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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的兩種執筆法與三種調鋒方法

上次課講過宋以前的三指單苞執筆法,跟現在流行的五指雙苞執筆法不一樣。講過之後,很多同學有疑問。為什麽單苞是古法執筆?大家可以去“同濟複興古典書院”微信公眾號裡找《書法入門:執筆,調鋒,筆勢及適合入門的碑帖》這篇文章,裡面有很多古代圖片可以論證單苞執筆是古法。

當然,三指還是五指,單苞還是雙苞,其實是無可無不可的。不是說一定要用三指單苞。宋以後發展出五指雙苞自然也有它的道理。無論三指五指,共同的要點都在於穩實靈便。只要能做到穩實靈便就是好的執筆法,做不到就不好,其他都不重要。我們反對盲目從俗,也反對盲目複古。

相對而言,對於宋以後流行的在高腳桌椅上伏案書寫的姿勢來說,五指雙苞執筆是更容易做到穩實的,但卻難免有一點僵,不那麽靈便;三指比較靈便,但是不容易穩實。兩者其實各有優缺點。所以,重點並不在於爭論那個更好,而在於如何揚長避短。當你用五指的時候,你要注意增加自己的靈活度,譬如可注意手腕和手指的轉動;用三指的時候,要注意增加自己的穩定度,譬如可注意筆杆和虎口的關係、執筆可以較低、手臂及肘腕距離桌面可以較低等等。兩種執筆法還可以交替使用:三指寫僵了,改成五指;五指寫僵了,改成三指。還可以根據字的大小來選擇用三指還是五指。總之,“執筆無定法”,要根據不同情況靈活處理,不宜教條。這裡先不展開,一會兒還會回到這個話題。

為了達到穩便的狀態,每次寫字臨帖之前還可以做一些準備練習。我上學期在這裡教書法的時候,課前甚至還帶同學們拉筋、打坐。後來據說這樣的行為不適合大學課堂,就算了。打坐之後,還可以在紙上做筆勢練習,讓全身關節,尤其是肩、肘、腕、指都活動開來,調到又放鬆又緊湊的狀態。筆勢練習是手腕轉動調鋒、手指撚管調鋒、手腕擺動和手臂平動的綜合協調練習,非常適合用來在寫字之前“開指”(動作示範),以前講過,不多囉嗦了。下面講講調鋒方法。

三種調鋒方法及相關爭論:轉腕、撚指、頓挫

首先,什麽叫調鋒?為什麽要調鋒?這是毛筆書法與我們日常熟悉的硬筆書寫最大的不同,也是現代人寫毛筆入門最需要注意的一件事。毛筆是軟的,所以要調鋒。在用筆的過程中,筆尖有時會跑到筆畫的一邊,成為側鋒。通過調鋒,可以使筆鋒保持在筆畫運動軌跡的中間,這就是調鋒,調中鋒。

毛筆的每道筆畫痕跡都有一個或大或小的塊面,而不只是一條線。這是軟筆和硬筆最大的區別。硬筆你使勁按著寫,它還是那個寬度。你提著寫,它的面積沒有太大變化。而軟筆呢,你一使勁,它的面積就變大了;你提起來,面積就變小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就要注意一件事情,就是這個毛筆的尖鋒在行筆的時候處在筆畫的哪個位置?是在筆畫的中間走呢,還是在筆畫的側面走?這個問題要反覆提醒自己,形成自覺意識,再往後還要形成不自覺的潛意識。

我反覆講過這件事,因為這是非常簡單、非常入門、非常基本的問題。但現代學生特別容易忘記,因為從小形成了寫硬筆的潛意識,沒有筆鋒概念。即使在現代有些所謂的著名書法家那裡,還存在這個問題。他自然懂得中鋒行筆的道理,但沒有形成習慣,所以常常變成側鋒用筆而不自覺。自覺調鋒的前提是手腕和手指的穩便,同時做到沉穩和靈便,不能漂浮,也不能僵硬,這樣才能自如調鋒。

調鋒方法除了手腕轉動和手指撚管之外,還有一種更微妙的調鋒方法叫做頓挫調鋒。這個很難說清楚,必須手把手寫一下才能讓你感覺到什麽是頓挫。用描述性的語言說,頓挫調鋒就是筆管在原地“抖擻一下精神”,鋒就調過來了。譬如說方切起筆的時候,豎切橫走,橫切豎走,切完之後要調整筆鋒方向再行筆。這時候的調鋒自然要用手腕或手指的轉動(小幅度轉動調鋒主要用手指,手腕轉動調鋒適合大幅度的轉折筆畫),但同時,“寸勁”的頓挫是切筆見精神的訣竅。

