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東西（公眾號：zhidxcom）
文 | 軒窗
當下智能手機螢幕競爭正進入新的高潮期，電子設備的螢幕也越來越大，對顯示技術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從LCD到AMOLED，再到新興的折疊屏，電子設備越來越講究視覺互動。
螢幕供應鏈上遊相比於產品端更加緊收，全球大的螢幕廠商屈指可數，產業門檻相比於終端產品更高。隨著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的整體下滑，螢幕廠商也遭遇了危機和困局。局部地區的貿易爭端更是讓螢幕廠商的日子雪上加霜，變數頻生。
曾經叱吒風雲的日本LCD面板企業JDI就是最典型的代表。進入6月以來，JDI屢屢被傳出財務危機、裁員、工廠停工、高層換血等信息。不過，幽暗之中也透露出了一絲希望之光。6月末，據日媒報導，蘋果和中國資本已對JDI注資522億日元。
從JDI危機加劇以來，各大媒體報導鋪天蓋地，究其如此受關注的原因，則是因為在韓國螢幕廠商的強勢進擊下，JDI是日本僅剩的LCD面板大廠。然而，JDI為何陷入此番境地，新的注資到底是暫時解圍，還是真的能夠讓助JDI走出困境呢？本文將通過起底JDI危局始末，一探究竟。
一、JDI的危局：財務危機、裁員、停工、高層換血
如果將時間調回到20世紀90年代或者更早，在顯示屏行業叱吒風雲的不是三星、LG這些韓企，而是有著索尼、東芝、日立這些生產液晶企業，並且誕生了有著“液晶面板之父”之稱的夏普。
不過，從1998年以來，三星逐漸取代了一眾日企，成為了全球最大的液晶面板企業。與此同時，日本的液晶面板企業也開始走了下坡路。
2010年後，日本液晶面板企業開始聯手企圖衝破三星的封鎖。2012年在日本政府主導下，經營陷入困境的索尼、東芝、日立三家企業將它們的中小尺寸液晶面板業務重組與日本官民基金產業革新機構（INCJ）合資成立了一家新的液晶面板企業——JDI，全稱Japan Display，致力於小尺寸顯示屏的生產和研發。
2012年以來，JDI與夏普一起充當著LCD產業巨頭，它們是全球第一大、第二大的中小尺寸液晶面板供應商，與蘋果維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JDI在LCD螢幕時代非常風光，其螢幕一直是高端手機的標配，是iPhone的螢幕供應商。
然而，隨著顯示技術正進入新的變革期。OLED屏帶來的衝擊讓JDI失策，將全球最大的中小尺寸面板供應商拱手於三星。三星主要依靠的是AMOLED面板成為全球中小尺寸面板供應商的老大，而第二大中小尺寸面板供應商、第一大液晶面板供應商則為中國的京東方。
近兩年來，JDI更是一直深陷財務危機泥潭，抽身乏力。
首先是蘋果投資建設的位於日本石川縣白山市的白山工廠，雖然已經完工，但由於市場需求下滑，遲遲沒有投產。而且蘋果似乎正考慮是否在白山工廠生產OLED面板，原本預定投產的初秋時間可能也無法實現。今年6月初，有報導稱，JDI考慮讓白山工廠停工幾個月。
JDI社長 月崎義幸
去年6月剛剛上任的JDI社長月崎義幸，將於9月30日引咎辭職。常務執行董事菊岡稔繼任。
今年6月初，原本計劃投資JDI的陸台聯盟日前也出現了分裂，台灣大廠TPK宸鴻科技也宣布退出。
今年6月13日，JDI宣布國內提前退休者募集人數增至1200人，比上個月公布的數字多了約200人，佔到了JDI日本國內員工總數的大約四分之一。
2016年，JDI還曾於JOLED討論合並。後者JOLED是日本產業革新機構、JDI、索尼、松下共同持股的OLED面板企業。兩家公司都是在日本政府主導下的抱團公司，然而日本企業的整合甚少有成功的。
2018年3月，JDI宣布取消今年6月將JOLED收為子公司的計劃。讓JDI作出這一決定的最重要的原因是JDI沒有足夠的資金實力來並購JOLED。
