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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美尼亞商人:傳統絲綢之路貿易的最後輝煌締造者

作為一個古老的民族,亞美尼亞人自古典時代起就立足於高加索以南的山麓之間。歷史上的他們,曾經是抵抗軍國主義帝國的釘子戶,也曾將自己變為跨域地區的霸主。但在更多時間裡,他們都是被強鄰壓製的弱邦。

但很多人並不知道,亞美尼亞人還曾建立過縱橫幾大洲的國際化商業團體。他們依托古老的貿易路線,表現遠比同為精明商人群體的猶太人更強勢。正是他們的厚積薄發,締造了傳統絲綢之路的最後輝煌。一些人還成功與歐洲主導的近代海洋貿易網合流,將自己的輝煌延續到更遠的邊疆。

異常低調的準備期

青銅時代的亞美尼亞遺址

自誕生之日起,亞美尼亞地區就注定不會與國際貿易無緣。由於正好位於歐亞交際處,青銅時代的當地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口移動走廊。山地間的小片平原或牧場,則為貿易據點的建立提供了良好的環境。

尤其是在原始印歐人開始四處擴散的年代,亞美尼亞地區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了印歐人擴散到小亞細亞、歐洲、兩河流域北部、大伊朗地區和東方世界的十字路口。也是向西遷徙到安納托利亞的印歐分支--赫悌人,用武力迫使原本較為分散的亞美尼亞人組織起自己的國家。但這只是亞美尼亞在之後2000多年裡不斷對抗各大帝國侵蝕的開始。歷代亞美尼亞人都深受其害,卻也在其他方面因禍得福。

亞美尼亞就是印歐先民擴張的十字路口

公元前9-8世紀,還被稱為烏拉爾圖的早期亞美尼亞國家,就不斷遭到兩河流域的亞述帝國進攻。亞美尼亞本地的豐富礦藏和高山牧場,不斷吸引著當時世界上最大可怕的軍隊前來攻城略地。也是由於亞述人的擴張,一些商人開始將貿易路線轉向北方的烏拉爾圖,間接促進了亞美尼亞地區的發展。但這些收獲還是沒有能讓他們在亞述人的鐵蹄下幸免。相反,來自南方的貿易中斷,也傷害著當地的整體實力。這就讓一直蝸居在高加索以北的辛梅裡安人與斯基泰人,也有了南下劫掠的機會。

好在,這樣的混亂前很快由東方殺到的米底帝國終結。以今天伊朗北方為京畿重地的新帝國,總體上對各地方施行寬鬆的自治模式。亞美尼亞人在獲得更多自由之際,也借著米底人的擴張打通了連接歐亞大陸兩頭的東西方貿易通道。儘管米底的霸權在不久後又落入了波斯之手,但較為寬鬆的制度還是得到了延續。波斯人會將具有王室血統的貴胄派到當地擔任總督,但也不會棒殺亞美尼亞本地的大小貴族。亞美尼亞人則信奉著波斯人的拜火教,學習波斯人的軍事技術,並通過帝國的王家大道與外部世界保持聯通。

遭遇斯基泰人進攻的烏拉爾圖

公元前4世紀,亞美尼亞總督因波斯帝國內亂而成為了新的萬王之王。這就是後人非常熟悉的“軟蛋君主”--大流士三世。亞美尼亞人也在著名的高加米拉戰役中,派遣了大批鐵甲騎兵參戰,為確保自身繁榮的霸權盡了最後一份力。隨後,原本就被波斯人保留的各級地方權力系統,迅速成為了新的亞美尼亞王國。他們順勢加入了亞歷山大的馬其頓帝國,並因為希臘人的忽視而獲得了大於波斯時代的自主權。

儘管希臘化時代的東西方貿易,較之波斯世紀帝國有了進一步發展。但亞美尼亞人卻在希臘化時代的晚期,選擇了強勢的帝國路線。尤其是在提格蘭二世治下,他們利用帕提亞帝國提供的巨額資金,發兵征服了眾多周邊區域。不僅向西進入了安納托利亞東部,還向北控制了整個高加索山脈,向南抵達敘利亞北部。

提格蘭二世在亞美尼亞歷史上屬於絕對異類

大量的移民開始定居在小亞細亞半島南部的乞裡西亞海岸,並將當地變成了僅次於本土的小亞美尼亞地區。這樣,亞美尼亞人就開始有了進入地中海的港口,並進一步拓展著自己的早期貿易網絡。

