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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準——“鬥山山人”的來龍去脈

李公館前庭。(20世紀九十年代謝世倫 攝)

廣東水師提督李準。

官鬥石神似一方官印。

李準巡航南海的軍艦。

鄰水不愧為川東之門戶,春天的腳步總是慢條斯理的,像極了小腳的前朝女子。鄰水在四川盆地的東部,高高的華鎣山阻擋了冷酷的北風——當然,也擋住了南風少女般目送的秋波。在鄰水這樣的地方待得久了,我常常疑心“春寒料峭”這個詞語,是專為鄰水人造的。春節之後,鄰水的春天還像個繈褓中的嬰兒,在寒風裡裹成一團,硬是要等到陽春三月,才敢放開手腳,漫山遍野地爛漫花開。

柑子鎮是鄰水的北大門,它的春天,在鄰水又晚一拍。但柑子鎮的春天一來,便壓倒群芳。這無限的春光,就是漫山遍野的李子花帶來的。說起李子園的打造,也有些年份,但總是小打小鬧,沒有形成氣候。直到2019年,脫貧攻堅的東風來了,柑子鎮修建了環鎮公路,打通了李子園觀光遊覽的瓶頸,李子園這才走出深閨,震撼亮相,一時風光無兩,愛花之人聞香而來,似蜜蜂朝王。

其實,李子園之所以形成這麽強大的磁場,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這裡是清朝廣東水師提督李準的故裡。

“溯我李氏,系出隴西”

“二月初六日子時,生於四川鄰水縣東之太安鄉太安裡活水溝裡第。溯我李氏,系出隴西。原籍江南江寧府上元縣。明末有諱詣元公者,以江南撥貢生授鄰水縣教諭。明鼎革,遂墾業於邑東之太安鄉太安裡河堰壩。以族繁眾,遂呼為李家壩,是為我入川之始祖。”

——摘自《任庵自編年譜》

此刻,筆者正站在李子園的官鬥石山上,密密麻麻的李子樹在春陽下灼灼其華,極具視覺衝擊力。在這些成排成行的李子樹中間,還偶爾點綴著一株兩株桃子樹,桃紅李白,分外妖嬈。更遠的山頭,油菜花也開了,那是大塊大塊脆生生的金黃色。陽光的暖意一日勝過一日,我仿佛聽到這些花兒在陽光下劈劈啪啪爭相爆裂的聲響。

在官鬥石的下面,有一處新蓋的房子,帶著江南婉約的詞意,青瓦作蓋,木板作牆,雕梁畫棟,走馬轉閣。若是回到當年,整個建築找不到一顆釘子,全靠木匠的卯榫手藝,精巧至極。這就是在李家故居原址上複原的李準紀念館。至今,在鄰水縣文管所還珍藏著李準家的一面屏風,筆者有幸目睹其風采,不愧為我國雕刻藝術之瑰寶。

官鬥石是天造地設的一方奇石,四四方方,上大下小,神似一方官印。據說李家的先祖選中這裡安居,就是看中了官鬥石這個風水寶地。奇山異水出奇人也!

李準不過是百年前的歷史人物。百年風雲際會,歷史的煙雲還不曾走遠。作為廣東水師提督李準的身影,在南海風雲變幻的今天,又一步一步走上前台,出現了關於李準的小說、傳記、戲曲等。作為李準故鄉人,我試圖讀懂李準,讀懂他的內心世界,對有關他的書籍和文章,都盡可能地收集閱讀。就是在這些閱讀中,李準的形象在我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

此刻,我就坐在官鬥石上,懷念我的老鄉李準。

鄰水縣柑子鎮桅子灣是李準的出生地,他在這裡蹣跚學步、讀書習文、強身健體,直到離開這裡隨父親去廣東入仕,整整度過了十七個漫長歲月。我猜測若乾年前,李準也肯定經常來這官鬥石上玩耍,那些被磨蝕的痕跡中,一定也有他的腳印。

