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油價反彈,但能源轉型不可逆轉

陳衛東 | 文

2018年10月,全球石油消費突破了每天1億桶,創了歷史新高。供給方面,全球石油產量也一直在增加,兩三年內,石油供給仍然充裕而略有剩餘。

消費增加的驅動主要來自中國印度等亞洲發展中國家,而產量增加主要來自美國的非常規油氣產量持續增長。正是2012年以來美國致密油產量快速增加,導致了2014年底的石油價格戰和2016年產油聯盟的限產行動。在全球石油消費持續增加和產油聯盟限產的共同作用下,至2017年底石油價格已經回升到50美元-60美元/桶。

2018年,川普政府退出六國伊核協定,並實施對伊朗的新製裁,製裁的重要手段就是限制伊朗石油出口,川普揚言要讓伊朗石油出口歸零。為此川普還專門給沙特國王打電話,要求沙特提高石油產量以彌補被封殺的伊朗石油出口。石油價格因此在60美元-70美元/桶的平衡價格之上迅速又躍升了10美元/桶之多,在70美元-80美元/桶上下相持已有月余。

就全球石油消費、生產供給和石油庫存等基本數據而言,我以為60美元-70美元/桶的石油價格是一個供方需方都可以接受的平衡價格。現時布倫特80美元/桶上方波動,很大程度上是地緣政治造成的石油溢價。

(波斯灣的一處油田。圖/ 視覺中國)

少不了的石油、繞不開的政治

1973年1979年兩次石油危機,資源國對主要消費國的石油禁運,石油價格應聲而起,先由3美元/桶上升至13美元/桶,隨後更上升至36美元/桶。短短七年不到的時間裡,石油價格暴升了十多倍,加上中東南美主要的石油資源國的石油資源國有化運動,激發了美國等消費大國的危機意識,同時也刺激了跨國石油公司的投資熱情。海洋石油值此得以崛起,隨著墨西哥灣北海石油的成功開發,全球石油供給迅速增加,至20世紀80年代中期,石油的富余產能悄悄地積累了高達消費總量的25%,至1986年供過於求使得石油價格一度跌到了10美元/桶以下。事後有人把這次大幅度油價下跌看作是前蘇聯解體的經濟原因,稱之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20世紀70年代出口國對西方主要消費國的石油禁運是導致石油價格飛漲的主要原因,“地緣政治風險”因素不容置疑。石油是人類進入工業文明後的主要能源,被稱為“工業的血液”,至今石油仍然是世界第一能源品種。70年代之後,石油具有了明顯的資源、政治和金融三重屬性,半個世紀的石油市場風雲變幻,無一不是這三個因素或單獨或組合所導致的。川普政府再次祭起製裁伊朗的大旗導致國際石油價格再次應聲而起,不過是為這出大戲增添了新的一幕。

石油價格又一次到達“臨界”狀態,國際能源署(IEA)和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兩大機構於近期發表了對未來油價的預測。IEA首先調低了2018年和2019年的需求增量,IEA預測2018年和2019年全球石油需求增量分別為130萬桶/日和140萬桶/日,比該組織先前的預測均減少了11萬桶/日。IEA最關注的是未來是否有充足的供給:在委內瑞拉石油產量懸崖式下降的關頭,美國川普政府還要出手封殺伊朗石油出口,要使280萬桶/日的出口量為零。如果伊朗出口原油真的被全部封殺,這短缺的近300萬桶原油由誰來填補?2015年2016年全球石油勘探投資總額腰斬,儘管2017年石油價格已經回到了50美元-60美元區間,除了美國,全球石油勘探投資仍然未見明顯回升。過去兩年來IEA一直在呼籲增加全球的石油勘探投資,否則因為行業的短視,未來將遭到石油價格高漲的報復。

鑒於全球經濟放緩,能源轉型不可逆轉,OPEC最新的報告也調低了其對2018年2019年全球需求增量的預測,2018年需求增加154萬桶/日,2019年再增加136萬桶/日,比原來的預測分別減少了8萬桶/日和5萬桶/日。但OPEC秘書長最近在一次公開發言時說:“市場已經對未來可能的短缺做出了合適的應對”。在OPEC內部研討2019年石油預測時認為,“庫存增加趨勢明顯”,因此OPEC沒有看到馬上就增加石油產量的必要。