由於亞美尼亞的這次擴張,為他們引來了逐步滲透向地中海東部的羅馬人。在名將盧庫魯斯的率領下,幾萬羅馬軍團便將進行了總動員的亞美尼亞大軍擊潰。提格蘭二世被迫吐出了全部征服所得,也將大量人口留在了乞裡西亞海岸。亞美尼亞自此再也沒有以強國身份出現在後來的歷史上。隨著羅馬與帕提亞瓜分了西亞地區的勢力範圍,亞美尼亞本身也成為了兩大帝國之間的一個緩衝區。一些戰亂往往從那裡開始,也在涉及他們命運的協議簽訂後結束。

提格蘭二世的亞美尼亞帝國版圖

亞美尼亞在這個階段,依然受惠於東西方貿易的進一步發展。雖然羅馬一直嘗試從埃及出海,避開幾乎達3/4的陸上絲綢之路。但有限的商船運載量,不可能包攬國際貿易的絕對大頭。

因此,亞美尼亞人的十字路口角色,還在為他們增加商業收入。通過一些知名度極低的路線,商團可以從亞美尼亞山區走高加索進入由貴霜帝國控制的河中地區。這條線路的另一個優勢,就是可以避開不斷增加過路費的帕提亞人。因此,帕提亞帝國在力所能及之時,都會派出王室成員到當地擔任屬國君主。

帕提亞帝國曾不止一次出兵乾預亞美尼亞

由於羅馬、亞美尼亞與貴霜帝國的共同努力,帕提亞帝國逐漸因軍事壓力和財政縮水而崩潰。亂世之中,來自波斯本土的薩珊王朝強勢躥起。面對這個明顯比過去歷代伊朗帝國都要暴虐的新主,亞美尼亞人通過貿易路線接洽了東方的貴霜帝國。雙方達成了一個共同反抗波斯的軍事同盟。然而,在對陣武器與技術更先進的波斯軍隊時,這個脆弱同盟被打的一敗塗地。亞美尼亞全境幾乎都落入了薩珊王朝之手。

至此,亞美尼亞進入了一個歷史的黑暗期。薩珊帝國為壟斷東西方兩頭的貿易,在敘利亞、中亞和印度洋等方向上四面出擊。亞美尼亞人為了抵製波斯的同化政策,轉而開始大量信奉基督教。雖然有部分地區選擇了親波斯政策,但佔據更多地區與人口的西部依然緊跟羅馬。這種時常激化的對立,自然不利於亞美尼亞人的國際貿易發展。但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實際上已經步入了艱難而痛苦的轉型期。

托勒密世界地圖上的亞美尼亞地區

艱難痛苦的轉型期

部分亞美尼亞軍事貴族 成為了拜佔庭皇帝

亞美尼亞在古典時代後期開始了大規模轉型,但路線與對象並不統一。起初,部分人選擇了軍事貴族路線,成為了羅馬和波斯軍隊中的重要助力。這讓來自亞美尼亞計程車兵,在兩個帝國軍隊中扮演了超過先祖的要緊地位。

在西方,亞美尼亞人長期就是羅馬帝國輔助軍成員。但在先前,主要都是留在乞裡西亞地區的小亞美尼亞人,以標槍兵身份為宗主作戰。隨著部分西部省份落入羅馬之手,開始有不少人成為了改革後的羅馬正規軍成員。相比已經嚴重腐化墮落的歐洲城市居民,亞美尼亞山區的兵源質量更佳。相比經常與希臘-拉丁文化顯得格格不入的日耳曼系部族,亞美尼亞人因接受的希臘化熏陶與基督教影響,被視為可以直接打交道的文明人群。

大量進入拜佔庭軍隊服役的亞美尼亞士兵

隨著時間的推移,亞美尼亞籍士兵竟然成為了東羅馬-拜佔庭帝國的軍隊主力。一些人更少靠此平步青雲,成為類似希拉克略這樣的軍人皇帝。這可比那些默默無聞做生意的商人,看上去要成功的多。

在東方,亞美尼亞人的羅馬化特色,也讓其成為了薩珊波斯軍隊裡的可靠步兵。由於薩珊軍隊的大部分主力都騎兵,所以在步兵部隊方面存在和羅馬對手的巨大差距。相比來自兩河流域的村級動員步兵,亞美尼亞士兵的戰鬥力和專業水準都高出不少。相比來自裡海南岸的山地部族,他們也是更加可靠和易於指揮的軍事力量。

