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憶舊錄||藍潔瑛：阿修羅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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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小姐的話

今天一早看到香港網媒HK01發布消息：藝人藍潔瑛今天凌晨（11月3日）於香港赤柱馬坑邨住所去世，享年55歲。

黃小姐在2012年寫過一篇藍潔瑛，叫做《阿修羅之殤》，沒想到一語成讖。

後台時常有人問起的她，人人都知道她曾經「靚絕五台山」，而她近年來的新聞都與「瘋」、「癲」、「頹」有關，這其中的際遇還真不是一句「把一手好牌打爛」那麼簡單。

放上《阿修羅之殤》原文，不論如何，希望她得大解脫，不再彷徨盤桓。

死亡對於輾轉痛苦的人來說是一種解脫，墨西哥女畫家弗裡達離世時曾寫下的句子是：「我願離世是喜，我願永不歸來」。

《阿修羅之殤》

很多很多年前，香港九龍亞皆老街上有位大美女，名叫藍潔瑛。

父親是開大排檔生意的小生意人，不是大富之家，卻也衣食無憂，母親是他的妻子之一。

女孩不喜讀書，但她知道自己是美的，20歲的時候她報名參加了第12期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

▲無線第十二期星光熠熠，除了第二排左五的藍潔瑛，還有劉嘉玲、曾華倩、吳君如、商天娥、劉青雲、陶大宇、吳啟華。

就算是在藝訓班，她的美麗也是公認的，就連吳君如、曾華倩、劉嘉玲這班日後名震江湖的女星在她旁邊仍然都只是配角，「靚絕五台山（香港一個地名，因為有2家電台3家電視台）」讓她芳名遠播。

▲「靚絕五台山」這句形容來自於香港才子蕭若元，他在一個節目中提起藍潔瑛，滿臉仰慕：「真系靚，靚絕五台山，整個香港沒有幾個人比她靚。」雖然那時的女星都各有美態，但唯有藍潔瑛，是美得讓人心服口服，沒有爭議的。

▲當年黃霑把藍潔瑛與張曼玉、吳君如、邱淑貞、劉嘉玲、曾華倩、羅美薇、上山詩納以及梅艷芳等人並稱為香港娛樂圈的「九龍女」，一方面可見藍潔瑛是真美，一方面可見她的知名度。

讓人意外的是，她還是精明的，當別的小明星仍然會傻乎乎地和無線這種剝削公司簽十年八年的賣身契時，她就明白其中利害，頂了天就答應簽兩年。

▲一年多時間她出演了三部電視劇，《家有嬌妻》、《寶芝林》和《畫出彩虹》，搭檔是梁朝偉、劉德華、劉青雲這樣的當紅小生。

在此期間她第一次嘗到被「雪藏」的滋味，可是她才不怕，剛剛拍了電影《法外情》，和劉德華演男女朋友，正在拍的《奇緣》又是和周潤發搭戲。

全是天王巨星，一切擺在小明星面前的麻煩問題對她來說都不是問題，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朝大明星之路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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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她演的是他們身邊快樂的女朋友。

有事業不假，更重要還有愛情：鄧姓鄉紳的兒子、名主持鍾保羅，還有無數公子哥兒。

「藍潔瑛是很漂亮的，在眾多新星裡也是最嬌最好看，她的美迷倒了不少公子哥，這是香港』名氣屆』一個特殊的現象。」

1985年一份明星雜誌這樣寫道：

「事實上她身邊亦有不少男朋友，例如那傳說中為了她放棄到外國讀書的男孩子，例如有個答應她如果和無線簽約談不攏，則一定會支援她拍戲。

然後藍潔瑛不想跟他們有太特殊的與其他人不同的感情：『我還年輕，太早有固定男友是自尋煩惱。』」

▲鍾保羅本名陳鎮文，當時由於和張國榮、陳百強合作多部青春片，被稱為「三劍客」，同時因為主持才華出眾，此被傳媒冠以「金牌司儀接班人」的稱號。可惜英年早逝，於89年跳樓自殺身亡。

自小就長在旺角這種魚龍混雜之地，藍潔瑛對男人有一種天然的警惕，又有一種天然的老練。23歲的她像老江湖一樣指點江山：

「可以交男朋友無所謂，但固定的暫時就不需要了。」

其實雜誌所指的公子哥兒正是香港巨富鄭裕彤的二公子鄭家成，這位鄭公子當時正與著名的港姐鄺美雲談婚論嫁，密會藍潔瑛的照片上了周刊封面，兩人從此分手。

除了巨富之子，與美麗無雙的藍妹妹扯上關係的人還真不少：梁朝偉、周星馳、吳啟華、曾志偉、呂良偉、爾冬陞、賽車手陸淦等也都曾傳是她的裙下之臣。

這其中最有趣的是在做《430穿梭機》時認識的小角色周星馳。

▲剛剛從藝員訓練班畢業藍潔瑛在兒童節目《430穿梭機》中做主持，但不久之後就被TVB力捧，往「花旦」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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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還在89年的時候合作過《蓋世豪俠》。

