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臆想的石油美元死亡邀約

作為非遭美國製裁的歐佩克產油國,即使心有芥蒂,即使發現了短期比美元強勢的貨幣,並希望從中獲得更多的貨幣匯率的價差收益,也不敢完全徹底地向石油美元發出死亡邀約,最多是與全球性的大國試探性地進行以貨幣互換形式下的石油貿易,用以規避使用石油美元。

文 | 馮躍威

4月4日,美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通過了《反石油生產和出口卡特爾法案》(No Oil Producing and Exporting Car tels Act,簡稱NOPEC),次日,路透社就援引三名熟悉沙特能源政策人士的話披露稱:沙特方面宣稱,如果美國通過NOPEC議案,那麽,其將以美元以外貨幣出售石油。還稱,近幾個月來,沙特高級能源官員在內部討論了這一選擇,且該計劃已與OPEC成員國討論。知情人士還稱,沙特明白美元結算是“核選項”(nuclearoption)”。

在此前,就已經有俄羅斯、伊朗、安哥拉、委內瑞拉、阿聯酋、尼日利亞、印尼、越南、吉爾吉斯斯坦、伊拉克、科威特、卡達等油氣資源國開始去或部分去美元化、叫停或部分叫停石油美元。消費國中的印度、泰國、馬來西亞等國也都在用非美元貨幣作為部分石油貿易的結算貨幣。期間,美國財政部又公布了國際資本流動報告TIC,該報告也顯示,有眾多產油國近期都在減持美債。

NOPEC法案的後果和去石油美元化、去美元化的“集體”行動,猶如石油美元的死亡邀約正在上路。

被上路的石油美元死亡邀約

美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通過NOPEC法案的目的就是要求歐佩克解散,打破世人習慣性地認為或理解的行業壟斷。一旦美國眾議院、參議院全部通過,唐納德·川普總統只需再簽署確認,該法案就能成為法律。

屆時,如果歐佩克拒絕解散,NOPEC將授權美司法部撤銷對石油生產國的豁免保護,就可以根據美國自身利益的需要依據其國內反壟斷法,行使其長臂管轄權,對歐佩克國家原油限產等人為抬高油價的壟斷行為進行起訴,並用其在世界經濟、金融領域的控制力和強大的軍事實力作為後盾,對他們可處以數十億甚至上百億美元的罰款,去填補美國巨額的財政缺口,美國就又可以擁有一個新的生財之道,這也完全符合川普總統無風險的賺錢模式,即“你投資承擔風險,他乾活,我掙錢”。

從歷史演進看,自2000年以來,美國政界人士多次嘗試通過NOPEC議案,但都遭到白宮的反對,喬治·W·布什和巴拉克·奧巴馬總統不僅反對,還威脅要動用否決權。

但川普總統卻恰恰相反,在其任職前不僅抨擊歐佩克組織“竊取了美國人民的財富”,還聲稱原油價格應該在30 美元/桶(作者注,純屬訛詐式要價)。而且,還在其《艱難時刻》(Time To Get Tough)一書中明確支持NOPEC法案,在談及高油價問題時,書中寫到“我們可以首先起訴OPEC違反《反壟斷法》”。

在川普任職後,事情卻變得有些撲朔迷離。

2018年5月,美國國會眾議院重新將其提上討論日程。7月,美國共和黨籍參議員Chuck Grassley與另一名共和黨議員和兩名民主黨議員一同在參議院提出NOPEC法案。2019年4月4日美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通過了NOPEC法案。

而此時的川普總統卻一邊批評歐佩克通過減產操縱油價,一邊卻強調與沙特的關係,不僅在軍售、記者卡舒吉遇害案等問題上對沙特表示支持,而且,甚至是暗中給沙特輸送國際原油供給市場的份額(將在後續文章中詳說)。確實讓世人有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的感覺。