李準能乾出巡視南海、鳴炮宣誓主權的不世之功,這應該是李氏家族的集體榮耀。《任庵自編年譜》中載“溯我李氏,系出隴西”,這說明李家的根在隴西。隴西有個天水,有漢朝威震大漠的大將李廣,還有為祖雪恥領5000步兵深入大漠的李陵。他們是漢室的頂梁柱,他們的精神是華夏文明的基因。天水,應該是天下李氏的出發地。李陵兵敗大漠,勝敗乃兵家常事,卻遭滿門抄斬。匈奴單於將李陵流放至貝加爾湖畔,卻仰慕李家的聲威,甘願將公主許配與李陵。據說,唐李淵不僅姓李,也姓拓跋,他就是李陵的後人。李家一直保存著拜祭祖先的傳統,歷朝歷代都有人去天水拜祭。據說,還有貝加爾湖畔的外國傳人來此尋根。如此看來,天下李氏出隴西天水不假,但李準是不是李廣、李陵的後人,還有待歷史學家進一步考證。

李準的先祖在明朝末年,被派到鄰水做教諭,說明他的家族一直是一個書香門第,從天水到江寧,儘管經過了多個朝代,李準或許也從他的先輩那裡聽到過一些故事,但不知什麽原因,他並沒有寫在他的年譜上,留下歷史的空白,讓人猜測。但我有理由相信,李準的先人,絕非等閑之輩,歷朝歷代,都在為國效力。

李準的先輩來到鄰水的時候,正是張獻忠剿四川的時候,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明朝的千秋大業。改朝換代之際,李家的先人、前朝舊人李天貴率家人躬耕太安裡。鄰雖小邑,然建縣於梁大同三年,即公元537年,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我從小就聽老人們講述張獻忠剿滅四川和湖廣填川大移民的心酸故事。李準一家安居城外太安鄉太安裡,我想,應該是那裡的險峻奇異的山水讓他們躲過了這場生死浩劫。現在,鄰水耕讀傳家的傳統,應該從那時算是源頭。讀書習文更是李家的一貫家風,李準少時,李家對他嚴加管教。李準自己的下一代,更是聘請了大名鼎鼎的汪精衛作為孩子的家教老師。風華正茂的汪精衛也由於給李準當家教老師,收入頗豐,湊足了赴日留學的川資。

把家鄉的名字刻在南海的碧波上

李準17歲出道廣東,可以說處處遇到貴人提攜。他為洋務運動重臣張之洞籌款,初試鋒芒,便大獲全勝,彰顯其堪當大任的氣魄。張之洞也不含糊,在朝廷保舉他為官。這次雖未謀得實職要位,也可以說是嶄露頭角,在朝廷裡掛了號。緊接著,李鴻章出任兩廣總督,懸賞收繳厘金,李準大膽揭榜,開始了他真正的仕途生涯。廣東面朝大海,河灣密布,厘金的主要渠道就是河運。但水上盜賊橫行,厘金收取困難。李準看準問題,組建巡邏船隊打擊盜匪,活捉了匪首林瓜四,一舉蕩平匪患,航運業得到有效保護,厘金也能收齊,超額完成了李大人下達的目標任務。李鴻章向朝廷保舉李準。彼時,保舉李準的晚清重臣還有張才俊、岑春萱、袁世凱等人,都是極端重量級人物。此時海防已迫在眉睫,慈禧太后和光緒帝緊急召見李準,將李準連升數級,從道員直接升任廣東水師提督,可謂不拘一格降人才。

用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廣東水師提督就是南海海軍司令。但當時的晚清已千瘡百孔,處於奄奄一息的狀態,李準就靠自己巡邏的船隊起家,拉起了一支極有戰鬥力的水師隊伍。他繳獲了公然走私的日本貨船二辰丸,驅逐了霸佔東沙島20余年的日本浪人西澤吉次。

