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百合,你首先會想起什麽?
如果是一種潔白芬芳,分布廣泛而頗具觀賞性的花,那麽恭喜你,你的心靈還是純潔無暇的。(?
而如果你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各種各樣的女同場景,那麽同樣恭喜你,你對於今天我們要聊的內容想必不會那麽陌生。
6月18日,Innocent Grey製作的全年齡向百合遊戲《Flowers》在Steam上推出了系列的終章《冬篇》。至此,這個在各方面都頗具亮點的系列也算是完整地呈現在了玩家面前。借此機會,我們不妨來聊聊,這部在我看來具備了“百合遊戲”一切應有要素的系列,以及它的締造者,“人如其名”的Innocent Grey吧。
關於我為什麽說《Flowers》具備了“百合遊戲”的一切應有要素
要聊這個問題,首先需要說明的,當然是在我這樣一個算不上資深,甚至對百合遊戲不怎麽感冒的普通玩家眼中,“百合遊戲”應有的要素到底是哪些了。
在說到這點之前,我認為有必要明確一下“百合”的定義與由來:所謂“百合”,就是“女同性戀”的日系稱呼。
而用“百合”來指代女同,其實是由一位男同雜誌編輯為了更好地區分男女同性戀群體而首創的。因為自己創刊於1971年的同性向雜誌《薔薇族(Barazoku)》作為日本,甚至整個亞洲範圍內同行文化的先行者,在當時的“同志”群體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也使“紅薔薇”成為了男同群體的代稱。而由此,總編輯伊藤文學為了對男同和女同進行區分與強調,便提議用“白百合”來喻指女同群體,並在雜誌中設立了女同性戀者專用的投稿區“百合族的房間”。一紅一白,一濃豔一素雅的強烈對比,加上在當時本就常以“百合”來形容美麗純潔的女性,這一用法開始廣泛傳播開來。
伊藤文學(上)和他一手創造的日本老牌同性雜誌《薔薇族》
實際上,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女同絕對能夠稱得上是由來已久。尤其是在西方,與女同有關的文字記載,甚至能追溯到公元前7世紀的古希臘。當時的著名女詩人薩福,與她的女性學生們一起居住在一座名叫“萊斯博斯(Lesbos)”的島上。而如今英語裡的女同“Lesbian”,就是來自於這座島的名字。普遍認為,在她們之間,就存在著相當普遍的女同性戀行為。
薩福像
這一點,在她所創作的詩歌中,就有著顯而易見的表現,比如下面這首《無言》:
她一句話也不對我說
坦白講,我真希望自己死掉。
離開時,她久久地
哭泣;她對我說:
“必須忍受這分離,薩福,
我也不願離去。”
我說:“走吧,高興點兒
但是請記住(你很清楚)
你要離開的人,她已經被愛鎖住。”
“如果你忘了我,就想想
我們送給阿弗洛狄忒的禮物
和我們曾經共享的愛情。”
“那些紫羅蘭花冠、
玫瑰花蕾編織的穗帶,以及
你脖頸上纏繞的蒔蘿和番紅花。”
“沒藥樹脂傾倒在你的頭頂,
坐在軟墊上的少女,
被渴望的一切環繞。”
“然而沒有了我們的聲音,
沒有人唱歌,
沒有歌聲的春天,沒有樹林會開出花朵......”
也許正是因為女同這種混雜著詩意的“愛與美”式起源,對於一個性取向正常的人來說,“女同”遠比“男同”要容易接受得多。這是我決定花費這些篇幅來聊“百合”的原因。
也許正是由於普遍認為的鼻祖薩福的詩人身份,“百合”從一開始就混雜著詩意與藝術感
(圖為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葛倫丹的《女詩人薩福與兩女伴》)
除了同性戀愛之外,傳統的百合作品在更多時候,是被讀者們以收獲這份旖旎而詩意的美感為預期而看待的。這實際上與那種簡單的“女通訊錄”(無錯字)有著相當明顯的區別。
你也許會說:“這不是因為主要閱聽人都是男性嗎?”
但實際上,根據百合文化研究者研究者楊若暉在2011年進行的,共計回收有效問卷815份的網絡調查顯示:雖然一半以上的參與者認為百合作品的主要閱聽人是男性,但結果而論,調查中自認為是百合控的人裡,女性的數量足足達到了男性的6倍。至於相關的從業者——如百合向同人的創作者和販售者的性別比例,女性更是達到了男性的8倍。
這似乎說明,女性才是百合文化最忠實的擁躉。而這也就意味著,相比於男性群體的需求,女性群體的需求才更應該是“百合”作品應有要素的考量標準。
這倒也很合理,畢竟在正常男性的群體中,能夠真正認同女同的人本就是鳳毛麟角,更遑論把自己真正置入女性視角了。而我們去體驗一部百合作品時,真正關注的點,其實還是關於XP的那點事。
說白了,如果一個美少女帶來的是一份快樂,那麽兩個美少女帶來的,可就是加倍的快樂了。
對大部分男性來說,會去玩百合遊戲,其實和“女性視角”根本沒什麽關係
換句話說,對於男人們來說,百合遊戲,本質上只是變種的galgame而已。
而以這種標準去審視《Flowers》這個系列,它恐怕連及格線都很難達到。
看看這清新夢幻、低飽和度的畫面:
還有這缺了至關重要的“成人內容”的Steam標簽:
無論從養眼度還是實用性上講,都可以說是毫無“男頻爆款”的潛質。甚至,整部作品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禁欲系”氣息。
不過,即使到了這一步,有些朋友可能還會抱有那麽一絲希望——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它的劇情很帶感?