石油公司與油服公司的兩重天

技術進步是能源轉型的最大驅動力,技術進步是可疊加的和不可逆的,所以能源轉型也是不可逆的。過去三年持續低油價,石油公司經營的最大壓力是降成本求生存,這方面大部分跨國石油公司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雪佛龍、埃克森、殼牌、BP和道達爾都把資本和勘探投資削減了約50%,桶油生產消減了40%左右。嚴格執行投資紀律、堅持現金流健康、現金分紅和股票回購的原則,調整資產組合、出售低效資產。

以雪佛龍公司為例:該公司堅守的紀律有:1.不低於7%的分紅原則;2.保持長壽命、低遞減、高競爭力的上遊資產;3.高回報的下遊和石油化工系統;4.用技術進步降低成本;5.優先考慮投資回報周期短的項目,2018年75%的項目投資將在24個月內形成現金流。

石油巨頭強調如此短的項目投資回報周期我是第一次看到,它打破了石油項目必然是高投入長周期高風險高回報的慣性思維。這些行之有效的措施使雪佛龍公司成功應對了低油價的考驗,贏得了股東和資本市場的信任,實現了比主要競爭對手更好的公司價值。

殼牌公司堅信高油價時代已經結束,世界已經進入快速變化的新能源時代,公司也必須做出改變。殼牌的戰略部門認為,原油的全球需求可能會在十年內達到高峰,而且未來十年原油價格將會進入“跌跌不休”的通道。而在價格實惠的新型替代能源(太陽能、風能和儲能電池)助推的同時,政府愈發嚴格的溫室氣體限排政策將加快能源轉型速度。

在此判斷下,殼牌正在收縮石油業務,開辟新業務。去年以來,殼牌大手筆並購英國天然氣公司、收購歐洲最大充電樁經營公司、建設英國電動汽車充電場。跨國石油公司以前也嘗試過“多元化”,但幾乎沒有成功的案例可言。殼牌的首席執行官也承認:“目前的挑戰在於,我們無法看清未來會如何發展。”顯然,這不是殼牌一家的問題,而是跨國石油巨頭共同面臨的挑戰。一方面是能源轉型的不確定性、石油價格的不確定性,一方面是公司規模巨大,項目投資巨大、投資回報周期漫長,石油巨頭們普遍處於焦慮之中。

但石油公司畢竟可以通過大規模減少投資和壓縮成本應對低油價風險,而油田服務巨頭公司則很難大幅降低作業成本。資產剛性和人員成本剛性大大約束了油田服務公司行動的可能。21世紀第一個十年,石油價格快速上漲,油田服務公司的資產和人員都迅速擴張,以滿足石油公司快速增加的投資需求。鑽機和大型工作船投資建造需要時間,人員培訓也需要時間,而在短短的十幾年裡,石油價格已經走過了三個起伏周期。

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就要結束了,可再生能源迅猛發展,政府低碳約束強化,石油公司投資減半,而上一個十年後期投資的大型裝備已經交付或已經建成,產能過剩、裝備使用率減低、服務價格減半都疊加在了一起。

油田服務公司期待著石油價格進一步上漲,以提高資產的使用率,消化嚴重過剩的產能和增加收入降低公司的負債率。而石油公司則在執行更加嚴格的財務紀律,絕不會放鬆過去幾年應對低油價卓有成效的低成本戰略,這無疑會讓油田服務公司雪上加霜,它們必須效法石油公司,開啟低成本改革之路。

30年後的中國能源結構

氣候變化、巴黎議定書、溫室氣體、2攝氏度控溫也許是進入21世紀以來的熱門詞匯,也是越來越被廣泛接受的社會理念。某種意義上我認同人類文明進步經歷了農業文明、工業文明,正在進入生態文明的劃分。儘管川普不顧大多數國家和美國社會主流的反對,貿然宣布美國退出巴黎議定書,在國內推行增加煤炭開採、開放阿拉斯加保護區石油勘探開採、停止繼續執行汽車最低油耗要求等政策,但近兩年來,美國的煤炭消費不增反降。有報導說,川普最近也不得不承認,“全球氣候變暖不是胡說八道”。