但是,這些,都還是小兒科。

1909年,巡視南海,這才是李準要乾的大事。按當時水師的實力,要完成這件大事,條件還是不太成熟,但面對列強對祖國領土的瓜分,李準沒有猶豫。他率艦遠征南海,歷時近一個月,由於所帶物資不足而返回。這是我國政府首次巡航南海,李準每到一處,都進行實地考察,刻石命名,升旗鳴炮,宣誓主權。這些行為表明,李準是一個非常有國家意識的軍事將才。而他所命的島名,都是他的隨行人員的家鄉名。南沙群島中,最大的島就是現在的三沙市駐地永興島,自然就命名為鄰水島。

打擊盜匪,巡視南海,從大處說是李準為國立下了不世之奇功,為南海作為祖國領土留下了鐵證。從小處看,李準有著濃濃的家鄉情懷,他把這份榮譽回饋了他的家鄉,讓地處西南的偏僻小邑鄰水,揚名南海碧波之上。

1910年,李準將其巡視南海的經歷寫成《廣東水師國防要塞圖說》,為歷史留下了一座文字的豐碑。

李公館毀於大火

李公館是李準的爺爺從活水溝搬出在河堰壩修建的,因公館前立有高高的桅杆,所以,當地人俗稱桅子灣。李準出生時,父親李征庸一直在北京求取功名,屢試不中,直到7年後才考取進士而獲南海縣令之職。當他回到李公館看到李準時,兒子已經7歲了。幾年後,李征庸丁憂回到李公館,帶領鄉人興辦實業,煤廠、紙廠辦得風生水起,無意再入官場。地方官吏眼紅,告其與民爭利,李征庸被迫將所辦廠礦轉讓給親友,再次踏入官場,此間又是7年。

李準在廣東出道之後,李征庸先後擔任南海、香山、海陽、揭陽縣令,官聲頗佳,民眾擁戴,朝廷青睞,後官至欽差督辦四川礦務商務大臣。幾年後,李征庸在廣東不幸病逝,李準千里扶柩,與先母合葬於李公館背後的小山坡。李準再次回到廣東水師提督府,黃興、胡漢民掀起的廣州起義打響了,他們集中火力猛攻兩廣總督府。時任總督岑春煊是慈禧太后的心腹,嚇得從後牆逃跑,幸虧李準派水師趕來,才撿回一條性命。

廣州起義失敗,七十二烈士喋血黃花崗。革命黨人將這筆血账算在李準的頭上,開始了對李準一次又一次的暗殺行動,最嚴重的一次,至李準頭部重傷,命懸一線。其實,李準營救岑春煊,也是職責所系。李準是一個有政治頭腦的官僚,在世界風雲激蕩、各路英豪粉墨登場的大格局中,他有自己的政治考量,並非一介武夫空有一身蠻力。這種精神,可以追溯到他的父親李征庸身上。當年光緒帝戊戌變法失敗,被砍頭的“戊戌六君子”中有兩名四川老鄉,滯留在京的李征庸第一時間赴法場收屍,這是有極大的政治風險的。李準雖然派水師鎮壓了廣州起義,但對廣州起義中幸存的革命黨人,他又暗中保護。四川籍革命黨人熊克武等人,他還派部下秘密送回四川老家。不久,李準乾脆率水師反正,無條件將水師提督這頂官帽拱手送給革命黨人胡漢民,免去了一場血光之災。李準在《光複廣東始末記》裡坦誠了自己的想法:“準默察天心,俯窺人事,知民心思漢,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維持。縱報私仇,徒傷公義,無裨於國,貽禍生靈。”事後,連孫中山、黃興、胡漢民皆說,廣東光複不費一槍一炮,李準居功至偉。

李準在廣州遭暗殺,他老家的李公館也沒有幸免,大竹的革命黨人李紹伊一把大火將其燒毀,後國民黨重建。在非白即黑的文化大革命時期,李公館被洗劫一空,連公館背後的李征庸夫婦墓也被開棺蕩平。據目擊者說,許多鮮豔如初的陪葬品見光即化,永遠追隨亡靈而去了。