很不幸,答案是否定的。如果讓我用概括的方式,給《Flowers》這個系列的故事下個定義,我會選擇“輕推理百合戀愛劇”。
作為系列主人公的白羽蘇芳,有著日系弱氣文學少女的典型人設——沉默、悲觀、怕生、容姿端麗,沉迷電影與小說。
實際上,主人公白羽蘇芳本就是常能令人聯想到“百合”的那種純美清麗的少女
而這樣的外部表現,常給人以“高嶺之花”的觀感。
一直以來和祖父同住的她,為了能夠交到同齡朋友,選擇了進入一所名為“聖蘭學院”的寄宿製女子學園。至於做出這個選擇的原因,其實是這裡特有的類似“分配朋友”的“情意結”制度——即通過測試分組安排同宿的方式來培養學生之間的感情。
由“情意結”而交織在一起的三個人的命運,其實就是《Flowers》貫穿始終的主線
這樣的選擇,如果不真正帶入蘇芳的視角,其實會覺得有點難以理解。畢竟在普通人看來,這種所謂的“情意結”,說白了就是個強化版的“分宿舍”而已。以這一點為理由來選擇學校,在社交能力正常的各位看起來實在是顯得有些草率。
但放在白羽蘇芳這樣常年與書為伴,沉默怕生,卻又渴望能夠收獲屬於自己的情誼的少女身上,一切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而相應的,作為她“官配”的兩位“情意結”之一的匂阪真由理,則是一個開朗樂觀,自然而然便能成為人群中心的社交達人。不過她也有屬於自己的秘密,那就是不被允許的“女同”身份。
至於另一位“情意結”花菱立花,則是一個相當典型的默默付出溫柔愛意的“母系”角色。
這之後的展開,自然就是洋溢著青春與日常氣息的學園生活了。
由於本作在最初就已經確立了全年齡+大團圓的路線,客觀講,留給編劇們的發揮空間其實相當有限,即使是作為“最後的倔強”而保留的推理要素,涉及到的所謂“事件”也無非是書籍失竊、動物失蹤、學生退學這種程度而已。
即使是作為終極懸念的“聖蘭學院背後的秘密”,到最後說白了也只是一個“關愛癔症老人”的溫情故事。
在這樣一片“歲月靜好”的氛圍中,《Flowers》的整個故事所聚焦的核心,其實正是“羈絆”與“成長”。
即使存在著諸多不足,比如為了結局的大團圓而強行安排CP,為了製造故事懸念搞出不合邏輯的安排等等,但在經歷了四季之後,《Flowers》確確實實地讓玩家們看到了白羽蘇芳收獲的羈絆與成長。
從沒有朋友,到擁有戀人和一眾好友。從消極內向,即使在感情關係中也總是被動的一方,到主動嘗試尋找和了解突然退學消失的戀人,即使面對著成為學園中赫赫有名的自治組織尼西亞會的會長,以及戀人“忘了我吧”的內憂外患,也依然選擇迎難而上。
如果是曾經的那個白羽蘇芳,很難想象面對著戀人“忘了我吧”的態度,會選擇迎難而上
可以說,在遊玩《Flowers》的過程中,我們親眼見證了白羽蘇芳作為一位少女的蛻變。
其實不止是她,一開始對自己女同的事實諱莫如深,甚至無法接受並因此陷入苦惱的真由理,也在故事的結尾坦然面對了真實的自己,並在最後的那場《灰姑娘》舞台劇中,化身“王子”,為扮演“灰姑娘”的蘇芳戴上了“婚戒”並送上了深情一吻。
這在我們看來,或許不過是一個故事,但對於女性玩家們而言,卻可能真的成為映照現實的鏡子。
不僅如此,它還擁有著相當符合女性喜好的唯美畫風,平淡而細膩的情感描寫,以及不止一對好嗑的CP。
除了蘇芳和真由裡之外,繪裡香(短發)和千鳥的“貓鳥組”也是一對很好嗑的CP
每一項,對於感性化的女性群體來說,都是正中好球區的特質。
而能夠服務好主要閱聽人,在我看來,《Flowers》絕對稱得上是具備了一款百合遊戲應有的全部素質。至於它沒有的那部分內容,其實只是可有可無的點綴。
更何況,這樣幾乎完全脫離了“性”視角的純愛故事,對男性而言也未必就毫無吸引力。無論是出於賢者時間的口味調劑,還是唯美之魂的間歇性覺醒,無論如何,如果真的有宿命般相遇的那天,希望每個朋友都能像我一樣,陶醉於為這支百合清新沁人的香氣。
關於我為什麽說Innocent Grey“人如其名”
這個問題的答案,自然要從“Innocent Grey”這個廠牌的意思說起。
如果簡單直譯,它的意思就是“純潔的灰”。
而作為一家成立於2004年,算得上業界新銳的成人遊戲公司,Innocent Grey的作品可以說完美地契合了自己名字的兩個要素。
那我們就先從“純潔”說起吧。
其實說白了,Innocent Grey能和“純潔”扯上關係,最主要的因素就是他們的作品那一脈相承的畫風。