從全球反應看,在2019年3月11日第38屆劍橋能源周(CERA Week ) 美國休斯敦的大會上,阿聯酋油長、歐佩克前主席蘇哈伊爾·穆罕默德·馬祖雷(Suhal Mohammed Al Mazrouei)對華爾街金融界表示,如果美國川普政府通過NOPEC法案的話,那麽,歐佩克勢必將“反擊”,最終將會“扼殺”美國頁岩油……歐佩克那時很可能會解散,每個成員國都將把產量提高到最大程度。

3月14日,英國石油公司首席執行官鮑勃·達德利(Bob·Dudley)也表示,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在穩定世界石油價格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而對OPEC成員國提起訴訟的想法是非常危險的,對世界石油市場會產生嚴重的、不可預測的後果。

在美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通過NOPEC後,“今日俄羅斯”認為,美國是在有意借該法案控制全球原油產出與油價;而OPEC秘書長巴金多(Mohammad Barkindo)則表示,如果沒有OPEC,那麽整個石油行業都將面臨災難。

渣打銀行也不無擔心地稱,NOPEC法案將成為2019年原油市場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並在一份報告中指出,如果NOPEC法案成為法律,會使OPEC成員國的國家石油公司遭受反托拉斯訴訟,意味著美國政府面對OPEC有了更強大的一張控制油價的王牌。

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國際金融教研室教授瓦連京·卡塔索諾夫專門撰寫題名為《石油美元或在其誕生地消亡》的文章,4月7日發表在俄羅斯戰略文化基金會網站上。

文章特別指出,在時任美國國務卿基辛格、財長威廉·西蒙先後與沙特國王進行閉門會晤後,雙方最終達成協議,將美元作為石油貿易的唯一計價和結算貨幣。

隨後,美國人又與中東其他產油國談判,達成了類似協議。歐佩克遂成為由金主們所打造的新國際貨幣體系中的最重要組成部分。正是歐佩克令美元變成了石油美元。

美元新的本位製其實就是石油美元,國際石油市場不斷刺激美聯儲開動印鈔機(此觀點有錯,可參閱“讀懂石油貨幣博弈”系列之“

雞肋般的石油美元

”一文)。最後,卡塔索諾夫教授在文中預言:45年前,石油美元誕生於沙特,不排除它恰恰會在這個中東產油大國壽終正寢。

在世人懷著對NOPEC成為法律的擔憂與躁動,以及美國政客的“不依不饒”下,似乎都正在逼著石油美元的死亡邀約上路!

死亡邀約難過特裡芬兩難之關

看到市場對“以美元以外貨幣出售石油”的反應如此強烈,沙特隨即由其石油大臣法利赫在4月8日發表一份聲明,指出“關於沙特將放棄美元改用其他貨幣進行石油交易的新聞報導是‘不準確’的,不代表沙特的立場。”

阿聯酋能源部長馬茲魯伊也在當天出席的、在杜拜召開的中東石油和天然氣會議上對媒體說,歐佩克從未聲明將改變交易的基礎貨幣,“使用美元交易是行業多年來形成的準則,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改變。”

此時,鬧出如此巨大的“烏龍”新聞,如果沒有背後政治操縱的話,那就是低估了替代石油美元的政治與技術的雙重難度、或是真就不知道普遍選擇使用石油貨幣所需的必要條件。

筆者在本刊《能源》2019年1至4期“讀懂石油貨幣博弈”的四篇專欄文章中,已經相對系統地介紹了石油元、石油人民幣、石油歐元和石油美元進行博弈的歷史,揭示了它們在其各自國家和在全球市場中所處的戰略層級、使用領域以及存在的風險。歸納結果見表一。

在石油貨幣博弈中,儘管委內瑞拉推出的“石油幣”是宏觀戰術層面的石油貨幣,但其法定貨幣不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特別提款權(SDR)一籃子貨幣成員,不被世界普遍接受而只能退位到其國內微觀戰役層面。