亞美尼亞人也是薩珊波斯軍隊中最好的步兵

所以,亞美尼亞士兵不僅成為了波斯人控制當地的治安力量,也成為了帝國遠征東部戰區時的步兵主力。他們同樣在歷史上留下更多蛛絲馬跡,讓做商人的同胞們幾乎沒有了史籍上的位置。

公元7世紀,兩股新勢力的抵達,讓亞美尼人在自己的轉型之路上做出了重要選擇。在最後一次拜佔庭-薩珊戰爭中,希拉克略引入了數次被波斯擊敗的突厥集團。突厥人成功攻破了高加索南部的一些波斯軍鎮,並為亞美尼亞重新打通了絲綢之路的北方路線。不久,信奉伊斯蘭的阿拉伯人在南方壯大起來。他們將拜佔庭勢力逐出敘利亞,並摧毀了整個薩珊帝國。亞美尼亞也在稍後成為了巴格達哈裡發的一個北方省份。

阿拉伯世紀帝國 亞美尼亞人都是低調的附庸

由於阿拉伯帝國並不主張大規模改宗基督教人口,亞美尼亞人便依靠有經人的身份,開始學習在新的帝國秩序內生存。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完全可以順著阿拉伯征服者的軍事開拓步伐,向東抵達中亞或向西進入北非。這個進程在偏向波斯文化的阿巴斯王朝建立後,又得到進一步提速。

有大量的亞美尼亞商團離開家鄉,將自己的立足點改到了巴格達、大馬士革、阿勒頗、巴士拉和開羅等商業重鎮。他們已經倚重了近千年的陸上絲綢之路,開始與海上通道完成了第一次完美對接。所以,哪怕是巴格達的帝國勢力衰微,也不影響散居各地的亞美尼亞商團活動。這就給亞美尼亞人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世界眼光。

亞美尼亞雇傭軍曾經遍及大半個中東

隨著商團外遷的還有眾多堅持走雇傭軍路線計程車兵。來自北部山地的他們,顯然無法像希臘人或波斯人那樣,在哈裡發等君主的宮廷內坐而論道。但卻可以用自己的武力,成為統治者保護自身安全的外籍部隊。所以,當眾人皆知的突厥奴隸兵在西亞各地擴散時,亞美尼亞傭兵也可以在兩河流域、敘利亞或埃及的政權內找到工作。

他們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先輩們的親羅馬技術傳統,為許多穆斯林統治者維系著一支隨時可以調動的拜佔庭式軍隊。隨他們一同移動的,自然包括了眾多家眷和商賈。一些亞美尼亞教士和醫生,也會在諸如開羅的宮廷內收到歡迎。

拜佔庭的毀滅政策 讓塞爾柱突厥橫掃亞美尼亞

但當歷史進入公元的第二個千年後,亞美尼亞人又遭遇了新一輪的黑潮襲擊。首先是拜佔庭皇帝巴西爾二世,在1018年攻入復國不久的亞美尼亞境內。他不僅廢黜了亞美尼亞王室,還出於防範考慮而將全國各地的要塞和城牆拆毀。許多本土軍隊也在拜佔庭人的武力脅迫下,宣告解散。

這種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不設防狀態,引來了塞爾柱突厥勢力的大舉入侵。許多居民在這場浩劫中喪命,整個亞美尼亞也因此元起大傷。一些流亡者便翻山越嶺,來到了位於乞裡西亞的小亞美尼亞避難。始作俑者拜佔庭,也在1071年的曼齊刻爾特戰役中被重創,進而不得不放鬆對安納托利亞地區的管控。小亞美尼亞地區也因此獲得了更多的發展可能。

亞美尼亞淪喪 又造成了拜佔庭在曼齊刻爾特的慘敗

1096年,節節敗退的拜佔庭皇帝,選擇招來西歐天主教世界的十字軍為自己收復失地。以乞裡西亞為核心的亞美尼亞人,獲得了千載難逢的機遇期。

儘管三方都很討厭信仰異教的突厥敵人,但新來的十字軍很快就發現亞美尼亞人比拜佔庭希臘人更像是盟友。當拜佔庭不斷在十字軍身後喊口號,卻不出兵增援也不好好提供補給的同時。亞美尼亞人卻為十字軍提供了幾乎所需要的一切。從情報、水源、口糧到輔助部隊,應有盡有。亞美尼亞人的商業網絡,在這方面表現不俗。