從第一部作品《戀獄月狂病》開始,身兼公司創立者、董事長、原畫家以及監督多職的杉菜水姬就一直在用自己極具辨識度的純系畫風,為Innocent Grey打造著屬於自己的外在名片。
從《戀獄月狂病》開始,杉菜水姬就用自己獨到的畫風為Innocent Grey打造了一脈相承的外在名片
而關於杉菜水姬這個人,有趣的點也不少。首先是頂著這麽個極其女性化的筆名,實際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其次就是畫著這麽清新唯美的畫,在生活中卻是個拳擊愛好者。
戴帽子的那位就是傳說中的杉菜水姬——本名其實是相當男性化的青木史生
如果說前者還算是文藝界常常能夠看到的“傳統藝能”,比如同為畫師的鳴子花春、光崎瑠衣,都稱得上是同樣精於此道的“同好”。那麽後者就確實有那麽點“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意思了,甚至他本人在某次訪談中說明拳擊只是個人愛好之前,坊間還流傳著他曾經是個拳擊手的逸話。不過他早年確實混過幾年拳館,還因此沒能考上大學。
由鳴子花春繪製封面的百合雜誌《メバエ(萌芽)》
而他身上這種顯而易見的矛盾性,同樣也體現在了他所主導的Innocent Grey身上。
在廠牌名字的另一個部分,那界限不明、陰鬱曖昧而又見不得光的“灰”裡,隱含著對血腥懸疑、獵奇重口內容的偏好。
沒錯,在推出《Flowers》這個全年齡向的輕推理百合戀愛遊戲之前,Innocent Grey的作品無一不是相當重口味的成人向內容。
不管是《戀獄月狂病》《和之匣》,還是《殼之少女》《虛之少女》《天之少女》的三部曲,抑或是不同於它們昭和時代背景,更加“現代化”的《白雪七憑之祭》,離奇失蹤、獵奇殺人、神怪傳說,甚至宿命論和孤雌繁殖這樣的元素可謂是屢見不鮮,而與之相應的,作品中出現的眾多角色也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著心理或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這些元素,其實從遊戲CG中就可見一斑,圖片來自《虛之少女》
比如《少女》系列中存在著明顯自我意識障礙的朽木冬子,極度自卑以至於對周遭的一切都感到強烈厭惡的水原透子;《戀獄月狂病》中極度兄控,充滿不倫情結的高城七七,以及《白雪七憑之祭》中相當普遍,甚至有些惡趣味的亂倫與背德向元素。
《少女》系列中的冬子和透子,都是典型的“心理病人”
無論在內容取向還是人設塑造上,Innocent Grey都肉眼可見地偏向於傳統認知裡的“灰色地帶”,並且真正意義上把這類有些病態的東西作為了自己作品的核心。即使是看起來因為“不夠變態”而有些格格不如的《Flowers》系列,其選取的百合群體視角也絕對稱不上主流與大眾化。
不過話又說回來,精神病人的世界其實往往比普通人要純粹不少,而這或許也正是Innocent Grey專注於用小清新畫風去呈現重口味內容這樣的矛盾表象下,內核層面上關聯性的體現。
更何況,杉菜水姬這套低飽和度的用色風格,仔細想來也確實有那麽點“灰蒙蒙”的感覺。
寫在最後
對於Innocent Grey這麽一家靠成人向和重口味內容起家的遊戲公司來說,推出《Flowers》這樣“小清新”的全年齡向百合遊戲,在我看來,既是一次對全新方向的拓展嘗試,也是在充分評估了自身優勢之後做出的深思熟慮的選擇。
畢竟,從第一次玩到他們的作品開始,我就一直覺得這種清麗唯美的畫風與百合遊戲的相性相當拔群,而《Flowers》的問世,也算是印證了我的眼光。
在我看來,水姬老師的畫風和百合遊戲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在開辟了這樣一條全新的路線之後,Innocent Grey也算是在“反差萌”之外,找到了另外一種充分發揮自身獨具一格畫風的方式。玩慣了反轉,打打直球也是種相當不錯的選擇。
希望Innocent Grey能把這條支線堅持下去,畢竟在如今的時代,這樣“正統”的百合向遊戲其實並不算常見。而至少個人而言,這樣的作品所能夠帶來的遊戲體驗,是我會想要重溫的。
也許,就是在玩過某款他們自己搞出來的重口味獵奇遊戲之後也說不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