所以,調鋒方法主要可分這三種:轉腕調鋒、轉指撚管調鋒、頓挫調鋒。這三種方法的動作幅度是從大到小,越來越細微。而且,它們並不是相互獨立的,而往往是聯合使用的,在實際書寫中很難分離。另外,寫巨幅大字的時候,還可以加上轉動手臂的調鋒方法,乃至於轉動腰身的調鋒方法。不過,這並不常用,所以不必列為常用方法。

在調鋒方法上,很多人反對用手指轉動筆管來調鋒。他們強調調鋒只能是通過轉動手腕來調,不能轉動手指撚管。這種意見其實無妨,只要他真的能通過手腕轉動完成所有調鋒動作即可。只是我懷疑,他不得不喪失一些更精微的筆意。反過來,有一個書法家孫曉雲非常提倡轉指撚管,只是講得有點太過,招致很多人反對。其實,手指手腕的動作都是必須的,沒那麽大差別,不必硬分出個轉指派和轉腕派。

孫曉雲強調撚管調鋒的古法僅限於古代所謂“指掌間的尺牘”小字,大字不適合。其實不盡然。我的體會是,無論大字小字,指腕轉動都是並用的。轉腕確實是適合寫大字時的調鋒,轉動手指適合寫小字的調鋒。手腕比手指大,這誰都看得出來。但實際上,我發現無論大字小字都必須指腕並用。隻不過寫小字的時候手腕的動作幅度小一些,這是毫無疑問的。你如果寫小字的時候,手腕的幅度還很大,那肯定是不對的,就失控了。寫大字的時候你還堅持不動手腕,也不行。寫小字的時候是以手指的轉動調鋒為主,手腕的轉動調鋒為輔。寫大字的時候是以手腕的轉動調鋒為主,而手指的撚管調鋒為輔。無論大小,都是指腕並用,大小各有側重而已。這是我的體會。我這裡沒有教條,既不是轉指派,也不是轉腕派。我是指腕兼用派,外加頓挫調鋒派。

片面提倡頓挫和片面反對頓挫的人也都很多。在這個問題上,我又沒有教條。我的實踐經驗告訴我,不分場合地一味頓挫是“老幹部體”、“抽風體”,一味反對頓挫則易流於浮滑,難見細微處的精神,節奏感也容易單調,容易喪失覺知力,形成“疲勞駕駛”的書寫狀態。

古今坐具、字體大小和執筆方法的相應變化

無論是調鋒的方法還是執筆的方法,我都強調最好使用宋以前的晉唐古法。不過,我並不提倡“恢復原狀的複古主義”。我提倡寫大字的時候,尤其是站著寫大字的時候,用單苞執筆法。那我的一個朋友周之江就在群裡問我,王羲之的時候寫的字好像不大吧(我們現在有一個四百人的古典書畫微信群,歡迎加入)?我說沒錯,王羲之的時候是小字,用單苞執筆法。那我現在反倒是提倡寫小字的時候用宋以後的雙苞執筆法,寫大字的時候(明以後多見大字)反倒適合用唐以前的三指執筆法,這是為什麽呢?這是因為我並不想固守什麽古法,而是法古人所以為法,根據書寫方式的變化而靈活採用適合的執筆方法。無論大字、小字,穩定和靈活都是我們要同時追求的。那麽我剛才的主張中好像有一個和古人不一樣的矛盾和錯位,這是什麽原因呢?