一個數字可以說明這一問題。據JDI 2017年財報顯示（截止到2018年3月），整個財年財政赤字超過2000億日元（約118億人民幣），其中還不包括裁員產生的溢價退休金和工廠損失等。
不過，將兩個原本是競爭關係的企業強製移到同一個戰隊中，即便是成功了，強扭的瓜也不一定會甜。
日媒認為“日本液晶聯盟”Japan Display（JDI）是世界唯一具備研發下一代面板生產技術的力量。然而正在經營重建的JDI在3月末宣布取消以今年6月為目標將OLED開發製造公司JOLED納入成為子公司的決定。
二、成也蘋果，敗也蘋果
蘋果也不是在OLED誕生之時就轉向了OLED螢幕的。2008年索尼生產出了第一塊OLED螢幕，不過在之後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OLED的技術和產能問題都沒有解決。在2012年蘋果第四季度財報電話會議上，庫克還曾對高盛分析師說OLED螢幕的表現很“糟糕”，所以蘋果當時沒有選擇OLED螢幕。
2013年，OLED良品率只有10%左右。據統計機構iSuppl推算，當年全球大概只賣出1600台OLED電視。而在2013年賣出1.5億台iPhone，OLED當時的良品率肯定滿足不了iPhone的量產需求。
2013年之後，OLED技術越來越成熟。三星的Galaxy S4、Galaxy S5，在螢幕上的進步很大。亮度、對比度、色彩明暗、可視角度等指標都出現明顯提升。之後的Galaxy S、Galaxy Note系列都實現了極高的螢幕水準，與iPhone不相上下。
產能方面，隨著蒸鍍設備數量增加以及核心材料供貨穩定性的提升，OLED良品率在最近兩年得到顯著提升。2015年年底，LG宣布其UHD OLED面板良品率超過65%，FHD OLED面板良品率可以達到80%以上。
儘管目前OLED市場被三星掌控，但LG等廠商開始全速追趕，並且進步明顯。2016年，LG將多條LCD生產線轉向OLED，並投資17.5億美元用於智能手機柔性OLED生產。
在OLED屏生產上，韓國企業打法凶猛，三星更是仍佔據著手機OLED屏主導地位。其中原委，智東西曾在另一篇文章中揭秘過。（柔性屏A股集體炸裂！衝破三星重重封鎖時刻到了）
不過，近期，日韓之間的貿易爭端觸手已經深到螢幕和半導體行業的上遊，螢幕產業身處於不可預測的變局之中。
從7月1日，日本宣布將限制對韓國出口日本半導體核心上遊原材料，包括了用於製造OLED顯示器的材料含氟聚酰亞胺，半導體制作時要用的Resist（光刻膠）和Eatching Gas（高純度半導體用氟化氫）三種核心原材料，凡是設計這三種原材料或相關技術時，必須每單單獨申請許可，獲批流程長達90天。
截止到今天，日韓的貿易爭端已經持續了10天之久，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就在昨天（7月10日），韓國總統文在寅召集了30家韓國大型企業總裁在青瓦台開會，三星、LG、現代汽車、SK悉數在列，商量長短期對策。
日本限制韓國螢幕核心供應鏈材料結果如何暫時不說，但這對JDI來說，也沒有絲毫好處。
從2012年成立，到2017年，JDI是蘋果LCD的核心供應商。由於蘋果手機的銷量增長勢頭良好，JDI也過來幾年時間的舒服日子。
然而，JDI終究是畫地為牢，成也蘋果，敗也蘋果。
採用LCD屏的iPhone 7s和7s Plus
2017年蘋果開始在最高端的iPhone 8上採用了OLED屏，開始對OLED屏進行嘗試。不過，當時普通升級的iPhone 7s和7s Plus仍繼續採用了LCD螢幕，所以JDI的訂單有所縮減，JDI的危機也開始向著縱深處發展。
業內認為，JDI陷入困境的一個原因跟蘋果公司有直接關係。JDI是iPhone XR液晶面板供應商，2018年會計年度的營收有60.6%來自蘋果。但蘋果iPhone XR銷售不如預期，導致JDI資金吃緊，且原先談定的紓困案主要注資者宸鴻、富邦蔡家CGL集團退出。
四下無援的JDI危機在即，老朋友蘋果並沒有袖手旁觀，而是上演了一場仗義相救。