寓居津門20年

上馬可殺敵,下馬能詩書。

李準就是這樣一位文武雙全的蓋世奇才。

民國革命勝利後,李準應袁世凱總統之邀到北京任職,往來京津之間。《寓公李準在天津的最後20年》一文記述:“1916年,李準借赴粵和解各獨立軍矛盾之機離開北京;11月,在天津英租界廣東路購地建成一座五樓五底洋式樓房。是年底,其夫人黃氏率子侄輩遷居於此。李準開始了20年寓居津門的生活。”

悄然淡出官場的李準,“惟臨池學書,不預聞他事也”。天津人文薈萃,飽學之士雲集,李準很快融入這片浸潤中華傳統文脈的文化高地。研習隸書(《石門頌》體)、甲骨鍾鼎、大小二篆、兩漢碑刻以及楷書,均有造詣,其作品珠圓玉潤,不失古意,“士林中對準所讚賞者均雅重於書法”,一時求書者紛至遝來,洛陽紙貴。所書天津《大公報》刊頭“大公報”三字,足以領略其書法純厚之氣質。

李準在津期間,曾集成《任庵臨池謄稿》,分訂16冊。1925年以後,李準撿拾舊聞而編《任庵聞見錄》《粵中從政錄》若乾卷、《廣東革命史》一卷,又將10余年來所見上古金石文字編成《古籀類編》,計12卷。

為京劇坤伶金少梅編寫新劇,是李準來津後早期的重要活動。金少梅是京劇名角金月梅之女,曾師從“同光第一青衣”時小福。金少梅成名後與碧雲霞、琴雪芬並稱“坤伶三傑”。1919年9月,在李準的舉薦下,名不見經傳的坤伶金少梅得入津門戲園。李準教之歌舞,為之編寫《嬰寧一笑緣》《玉琴緣》《畫中緣》《海波義全緣》《棒打春桃》《文君當爐》《恩仇血》《拾金不昧》等新劇,並為之排演舊編《香妃恨》《秦晉配》等劇。各劇大受社會歡迎,金少梅聲名鵲起。李準因提倡固守傳統道德、改良社會風氣,更“喜能將我心欲言者借伶人之口表而出之”,故而樂此不疲。金少梅婚後演出漸少,李準為其編寫的新劇也多不能排演,“故亦不再編,從此擱筆”。

李準晚年窮困潦倒,生活拮據,幾次變賣房產還債,屢次致函四川老家請求接濟。1932年,李準曾在年譜中寫道:“年來困處津門,欲歸不得。而房產不易脫手,日用維艱,節衣縮食,亦難支持。家中款項亦難接濟,發電催之亦不應。蓋川中戰事已開,不知何日才止?苦累吾民,真不堪命。言念及此,不知涕泗何瀠也。”如此20余年,李準在天津市井過起了賣字度日計程車林生活,直到66歲病逝,他遺物中的字幅,還標有出售的價碼。

李準寓居天津雲淡風輕20年,筆耕不輟,留下許多寶貴的文史資料。在這些文史資料中,有不少署名“鬥山山人”。李準不忘家鄉的官鬥山,晚年自稱“鬥山山人”,足見故鄉鄰水在他心中的分量。

2014年4月8日,李準後人李萱軒、李月月、李融融、李珠珠等,終於匯聚鄰水,祭拜先人,了卻李氏後人的思鄉之願。

昔日的李公館已改建為學校,房屋經不住風吹雨打,漸次破敗凋零,直到2002年最後一片瓦礫被拆除。但昔日公館門前寬大的石梯依然還在,那上面肯定還留著李準當年在這裡成長的腳印。

2019年,家鄉人民在官鬥山下活水溝李家老屋的原址上,修建了李準紀念館,讓世人都記住這位文武雙全的“鬥山山人”。(張大斌)

(本文配圖皆為資料圖片)

參考資料:

1.《任庵自編年譜》《李氏族譜》,李準著。

2.《廣東水師提督李準》,何正華著。

3.《寓公李準在天津的最後20年》,周利成著。

來源:廣安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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