沒有亞美尼亞人幫助 十字軍根本到不了敘利亞

稍後,法蘭克人不僅在亞美尼亞人口居多的埃德薩建立了第一個十字軍小國,還直接將整個小亞美尼亞王國也拉入了天主教世界。一名為突厥軍閥服務的亞美尼亞弩炮軍官,更是背棄舊主,幫十字軍拿下了難以攻克的安條克城。

作為回報,隨著十字軍一同前往東方的意大利商船,開始頻繁光顧亞美尼亞人的海岸。他們從海上而來,與亞美尼亞人依然活躍的內陸貿易網合作,成為了壟斷東方貨物的一支重要力量。他們的努力也使原本更加繁榮的黑海-第聶伯河貿易衰敗,進而促成了北方的羅斯人進入了群雄相爭的城邦時代。

十字軍的意大利船隊 開始經常到訪亞美尼亞海岸

當然,亞美尼亞人選擇倒向十字軍的後果,並不總是那麽美好。在乞裡西亞與埃德薩的貴族,開始將自己變成西歐式的封建領主時,還有很多同族人生活在穆斯林世界。由於十字軍戰爭爆發,突厥領主開始迫害和抵製亞美尼亞人。入主開羅的庫爾德軍閥薩拉丁,也在奪取了法蒂瑪王朝的大權後,清洗了為前朝君主服務的亞美尼亞雇傭軍。

轟轟烈烈的十字軍東征運動,很快因為這些穆斯林世界的強勢反擊而陷入低谷。亞美尼亞人的陸上貿易網絡,自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損失。這就讓他們急需新的外力,來幫助自己打破桎梏。

亞美尼亞人的事業 因穆斯林世界的反擊而遭遇危機

五味俱全的蒙古新秩序

受十字軍影響 完全西歐化的亞美尼亞士兵

1254年,蒙古帝國的擴張已經影響到了大半個歐洲大陸。富有世界眼光的亞美尼亞人,不可能不清楚其背後的巨大機遇。國王海屯一世,從乞裡西亞海岸的宮廷出發,去往遠在蒙古高原的哈爾和林朝拜。至此,亞美尼亞人就成為了蒙古世界新秩序內的積極參股者。他們的貿易網絡也因此獲得了超越前代的發展。

隨著蒙古驛站系統的建立與完善,亞美尼亞商人可以憑借帝國的保護,從地中海一路走到太平洋海岸。他們不僅在沿途的中亞城市建立了商行,還成功的將分支機構設立到了哈爾和林、元大都、揚州、杭州、泉州和廣州。隨之建立起來的還有眾多小小的亞美尼亞社區與基督教教堂。他們往往“隱藏”在眾多色目人的同類社區之間,卻為後世學者留下了足以證明自己獨特身份的文物痕跡。

亞美尼亞人成功的選擇了投資蒙古帝國

很多人亞美尼亞商人反覆使用著《馬可波羅遊記》中的經典路線,從波斯的大不裡士和伊斯法罕等地出發,再由從泉州或廣州起航的商船返回波斯灣等地。在蒙古人的黃金時代,幾乎沒有第二個族群可以像亞美尼亞人這樣,享受如此之多的帝國紅利。

不過,為了獲得這些商業利益,亞美尼亞人也需要用鐵和血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在蒙古西征軍的中東攻伐過程中,始終活躍著數量不等的亞美尼亞仆從軍隊伍。相比很多只是承擔偵查與騷擾任務的突厥系輕型機車兵不同,亞美尼亞的西歐式軍隊往往被蒙古將領委以重任。他們是摧毀巴格達的圍城步兵和工程師,也是在艾魯賈之戰中為蒙古人衝鋒陷陣的精銳重騎兵。當蒙古帝國的擴張浪潮逝去,亞美尼亞人還是堅定的站在十字軍與伊爾汗國一邊。在蒙古人同埃及馬穆魯克的歷次大戰中,都會有來自乞裡西亞的亞美尼亞騎士參戰。

亞美尼亞人成為了蒙古西征軍的重要助力

14世紀,由於馬穆魯克騎兵的壓製性優勢與埃及的新王朝步入極盛期,以乞裡西亞為主要基地的亞美尼亞人開始遭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在伊爾汗國與十字軍的力量被從西亞連根拔除後,埃及的奴隸大軍也開始兵臨伊蘇斯隘口以北地區。失去所有外援的亞美尼亞人,最終成為了馬穆魯克王朝的北方邊疆。