儘管“石油歐元”對於歐盟來說應屬於中觀戰術層面的工具,但因其在國際政治、軍事,甚至是經濟層面都受美國的牽製,即使在川普終止“伊核協議”的危機發生,直接影響到了歐盟的原油供給安全,歐盟及其大國也不敢用“石油歐元”去完全替代“石油美元”,即使想成立SPV用歐元替代美元進行一般貨物貿易結算,也都盡可能不講用“石油歐元”替代“石油美元”。

而石油人民幣才剛剛起步,一些基礎理論問題還沒有完全理清,當下,僅是微觀戰役層面上的貿易便利型金融交易工具,其貿易量與人民幣所擁有的SDR的份額極不相稱,且缺乏自動回流機制和人民幣資產配置的有效市場,更缺乏人民幣避險的交易工具,因此,桎梏了石油人民幣的發展空間。

在不考慮政治因素的情況下,從戰略地位、分型上看,無論是虛擬貨幣還是國際主要儲備貨幣,若當下真讓石油美元壽終正寢了,還真就找不到一種能比美元更加保值、波動性相對更小且流動性足夠大的貨幣,更找不到一款能夠有效解決了特裡芬兩難問題的貨幣去替代特裡芬兩難下的美元(見“雞肋般的石油美元”一文)。所以,類似俄羅斯卡塔索諾夫教授的觀點也只能是臆想了。

誤將資產配置當成去美元化

近幾年,在研究國際石油市場時,市場已經普遍接受了石油擁有金融屬性的理念,但這僅是初級理念(隨後將陸續介紹)。因此,也開始將影響石油市場的因素擴展到了債券市場,試圖在邏輯推理時增加更多的理據。客觀地看,這是在研究視野和研究方法上的一次拓展和進步。

在近期NOPEC事件進入公共視野後,美國財政部也發布了國際資本流動報告TIC,其中,沙特在2019年1月份減持了90億美元美債,目前持有1626億美元(減持僅佔其美債總資產的5.24%)。

而阿聯酋同樣於該月減持了8億美元美債,目前持有560億美元美債(減持僅佔其美債總資產的1.41%)。伊拉克減持了6億美元,目前持有340億美元(減持僅佔其美債總資產的1.73%)。科威特減持了6億美元美債,目前持有407億美元(減持僅佔其美債總資產的1.45%),並且從2018年11月起,科威特連續三個月減持了美債。

也就是說,包括俄羅斯在內,5大原油出口國都在過去一些月份中不同程度地拋售著美債。

這份報告又造成了市場對產油國去美元化和去石油美元化的臆想,進而,也引起了國際和國內主流媒體的高度關注,甚至是大肆渲染,進一步將石油美元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其中,BWC中文網能源貨幣專家分析認為,這或是在為去石油美元化和去美元化進行的一場精心的資本布局;而路透社則分析認為,萬一NOPEC法案通過、沙特動用“核選項”,結果無疑會動搖美元作為全球主要儲備貨幣的影響力,減少華盛頓在全球貿易以及實施製裁方面的控制力等等。

然而,在對美聯儲公布的債券利率數據進行分析時發現,在考慮10年長期通貨膨脹因素的情況下,早在2016 年11月10日,1年期債券利率就開始低於了3個月期債券利率,預示著美國刺激經濟政策有效,對超短期資金需求正在快速增加。

到2018年3月27日,美國10年期債券利率開始低於了1年期債券的實際利率,表明短期對美元的需求進一步增加,由於1年期和3個月債券利率的快速上升,使投資美國10年期以上長期債券的實際收益已經不如投資1年以下期限債券更劃算。

到2018年8月23日以後,10年期債券利率也開始低於3個月債券利率,此時,已經達到長期投資者開啟風險控制的觸發點。

在進一步觀察美聯儲公布的數據時可以發現(見圖一),3個月債券在2019年2月21日見頂,最高利率2.49%。1年期債在2018年10月19日見頂,最高利率2.99%;10年期債在2018年11月8日見頂,最高利率3.24%。