2016年JDI在日本建設的白山LCD工廠就有蘋果1700多億日元的投資。不過，據了解，這筆資金是以預付資金交付給JDI，蘋果需要JDI每年償還200多億日元。
最新消息顯示，蘋果將會放寬還款條件來給JDI緩解壓力。在此之前，蘋果還曾向JDI提供近15億美元貸款，但目前看來這些貸款也有可能無法完全收回。
除了蘋果以外，中國資本也在幫助JDI脫離困局。6月28日，JDI正式宣布取得中國嘉實基金援助，從原本400億日元增資到522億日元的救急資金。
JDI發布的聲明中提到，522億日元當中，最大客戶（外界普遍預測是蘋果）將透過嘉實基金支付107億日元（約1億美元）。奧維睿沃（AVC Revo）高級分析師哈繼青指出，蘋果援助1億美元主要是為了保證JDI 6代線能夠順利量產，因為新款Apple Watch將採用JDI LTPO OLED。
6月27日，據日本日刊工業新聞（Nikkan Kogyo）報導，蘋果公司將減少中國LCD訂單，並將這些訂單轉給面臨困境的日本顯示器（JDI）。而目前蘋果的主要面板供應商則有JDI、韓國LG顯示（LG Display），以及夏普。如此一來，中國螢幕廠商將會受到此事件影響。
此外，有業內人士認為，這筆1億美元的援助對於JDI來說只是杯水車薪，更何況這筆救助金似乎並不是無償的。此次融資到底能不能幫助JDI“渡劫”成功，還有待觀察。
三、盲目短視，JDI錯失自救機會
在這幾年的時間裡，JDI並不是沒有機會自救。
夏普社長 戴正吳
早在2016年，日本液晶面板老二的夏普遭遇危機時，當時夏普新上任的社長戴正吳，為了重振這家公司忙得焦頭爛額。彼時鴻海的收購提案就按壓在他的辦公桌上，在這份收購方案中鴻海明確指出，將投入2000億日元幫助夏普開發中小型OLED面板技術。
然而在隨後的一份聲明中，戴正吳卻向日本政府喊話：“日本政府應該建立一個行業技術平台，並允許夏普和Japan Display使用這個平台，以便東京能夠整合國內技術來形成一個日本聯盟對抗韓國。”
有趣的是，當年擁有政府背景的日本產業革新機構所提出的夏普援助方案，也包括剝離液晶業務與JDI進行整合，組成“日之丸”聯盟以對抗韓國。然而JDI的反應相當冷淡，夏普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選擇聯手鴻海。
隨後，JDI表示對此並不知情，也沒有發表更進一步的看法。不過，有消息人士透露，早在夏普於日本產業革新機構與鴻海之間猶豫不定之時，JDI就對可能與夏普液晶業務合並一事有些抵觸。只是因為日本產業革新機構是JDI的大股東，如果促成就只能從命。
另一方面由於2016年4至6月合並營業損益出現虧損，JDI緊急向大股東日本產業革新機構尋求金融援助。CEO本間充表示籌資順利進行，產業革新機構也表態願意全面提供援助，經營暫時不成問題。只是要在此時與夏普聯手，恐怕這一建議並不具有太大的誘惑力。
“重點不是重生，而應該是培育發展才是。”產業革新機構CEO志賀俊之在接受採訪時談道。
JDI確實有一些抵觸的資本。當時，JDI情況比夏普稍好，但它還不知道正在面臨一場新的麻煩，它也不知道蘋果會如此看好OLED屏，並想要全系採用OLED屏。
2016年由於JDI此前一直依賴的大客戶蘋果出現需求下滑，導致JDI財務狀況出現惡化。更不幸的是，JDI沒有在適當的時機轉向OLED，而是執著於高精細液晶技術。
在這一事件中，日本企業的短視以及缺乏市場判斷力的弱點暴露無遺，相比之下三星早已在量產技術上將日本遠遠拋在身後了。
GfK智能手機行業研究專家宗清楷對智東西表示，螢幕行業競爭壓力很大了，尤其在中低端產品上壓價更厲害，廠商們並不掙錢。高端產品又握在少數的幾家手裡。所以很多螢幕企業都面臨這樣的生存問題，並不是只有JDI一家企業。他認為，錯不在JDI本身，而是韓國在顯示技術上持續高投入，再加上三星產品持續高銷量，行業上升期帶動了整個產業鏈向前發展。
四、智能手機供應鏈企業迎來危急時刻