但馬穆魯克也只是在主要城市內駐軍,而不會因為戰時成見而破壞他們的商業活動。亞美尼亞人便在埃及軍隊的監視下,重新恢復自己的貿易網絡。他們也經常與退守塞浦路斯的十字軍余部合作,靠著威尼斯來的商船繼續商業運維。那些在亞美尼亞本土、安納托利亞、中東各地殘留的移民團體,很自然的被這股春風給重新激活。不過,還是有很多流亡者在埃及控制區以北,成為了新崛起的奧斯曼帝國附庸。他們的軍事技藝和商業頭腦,都是本土突厥勢力所需要的社會資源。

乞裡西亞的小亞美尼亞王國 最終亡於馬穆魯克

這樣的寧靜,在15世紀初被當年蒙古帝國的最強繼承者所打破。隨著毀滅之王帖木兒在河中建立自己的霸業,大量蒙古-突厥騎兵開始肆虐周遭地區。在進攻奧斯曼與敘利亞的戰爭中,都有大量的亞美尼亞人口遇難。

由於帖木兒本人在血統上不具備成為大汗的資格,所以選擇綁定宗教聖戰來增加自己的權威性與合法性。在中東的大量本地人口中,亞美尼亞人是最容易被辨析出來的群體。他們比較偏向天主教樣式的教會與教堂,是比阿拉伯基督教徒更容易做典型的泄憤目標。因此,帖木兒軍隊一般會在攻克某個城市後,優先屠戮亞美尼亞社區。同樣是在戰鬥中堅持抵抗計程車兵,亞美尼亞人也會在投降後遭到最嚴厲的懲戒。

亞美尼亞士兵遭到了帖木兒軍隊的針對性屠殺

異常諷刺的是,帖木兒在做足了表面文章之後,還是要對亞美尼亞人網開一面。他在大規模營建都城撒馬爾罕的時候,不忘將擄掠來的亞美尼亞人也強製遷徙到河中定居。這些流落中亞腹地的東儀天主教徒,便很快參與到經濟發展中來。

他們與留在老家的同胞保持聯繫,並借著帖木兒帝國所控制的道路,南下印度次大陸活動。由於帖木兒對安納托利亞實行分而治之的遙控手段,大部分亞美尼亞人還是留在了帝國之外。南方的馬穆魯克同樣沒有被拿去領地,讓乞裡西亞的亞美尼亞人得以免受更大傷害。

劫後餘生的亞美尼人 開始尋找自己的新位置

此外,帖木兒為了壟斷貿易,摧毀了金帳汗國都城薩萊,強行將商隊引回高加索以南。這樣,亞美尼亞山區的十字路口地位,在一時間地位獲得提升。亞美尼亞的商團也積極利用分屬三大帝國內的分支機構,進一步做大自己的商業影響力。

他們還一度和來自意大利的熱那亞人展開競爭。後者的船隊從君士坦丁堡進入黑海,落腳希臘城市或克裡米亞的卡法。亞美尼亞人就更多同來自克裡特島和塞浦路斯的威尼斯商人合作,間接促成了熱那亞共和國的東方貿易衰微。他們也就成為了威尼斯商業霸權的東方合夥人。

熱那亞與奧斯曼勢力 都阻礙了亞美尼亞商業網絡

1402年,知道自己時日不多的帖木兒,開啟了對明朝的大規模遠征。在浩浩蕩蕩開向東方的帝國軍隊裡,也包括了被他強製遷徙到河中的亞美尼亞軍人。他們大部分是工程部隊和步兵,只有少量人是騎兵力量。

若非帖木兒在半途中因酗酒而暴斃,這些亞美尼亞士兵將會向明軍展示東亞世界所難以見到的西歐軍事風格。西班牙大使在撒馬爾罕附近見到的大規模火炮工場,也可能有相當比例的亞美尼亞工匠在負責生產。

部分亞美尼亞軍人參與了帖木兒對明朝的東征

絲綢之路的回光返照

帖木兒死後 中亞實際上進入了混戰期

15世紀中後期,帖木兒帝國和整個中亞在實際上處於群雄並立的混戰時期。這就迫使亞美尼亞商團在布局上做出新的調整。尤其是在河中成為四方爭奪焦點的大背景下,亞美尼亞商人也會審時度勢的離開舊核心,向著南方進行一系列遷徙。