過去幾年,中國在環境保護、在能源轉型和節能減排方面投入巨大,“藍天保衛戰”取得了重大的進步,就北京及周邊而言,嚴重霧霾氣象明顯減少,良好氣象的天數有所增加。能源消費、能源結構對環境和氣候有直接影響已經被實踐多次證明。沒有誰能比我們這些親歷過“奧運藍”、“APEC藍”“閱兵藍”的北京人更能感受到人類活動和能源轉型對氣候環境變化的影響。

自人類學會用火後,能源就成了人類永恆的需求。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一個顯著的不同是能源的分散式的自給自足和大規模的集中供給。薪柴和其他生物質為主的能源符合農業文明的分散、就近和自給自足的生產方式。而煤炭和石油的大規模、全球化和集中供給的生產方式製造了、全球化的能源巨頭公司。石油公司是工業文明最具代表性的企業。自洛克菲勒創建標準石油公司以來,石油七姐妹一直是富可敵國的世界上最大的企業組織。在2018年財富500大的榜單上,前十名公司裡有五家是石油公司,加上排名第二的中國國家電網公司,能源公司就佔了六席。如果把排名第六和第七的豐田汽車、大眾汽車加上,生產能源和生產最大能源消費品——汽車的公司就佔了八席。排名第一的沃爾瑪是一家零售企業,而排名第十的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是巴菲特創建和長官的基金公司。

這十家公司佔據財富500大榜單的前十名不是偶然現象。規模、效率、集中和壟斷是工業文明難以逃脫的結果,也是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社會更加分裂的矛盾之源。人類社會從工業文明進入生態文明的驅動力何在?能源消費從高碳能源轉向低碳和無碳能源是必然趨勢,可再生能源則是能源轉型的希望所在。人類需要保護賴以生存的地球,能源轉型是人類社會從工業文明走向生態文明的重要驅動力。政府政策的引導、約束和能源企業的自主改革,是推動能源轉型的兩個車輪,缺一不可。

煤炭、石油和天然氣都是化石能源,供應了全部現實能源消費的80%-85%。未來40年,地球還要增加20多億人口,發展中國家的人均能源消費還會持續增加,至2050年全球能源的總需求還要增加50%左右。減少煤炭消費已有廣泛共識,以氣代煤以電代煤在實踐上也廣泛採用,減少煤炭消費下降已是全球不爭的事實。2013年中國煤炭消費到頂是世界能源轉型的重大利好。

三四十年前人們談論石油峰值論時關注的是石油資源枯絕,而今天人們談論石油峰值論時關注的是石油消費峰值何時到達。發達國家的石油消費已經在峰值期,歐洲石油消費已經下降數年,長期以來最大的石油消費國美國已經到達其石油消費峰值。非常規油氣革命使得美國不僅可以實現半個世紀以來一直追求的“能源獨立”,更有望從最大能源進口國轉型為能源出口國。

回到中國,今天的中國不僅是最大的能源生產國,也是最大的石油天然氣進口國。怎麽判斷未來30年中國的能源結構,我以為最大的可能可以用三句話來總結:跨越不了的煤炭時代,進入不了的油氣時代,引領世界的可再生能源時代。具體而言,最好的結構將是“煤炭35%+油氣35%+非化石30%”的結構。

相較國際同行,中國石油工業的改革將面對更加嚴峻的挑戰。除了面對與國際同行相同的油田服務產能過剩、石油公司轉型艱難的挑戰外,還需要面對大量歷史沉澱的挑戰。非市場環境下建立起來的獨一無二的、龐大完整的石油工業體系曾經功勳卓著,進入市場經濟時代後便步履維艱,經歷了20年的改革包袱依然沉重,邁向高效率可持續的市場配置資源的路線依然漫長。究其關鍵,是能源資源(石油、天然氣甚至煤炭)的商品屬性至今仍有爭論,因此能源公司的市場化屬性還未能得到完全認同,徹底的市場化改革也就無從談起。

(作者為民德研究院院長;編輯:馬克)

(本文首刊於《財經》2019年刊:預測與戰略)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