我是根據今天的書寫條件來尋找適合今天的書寫方式,而不是片面的複古,也不是片面地跟從流俗的“五指雙苞執筆法”教條。為什麽我提倡寫大字用三指,寫小字用五指?因為這裡面有很多變化。首先是書寫的依托工具發生了變化。今天常見的高腳桌椅是從唐代開始從西域傳到中國,宋代才開始流行,到明、清才大面積普及的。這個變化對書法的影響很大,所以我們先來說說坐具的古今之變。

在一些古裝片裡,我們看到諸葛亮坐在高腳桌子前挑燈伏案,研究地圖,運籌帷幄。這是不對的,因為那時還沒有高腳桌椅。唐宋以前所謂“坐”有點像今天籠統說的“跪”。今人一見膝蓋著地就很敏感,以為是“奴性”。像有些新儒家祭孔跪拜就被罵死。其實,在古人那裡,“坐”本來就是膝蓋著地的。至於屁股著地,那叫“箕踞”,反而是非常不禮貌的。雖然同樣是膝蓋著地,但屁股坐在腳後跟上叫“坐”,離開腳後跟直起身來才叫“跪”。因為直起身來顯得高一點,所以又叫“長跪”(古人不說身高幾尺,說身長幾尺,高個兒叫“長人”)。所以,無論“跪”“坐”,古人的膝蓋都是著地的,沒有今人所謂“膝下有黃金”那麽傲嬌。

古人跪坐在席子上,有時會有一個小小的“幾”做支撐點。《禮記·曲禮》記載,古人侍奉七十歲以上的老人要準備兩樣東西:杖和幾,而且鋪席子要重席,這是古代對老人的優待。這個幾特別小,比現在的香案還小,隻起到支撐作用,有時也用來放食物。有不同說法,有人認為只在旁邊支撐身體,有人認為主要擺在前面放東西。這個先不去管它,反正都不是後來那種又高又大的桌子,無法“伏案寫字”。無論幾的形製如何,它不作為書寫的依托工具,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麽,古人依托什麽寫字呢?我們早已熟悉了在桌子上鋪紙揮毫,已經無法想象沒有桌子怎麽寫字了。

幸好漢代畫像磚、晉唐繪畫等材料還保留了古人書寫的情景。從《洛神賦》、《女史箴圖》等古畫中,我們可以看到王羲之時代的書寫是沒有什麽依托的:往往是左手握著一卷硬黃紙,呈45度斜坡之勢,右手執筆書寫。這個姿勢有點像現代人一手拿手機,另一手在刷屏。孔子的時代是左手拿竹木簡,右手書寫。無論硬黃紙還是竹木簡,都要有一個斜度,以便右手書寫。這個時候,五指雙苞執筆、手掌豎起、虎口朝上的執筆方法會顯得非常別扭,無法書寫。只有三指單苞覆腕執筆才方便(對“覆腕”的解釋可參拙著《虞世南筆髓論注》)。現在有些書畫家也是站著,在牆上創作,跟西方畫家創作油畫的方式很像。而西方油畫也是用類似三指單苞的方法執筆,因為這是符合人體工程學的自然姿勢。

從宋代開始,來自西域的高腳桌椅開始流行普及。人們的坐姿發生了相應變化,寫字姿勢也發生了變化。人們開始把紙平鋪在桌面上。這時,坐在椅子上伏案寫小字時,如果還用原先的三指單苞執筆法寫字,就會感覺很別扭(站在桌前寫大字則剛好相反,只是那時還很少寫大字)。所以,隨著高腳桌椅的逐漸流行,五指雙苞執筆法也逐漸取代三指單苞法,開始成為主流方法。以至於當蘇東坡還固守單苞古法的時候,會受到時人的恥笑。

知常達變,找到適合現代生活的書寫方式

使用五指雙苞執筆法需要滿足以下三個條件才是便利的:一、有桌子,可以平鋪在桌子上寫字;二、有椅子,人坐在椅子上寫字;三,使用毛筆這樣的軟筆。這三個條件都要滿足,才方便用五指雙苞執筆法,方便手掌“豎起來”,虎口朝上,寫相對小的字。

古人因實用原因確實主要寫小字,很少寫大字。不過,我倒是提倡今天多寫大字,尤其是初學者在入門階段應該多站著寫大字。在這個問題上不宜泥古,要根據時代的變化而調整。今天寫字已經不再是一種日常工作,也不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是成了一種專門的修養或者休閑。在這種情況下,寫大字比較容易入門,也比較開心、舒展。當然,要想寫到更精微,可在大字基礎上逐漸學寫小字。