此時,應是長線投資者進行拋長(長期限債券)購短(短期限債券)、或拋長變現(現金)調整債券資產倉位或結構的止盈點。

但期間,除科威特能夠較好地在10年期債券見頂時開始進行部分資產止盈獲利外,其他產油國幾乎都是後知後覺者,更多的都是在2019年1月份10年期債已經下跌近18%以後才開始進行的止盈(或止損),更何況,這些產油國拋售的美債基本上都是在其美債總持有量的6%以內。

因此,這些避險止盈的收益遠遠充抵不了美國長債利率下跌給這些產油國仍舊持有美國長期債券資產所造成的浮虧大。

正因為當下是全球性的在美資產結構的調整,才迅速增加了美元短期的流動性和貨幣供給量。也由於這種羊群效應,致使2019年3月20日1年期債券利率低於了3個月的債券利率,3月22日10年期債券利率低於3個月債券利率,同時,10年期債券利率也低於了1年期債券利率。出現中長期所有債券相對3個月債券利率的倒掛現象。

期間,除俄羅斯因受美國的經濟製裁,堅決從美國拉回了其自有的黃金儲備並出清了美債外,包括沙特在內的海灣其他產油國依舊將美國債市作為其石油美元最主要的投資市場。

從當下資本流動量與資產配置角度或需求看,當下全球性拋售美債的原因並不是國際主流媒體或俄羅斯等學者們所稱的是產油國在去石油美元化或去美元化,而是各國央行或主權石油基金追求財富收益最大化或避險需要進行的資產再配置。

至此,即使產油國因美國10 年期以上債券利率跌破3個月期限債券利率,造成投資長期債券收益的損失甚至是浮虧,也還需要承受市場對他們減持行為的誤解。

死亡邀約或將成為新稅票?

從落實石油美元死亡邀約的技術層面看,被美國製裁的歐佩克產油國確有向石油美元發出並落實死亡邀約的內動力,但從尋找替代貨幣的技術層面上看,當下全世界也的確沒有哪種貨幣可以替代美元,因此,作為歐佩克的整體與川普政府發生正面衝突,向石油美元發出並落實死亡邀約的必要性不大,因此,其發生的概率極小。

但作為非遭美國製裁的歐佩克產油國,即使心有芥蒂,即使發現了短期比美元強勢的貨幣,並希望從中獲得更多的貨幣匯率的價差收益,也不敢完全徹底地向石油美元發出死亡邀約,最多是與全球性的大國試探性地進行以貨幣互換形式下的石油貿易,用以規避使用石油美元,但這也的確需要有政治膽量和魄力,並需要精算,評估其行為結果會不會遭到美國日後報復性的製裁,及可能的製裁強度與損失量。

對於川普總統,在其履職後言出必行的行為方式早已讓世界有所領教,即使他簽署了NOPEC法案,使其成為法律那也不足為奇。但簽與不簽,何時簽等都完全取決於他對利用這張牌能夠給“美國再次偉大”帶來多大的好處而定。

可一旦簽署,從技術層面看川普總統不怕歐佩克落實石油美元死亡邀約,因為產油國不會持續地從其候選的任何非美元貨幣中獲得更穩定的收益與財富。更何況,至今已實施石油美元死亡邀約的產油國元首們幾乎在若乾年以後都會被美國以各種理由乾掉(弄死了)或正在被乾掉中。

於是,川普可以大膽地將NOPEC法案變成法律,將石油美元變成美國新型稅票和管理全球石油市場的利器。

美國,不僅可以用NOPEC法律去高額徵收被製裁產油國的“壟斷”罰金,填補美國財政預算缺口,增加新的稅源(不勞而獲),還可以通過NOPEC法律重新控制石油市場價格走向和市場份額的分配權,甚至是用豁免來“馴化”產油國和影響石油消費國。

總之,無論沙特或歐佩克是否發出或落實石油美元死亡邀約,NOPEC法案始終都會是國際石油市場上的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啟用與否完全取決於美國對其國際影響力、國內經濟、石油產業等的實際運行情況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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