡言的他，有些拘謹的講述著他親愛的女兒，是怎樣從牙牙學語的嬰兒，出落成讓他驕傲的人兒。

我的爸爸，曾在他離婚後，以女婿的身份出現在前嶽母的葬禮上，忙前忙後，抬棺送葬，堪比孝子。親戚鄰裡的非議，他頂著多大的壓力，像個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士。我的爸爸，心疼的對我媽，他已離婚幾年的前妻說：「你這個蠢婆娘，以後就沒媽媽了。」

這個男人，是一直對我敞開懷抱的爸爸。父愛如山吶，記憶被打開，我終於能放下所有的心結，觸碰到父親「做而不說，行而不言」的愛。

我太執著於看上去就很有愛的父女關係，是電視裡看到的：女兒窩在爸爸懷裡，無論是撒嬌還是發脾氣，電視裡的爸爸都是一臉慈愛的樣子。我的爸爸不是那樣的，他不是不夠愛我。我們都太執著理想化的樣板戲。所以看不到不同方式付出的愛。

我們無法選擇原生家庭，更無法豁免於原生家庭帶來的傷痛。但怎麼解決？貼上創口貼，假裝痊癒？帶著傷口前行，不去觸碰？

假裝遺忘或者逃避，或許是最簡單的，但一定不是最有效的。揭開粉飾太平的創口貼，挑出傷口最深處的刺，才能讓傷口真正的痊癒。

一直體面、英俊的父親，（他是那種秋衣秋褲都要全套雪白的，不接受泛黃。不下三十件簇新襯衣在衣櫥裡。）頭髮好像不會變白，仍在路上意氣風發的大邁步走著，一如當年。但我回家時，卻發現他因為頻繁染髮，指甲都變成了黑色。

「染髮劑裡的化學成分對身體不好，別用了。」

這樣的話，我怎麼都說不出口，因為我知道染髮對他意味著什麼。也知道不染髮，他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我的媽媽，是一個美人。她愛美、懂美、會美，更知道美人從來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但年齡大了之後，健康是必需品，染髮對她來說成了要有重要場合才會做的事。她開始很少染髮，但也很少出門，我和老公上班，女兒上學後，她常常自己坐在家裡，看電視玩遊戲，就這樣一整天。我和我的家庭，成了她世界的全部。

她不開心，我知道。我見過她開心的樣子——染了頭髮，約了自己的姐妹，在我的衣櫃裡搭配一整晚的衣服。我們討論著哪條裙子搭配哪雙鞋，什麼樣的包時髦又實用，她笑顏如花。

那晚，她的笑容，才是真的開心。

我暗自留意，決定要為父母找一款不傷害身體的，真正無添加的染髮膏。每次我出門旅行都會嘗試當地口碑很好的染髮產品，但不是操作麻煩就是仍有對身體有害的化學添加劑，直到去日本旅行時，帶回了無添加的利尻昆布染髮膏。這是一款我媽試過那麼多染髮劑裡，唯一一款用完以後不會頭疼，頭皮也不會疼的染髮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