我們現在的生活是在小太空裡展開,做什麽都是很緊張、很局促,那麽在工作之餘放鬆自己,寫寫書法,就非常適合寫大字。站著寫大字是非常休閑、非常輕鬆、非常順手的,尤其對於初學者來說,精微掌控力還不好,可以先從大勢入手,“先得其大體”,然後逐漸深入精微。初學者可以先學習站著寫巴掌大的字。大字有利於先把架子拉開,不要一開始就很局促,發展潛力受限。而且,一起步就寫小字的話,如果不得法,現代人很容易寫得腰酸背疼,氣機鬱結,不利於養生,反生禍患。古人生活太空較大,寬裕悠遊,生活節奏舒緩,又從小習慣寫毛筆,所以寫小字沒有阻塞氣機的隱患。現代人就不同了。平時工作生活就很逼仄急促,寫字修養不妨從大字入手,更容易寬舒順氣。

另外,從技術角度講,初學寫大字,筆法若有不到位的地方,字的缺點也容易暴露出來,有利於自我認識、改進。寫小字的話,筆法容易蒙混過關,看不清楚缺點,不利於改進。總之,現代人初學適合寫大字。而站著寫大字則顯然用三指單苞執筆法更便宜,因為站著的時候體位比較高,手腕適合放平(所謂“覆腕”),虎口朝前。這時,即使使用五指執筆,也會與清代以來引以為教條的“雙苞法”不同,而是類似三指單苞法的形式。如果用虎口朝上的所謂“五指雙苞執筆法”站著寫大字,會感覺到非常別扭拘謹,寫出來的字必然板滯不化。

所以,我們既不要一味複古,也不要一味從俗,而是要結合現代生活狀態、書寫條件和古代書寫經驗,全面綜合考慮,得出“通古今之變”的合宜方法。結論很簡單,就是:使用桌椅坐著寫小字,建議用宋以後形成的五指雙苞執筆法;站著寫大字,建議用宋以前的三指單苞執筆法。理由也總結一下:今天在桌上寫,小字三指難垂直,大字五指腕別扭。晉人小字三指,前提是有幾無桌,左手托紙,斜立於前,故右手三指便之。今人大字宜三指,因為站立桌前,紙平放桌上,故三指便之。今人小字宜五指,因為坐於桌前,紙平放,五指執筆,虎口向上,利筆垂直紙面,運用自如也。

上面講調鋒和執筆法,時間長了點。本來不需要解釋那麽多的,只是我發現在微信裡一講,引起了很多質疑,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多解釋一下。這裡有的同學可能是零基礎的,其實比較好教。但我有責任告訴你,我教的方法可能不一定符合流行的見解。我先要給你打個預防針,免得你學了兩年,本來寫得已經不錯了,結果到外面去說:“哎,我是柯老師的學生,我來獻獻醜。”你一拿筆,人家就說:“你還真是獻醜,連筆都不會握。”你說:“沒有啊,一開始,柯老師這麽教的。”“哦,你那個是什麽老師啊?”所以,我得先告訴你這一點,方便你如果有擔心的話趕緊退課,不要跟我學了,免得耽誤你。

有法與無法,有心與無心:書道三境與初學階段的任務

在進入臨帖實踐環節之前,還有點理論學習時間,我們再來讀一段虞世南的《筆髓論》。上節課實際上只是解釋了第二章的題目兩個字“辨應”。這節課來讀“辨應第二”的章句:“心為君,妙用無窮,故為君也。手為輔,承命竭股肱之用,故為臣也。力為任使,纖毫不撓(一說撓通擾,所以我念成擾),尺寸有余故也。”中間省略一些,因為現在我是節選出跟“筆法與心術”有關的章句帶大家讀一下。“毫為士卒,隨管任使,跡不拘滯故也。字為城池,大不虛,小不孤故也。”這些是從“辯應第二”中節選出來的話,我們一起來讀一下。

大家看我的注解。第一句:“心為君,妙用無窮,故為君也。”注:“心主神明……”心主神明是哪裡的話?《黃帝內經》裡面講的。“心者,一身之大君也……”心是一身的主宰。所謂自由或做自己的主人取決於心。自由就是由自己,那麽究竟哪個才是自己呢?你的感覺?習性?你的衝動?欲望?你的手腳、腦袋、肚子?還是你的心?這些都是你。那“自由”或者說“自己能主宰自己”,究竟是自己的哪一個部分,能夠代表你主宰自己?