在沒有新的強勢帝國可以來主導中亞格局的大背景下,很多原有的模式正隨著時代發展而逐步坍塌。由於東方的明朝封建近乎鎖國的貿易管制政策,所以只有類似帖木兒式的中亞強權才能為商團爭取到較為滿意的貿易特權。奧斯曼人在愛琴海兩岸的持續擴張,也在實際上完成對歐亞內陸的西部封鎖。很多人將其控制貿易路線的做法,視為對基督教歐洲的一種傷害,但實際上真正損失慘重的卻是東方。

奧斯曼的擴張 在實際上重創了中亞地區

亞美尼亞人在南北兩頭,通過與意大利人的合作維系了地中海-黑海通往河中的漫長商路。但隨著奧斯曼軍隊逐步攻克特拉比松、卡法,北線首先在1470年代被切斷。10年後,君士坦丁堡宮廷的擴張目標轉向南方,通過擊敗馬穆魯克奪取了小亞美尼亞所在的乞裡西亞。這樣,大部分亞美尼亞人的家鄉就迎來了一個新的主人。到達伽馬在1498年抵達印度,傳統絲綢之路就此被“宣判”了死緩。

表面上,奧斯曼帝國並沒有對亞美尼亞人頒布任何歧視性的政策。但帝國的核心位於巴爾乾和小亞細亞沿海,所以需要照顧境內的眾多希臘商人。為此,土耳其統治者勢必驅逐西方來的意大利商人,打擊著亞美尼亞人的戰略同盟。加上由此引發的中亞經濟衰敗,造成了地區內的戰亂加劇。

黑海在當時成為了奧斯曼帝國的內海

奧斯曼人還為了經濟發展和統戰需要,吸納了大批從歐洲出逃的猶太人。他們在君士坦丁堡等地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社區,並順帶發展了與亞美尼亞商人競爭的貿易網絡。結果,很多近代早期從海路抵達印度洋的歐洲人發現,在印度的沿海就活躍著不少易居過來的亞美尼亞商人。

整個16世紀,都是一個全球海洋經濟崛起並衝擊絲綢之路的新時代。具有敏銳眼光的亞美尼人也必定順勢而為。他們一方面通過各種手段與東西方兩頭的歐洲海商接洽,一方面繼續依靠自己的內陸勢力作為合作資本。

葡萄牙海上勢力成為了亞美尼亞人的東方同盟

例如在東方,他們就在葡萄牙人控制的果阿建立的獨立據點,並成為了後者理解東方世界的主要導師之一。他們可以繼續從赫拉特與坎大哈出發,走開博爾山口抵達旁遮普地區,再南下海岸邊的幾個葡萄牙城市。依靠在亞洲地區橫行無阻的大帆船,亞美尼亞人在百年內又把商業分支機構擴展到了馬六甲和澳門。他們也順勢深入了由歐洲商船主導的東南亞三角貿易。以澳門為基地的亞美尼亞人,也將一直活躍到後來的19世紀。

同樣在西方,亞美尼亞人找上了從北方南下的俄羅斯人。在伊凡雷帝的軍隊攻克阿斯特拉罕後,亞美尼亞商人翻過高加索山脈,通過莫斯科與諾夫哥羅德,抵達波羅的海口岸。借著還沒有被摧毀的漢薩同盟船隻,將東方貨物出口到西北歐地區。各級代理人和行商,也順著線路進入利沃夫等東歐的內陸貿易城市。

漢薩同盟幫助亞美尼亞人進入西北歐地區

進入17世紀,傳統絲綢之路似乎已注定無法複興。但亞美尼亞人卻因為一次悲慘的境遇而奇跡般的將陸上貿易通道,又維持了近一個世紀。當時的薩法維波斯君主阿巴斯一世,迫於奧斯曼帝國壓力而選擇在地緣上的撤退戰略。大批生活在波斯帝國西北邊區的亞美尼亞人,被強製從朱爾法等城市,遷徙到帝國的新都城--伊斯法罕。

很多人和遭到同樣命運的格魯吉亞人一起,成為了新波斯近衛軍的主要兵源。但余下人則在伊斯法罕建立了與家鄉城市同名的新社區,繼續開始貿易網絡的布局工作。這一次,他們的主要合作對象成為了新崛起的英國和荷蘭勢力。