近年來，智能手機市場銷量整體呈下滑趨勢。雖然頭部企業市場份額在增加，但整體銷量卻在下降。據市場調查機構Canalys數據顯示，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為3.139億部，2019年第一季度下降了6.8%，這是連續第六個季度下降，且達到了近五年來最低水準。
上圖是調查機構Canalys給出的一份數據，這份數據涵蓋了從2009年第一季度到2019年第一季度，十年間智能手機出貨量情況。從中我們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從2013年以來，智能手機市場總體出貨量下滑趨勢明顯。
智能手機行業總體呈現下滑趨勢也導致了上遊供應鏈企業的危機。
由於螢幕產能問題，一直以來屏廠是手機廠商爭奪的一個重要項目，供應鏈上遊的局面比下遊規模更加收緊。
一般來講，屏廠在選擇合作夥伴時，是有很大的自主性的，他們也會謹慎選擇合作夥伴。比如，三星的高端AMOLED屏就將大頭給了自己和蘋果。
業內人士認為，JDI的危局有很大的原因是和蘋果綁定過死，同時LCD市場在OLED屏的打壓下規模緊縮。同時，這其中也有JDI自己對市場判斷的失誤，沒有及時跟進OLED產線。
從手機螢幕演進的歷史來看，螢幕大廠已經從日本轉移到韓國，現在中國的螢幕供應鏈廠商也正在崛起，京東方、華星光電、維信諾等。不過，從螢幕上遊供應鏈來看，日韓企業雖然在產品層面上話語權減弱，但在螢幕生產的核心設備、核心原材料上都佔據著絕對的話語權。
比如，在OLED顯示屏生產中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就是蒸鍍，想要完成這道工序，只能採用日本Canon Tokki公司生產的蒸鍍機才能完成。據了解，三星買斷了這家公司三年的設備出貨量，讓其他企業無法購買到這一設備，產量無法保障。
業內有傳言說，因為當年開發OLED蒸鍍工藝時，由於工藝複雜，良率太低。一開始投資的幾十家廠商紛紛退出，繼續LCD屏的開發。這也導致Canon Tokki公司差點破產，當時只有三星咬牙繼續下訂單幫Canon Tokki公司續命。最終工藝改良後OLED屏良率上升。
此後，Canon Tokki公司生產的蒸鍍機，都優先銷售給三星。直到2017年，Canon Tokki公司擴充產能，每年能生產7台蒸鍍機，但其中5台都要銷售給三星，其它公司只能爭搶剩餘的兩台。沒有設備，產量就無法保障。因此，手機廠商都會優先考慮和三星合作。
另外，在蒸鍍過程中，除了蒸鍍機還需要一個蒸鍍掩模板，這一部件可以直接影響著產品的良品率。在供應鏈的這一環，同樣是一家日本企業——大日本印刷，掌握著生產高精度可達到QHD分辨率的蒸鍍掩模板。而這家企業的產量此前也一直被三星壟斷，其它競爭對手根本無法生產QHD等級分辨率的OLED。
在生產掩模板的過程中，想要生產高等級的產品需要一種特殊的金屬原材料，超因瓦板。沒有這一材料就不能生產2K以上的螢幕。這一材料也剛好只有一家公司才能生產——日立金屬。
因此，三星掌控了OLED生產的重要核心技術和裝備、尖端的材料。其余的廠商只能比三星差一個等級。
結語：JDI是智能手機供應鏈集體困境的縮影
當下，智能手機行業越來越強調供應鏈創新，這對手機廠商和供應鏈企業都是巨大的挑戰。在螢幕方面，從LCD到OLED，從日本到韓國，顯示技術在創新，核心供應鏈企業在轉移。所以，在這個高度創新的時代，供應鏈玩家更不能掉以輕心，不能守著過去的驕傲，對新崛起的品類視而不見。當然，還有一點非常重要，不要把自己與一家廠商綁死，“雞蛋要分在不同的籃子裡”。
JDI僅僅是手機供應鏈企業的一個縮影，它代表著在行業整體出貨量下滑的情況下，一些供應鏈企業率先遭遇到了困境。相比於小玩家，JDI作為LCD領域的巨頭，其境遇不免讓人唏噓。但這也正給智能手機供應鏈夥伴敲響了警鍾，居安思危，短視的判斷會將自己推向困局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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