所以,“自由”或者說“自己主宰自己”這個話,說起來很簡單,仔細一想卻糊塗了。所以在《筆髓論》這裡,它就區分了心、手、力、筆管、筆毫、寫出來的字等等這些不同的環節和元素。在這些不同的環節裡面,一定是心要能起到一個主宰的作用,而不是讓手上的習氣主宰心。意在筆先,筆跟著心走,而不是心跟著筆走。“所謂自由或做自己的主人,即在以心為君,統領四肢百骸。為君之道在修心,修心之要在虛靜,以映萬物,操而不累,持而不執,故其用無窮,其妙無方。末章契妙第七複申述之。”到“契妙第七”的時候,這個問題會講得更詳細。

“手為輔”,這個手是輔佐,是宰相。相傅之官在中醫裡是什麽?肺。肺為相傅之官,肺主皮毛。就好像國務院總理,他要把國家治理能力遍布到城鄉每個角落。寫書法的時候,手就相當於中醫裡的肺,是一個最重要的輔佐,輔佐君主。君主是誰?君主是心。“手為輔,承命竭股肱之用”,股是大腿,肱是手臂,“股肱”就是“得力臂膀”。還有一個詞叫“爪牙”。“股肱”和“爪牙”以前都是褒義詞。“八元八愷”之於舜,薑太公之於周武王,都是股肱爪牙。在書法裡,手之於心就是宰相之於君主,“承命竭股肱之用”。

《尚書·益稷》:“臣作朕股肱耳目。”王羲之說“意在筆先”,楊雄說“書為心畫”,都是在講書法中的君臣關係。手寫出來的筆畫應該是從心裡流出來的象。手聽命於心,乃出心畫。如果手不聽命於心,那寫出來的作品叫什麽呢?叫“手紙”。我讀博士的時候,有個同學跑到日本去讀書。讀了幾年回來了。我問他:“你有什麽成果嗎?”他說:“有啊,最重要的成果就是帶回了學位和手紙(論文)。”“手紙”在日語裡指論文。現代學院的所謂論文確實跟手紙差不多(眾笑)。

當然,有的同學會有疑問:我們都聽說過“無我之境”、“無意之作”是藝術的最高境界。“手聽命於心”、“意在筆先”是不是太著相了?這個自然沒錯。不過,如果有老師一上來跟你們講這個,那又太早了,是有害的。我們一開始不會書法,什麽法都不懂,也不會用心,下筆也沒有什麽筆意。這時要學法,筆法和心法,以及筆法和心法結合而生的“筆意”,學習意在筆先,我手寫我心,這是第一步,必須經歷。

接下來會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時期,有一定心力和穩健筆法,能運用自如了,但往往也是習氣最重的時候,作繭自縛,很難突破。最後,第三個階段才是破繭而出,重新回到無法、無心、無意的狀態,只是在這個“無”中自然蘊含“有”,是“若有若無”的“無中之有”。這種存在狀態就是“氣化”、“一片化機”、“生氣盎然”。到那個時候,書畫工夫才叫到家。當然,這是可期不可求的。能達到第二個階段就很了不起了。目前,我們初學階段的任務是學習心法和筆法,體會各種筆意,爭取能自由命意,用筆如意。

所以,在我們目前的初學階段,一方面要知道整全的“登山路線圖”,另一方面又切忌好高騖遠,一定要沉下心來,老老實實地搞明白什麽叫中鋒?什麽叫側鋒?怎麽個轉腕調鋒?怎麽個撚管調鋒?怎麽個頓挫調鋒?怎麽個三指執筆?怎麽個五指執筆?怎麽個單苞?怎麽個雙苞?怎麽個起筆藏鋒?怎麽個露鋒?行筆速度的快慢如何調節?方折怎麽寫?圓轉怎麽寫?怎麽收筆?怎麽空中逆起、空中回收?一筆一筆之間怎麽連帶?怎麽呼應?怎麽避讓?怎麽穿插?章法上哪裡疏、哪裡密?行距如何、字距如何?如何落款、蓋印?把這些技術細節都搞清楚。要做到每一筆,每一個時刻,都是心在主宰,意在主宰。先要進入有我之境,不是亂來的,不是失控的,先要學會控制,把控制力提高。等到這一切運用自如了,你所有的筆法和動作都成為一種無意識的“良知良能”之後,“無我之境”、“無心之書”就在前方等著你了。那不是你求來的,是修來的。所以,虞世南說:“故知書道玄妙,必資神遇,不可以力求也”(《筆髓論·契妙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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