伊斯法罕的朱爾法區 是亞美尼亞的中亞貿易總部

1720年代,來自英國的武裝商船幫助波斯人攻克了葡萄牙人控制下的霍爾木茲島要塞。薩法維宮廷便將主要貿易港口搬到了南部海岸。亞美尼亞商人便從裡海南岸採購了大量絲綢或生絲,通過伊斯法罕送往海邊。這些貨物再由英國人收購,送往各最終目的地。

在50年內,亞美尼亞人在北方的經營,也為自己獲得了俄羅斯沙皇頒布的貿易特許權。於是,來自伊朗的絲綢類產品又通過阿斯特拉罕-莫斯科-諾夫哥羅德,送到了垂死的漢薩同盟手裡。亞美尼亞商行一路從利沃尼亞,擴展到漢堡和呂貝克等重要港口。在荷蘭商船徹底擊垮了波羅的海土著後,亞美尼亞人的足跡便順勢來到阿姆斯特丹與倫敦。

俄羅斯人也賦予亞美尼亞人以商業特權

同時,在最古老的傳統亞美尼亞人聚居區,奧斯曼帝國的新政策也幫助了陸上絲綢之路的複興。尤其是在奧斯曼蘇丹打壓和消滅了部分猶太大商人後,帝國境內已經沒有可以與亞美尼亞人競爭的商業團體。東方的貨物也就可以直接送到馬爾馬拉海邊,再走君士坦丁堡去往南北各地。憑借自己在歐亞各地的國際化網絡,亞美尼亞商人在實際上對號稱商業民族的猶太人形成了壓製。後者雖然也分布眾多,卻在很多層面上並不屬於一類人。亞美尼亞人則在內部認同方面具有極大優勢,支撐著他們縱橫各地市場。

到了18世紀,遠東的亞美尼亞商人再次與英國東印度公司達成了合作協議。他們的商號開始出現在孟加拉地區,進而隨著大英帝國的穩步擴張而繼續活躍在遠東。在後來建立的早期香港,亞美尼亞大商人也是英國總督的重要顧問。至於已經涉足西歐的亞美尼亞商團,也隨著西印度公司商船抵達了北美十三州的處女地。慣於做絲綢生意的他們,成為了最初在北美當地建立養蠶和絲織業的人群。

英國東印度公司 同樣給予亞美尼亞人以特權

當然,亞美尼亞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在整體上挽救勢必衰微的古老絲綢之路。他們在16-18世紀之間的成功,實際上更多的是綁定大航海時代的結果。因此,當不同商團隨著船隊四散到世界各地,也就等於是在宣布傳統內陸大宗貿易的終結。很快,在發展速度進一步提升的19世紀,依然留在奧斯曼與波斯境內的亞美尼亞商團,開始遭到永久性的商業衰退。只有那些活躍在東西方的支系,還繼續保有強大的生命力。但這與亞美尼亞人參與和維持了2000年的內陸貿易傳統,已經沒有太大關係。

縱觀亞美尼亞人的悠久歷史,幾乎沒有與商業脫鉤的時代。儘管每一次戰略布局的調整,都透著這群人在歷史上的眾多無奈,但這也是人類本身命運的真實寫照。畢竟,沒有個人或團體可以保持經久不衰。大部分人在結束一生的行程後,都不會被後人銘記。亞美尼亞人卻在歷史的諸多瞬間,留下了屬於自己的深刻烙印。只是因為缺乏強大的實體背書或不具備普世性的文化感召,他們的商業民族屬性容易被今天的讀者所忽視。

亞美尼亞國徽 就是東西方混合文化的產物

亞美尼亞人的成功之道,還在於自己的多元文化屬性。古典時代的他們,是信奉拜火教的印歐系族群,卻同樣熟悉希臘戲劇。中世紀時代的他們,是看上去更像東正教徒的東方天主教團體,卻同樣與各類穆斯林談笑風生。因此,幾乎和所有的群體都能找到交流共通處。這種優勢在全球化草創的近代,表現的尤為明顯。

相比歷史上的諸多商業民族,亞美尼亞人既沒有某項特別先進的技術,也沒有大量擴增人口和本族文化的習慣。但超強的適應力與恰到好處的內部認同,幫助他們完成了不可思議的貿易網絡奇跡。這種在後人看來有些過於低調的成就,也是尋常人家所最應該借鑒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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