當年的這位暗戀者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變得如日中天，他屢次邀心中女神拍戲，《唐伯虎點秋香》裡驚鴻一瞥的唐妻，還有《大話西遊》裡她是「桃花過處，寸草不生」的春三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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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潔瑛在《唐伯虎點秋香》裡面總共沒超過十個鏡頭，只是唐伯虎8個老婆中的一個，也不知道這暗戀者怎想的。

也是要很多年以後，人們才知道原來在銀川拍戲時引致朱茵與周星馳分手的捉姦案女主角原來嫌疑最大的就是藍潔瑛，而此時身處精神病院的她也只能語焉不詳地回應：

「我當然上過他家……男人妻妾越多就越麻煩。」

1985年的藍潔瑛像海面蓄勢待發的白帆船，只等三分鐘熱度吹過就要揚帆萬裡。

此時的她既簡單嬌縱又希望滿懷，記者問她喜不喜歡娛樂圈，她信心滿滿地答道：

「當然喜歡，娛樂圈是很複雜，但多姿多彩。娛樂圈是很容易令人迷失自我，要時常保持清醒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太多的事情令人迷惘，但那魅力是無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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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寫過一本叫《阿修羅》的小說，用阿修羅來形容那些以美貌為武器顛倒眾生的女主角——阿修羅為天龍八部中的一部，男身極醜，女身極美，性執拗、剛烈，凡與之接觸，倘不蒙他喜悅，就必然遭殃。

比如年輕時的藍潔瑛。

年輕美麗的阿修羅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掠城奪地不在話下，搶人男友，做第三者，這種事不是沒有做過，有些是主動，有些是被動，一切庸人不在她眼底。

她的臉上總掛著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傲。據早年採訪過她的記者說：

她超竄（粵語，意為傲氣），竄到令你無話可說，但只要在鏡頭前微微一笑，攝影師已經愛死她了。

一張上鏡的小臉，36F的身材，腰細如柳，老天真是厚待她，不驕傲簡直對不起這副完美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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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在TVB的翡翠之星中，藍潔瑛一開場就說，有人說我說話太過直接，喜怒形於色，但是我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不過是當時得令的女明星在撒嬌，大家都不介意，這麼美，自然是沒有什麼不妥。

所以，她不願吃苦，也不能吃苦，非但不吃苦，甚至還有點驕縱：她不願剪頭髮、不去太熱的地方拍戲，她不服管不聽任何高層勸說，所以她的事業起起伏伏。

被TVB雪藏三年之後她在二十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狠狠地火過一陣：1992年拍《大時代》演技備受稱讚，1994年又沖入電影圈。

▲《大時代》是藍潔瑛在小螢幕上的絕對代表作，「玲姐」臨死這段，感動了非常多人，創下來當年TVB的收視記錄，再回TVB，她已經開始演同學劉青雲的養母，扮相不美，身世淒慘，受到觀眾一面倒的喜愛，可惜1992年還沒有視後獎項。

▲《大時代》這部劇本身也對香港有著至深的影響，時至今日依然有「丁蟹效應」在，而藍潔瑛在這部劇中的出演完全展示了她的演技。

她本可以大展巨集圖，但她的情緒越來越差，這大半因為感情生活不如意。她交往過的兩位男友，鍾保羅和鄧公子都先後自殺，前者跳樓，後者開煤氣。

接下來她又一廂情願、義無反顧地為鄭公子低調息影。 公子在西貢為她買了一套價值六百多萬港幣的海邊豪宅，只可惜他們感情告急，吵架扔東西。

二十世紀90年代她為男友嫌她眼腫去抽脂被男友掌摑，傳說分手後她曾經衝到男友家用斧頭劈他家的門。

到了1995年、1996年，庇護她的父母相繼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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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最後一個讓我們留有印象的角色，就是《大話西遊》裡的春三十娘，她在《大話西遊》裡依然美艷，誰都沒有想到，她後來竟然全無機會了。

十年間，她的命運來了個大逆轉，從一個有事業有愛情有家庭的幸福小女生變成了一個沒事業沒愛情沒家庭的33歲女屌絲。

闊少依然是闊少，身邊女友如輪轉；名人依然是名人，甚至當年那些默默無聞的同事們一個個華麗上位成娛樂名流，這讓心高氣傲隨時準備當大明星的她如何能想得通。

她開始不太正常，時常出現在各種港聞版上。

1998年9月的撞車事件揭開了她「瘋」的序幕：駕車經淺水灣道失控翻側，在醫院昏睡很長時間，清醒後大鬧醫院。

1999年她被送進東區尤德醫院精神病房，之後舉辦記者會澄清，女友們都替她遮掩，說她只是一周沒有睡覺精神有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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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之後，她接受了電視台訪問，看起來人不算太糟糕，但是談話期間已經能感受到她的精神緊張，經濟狀況亦是緊張。

但事情越來越離奇：2000年5月她大鬧加拿大溫哥華機場，被強行拘禁在精神病院；2004年大年初三致電警方她要尋死，從此成功晉級「四大癲王」。

也不是沒有自救過，1999年她還開著紅色跑車夥同曾華倩去參加活動，一看到記者就央求人家介紹復出拍戲。

但復出總是被她搞砸：拍減肥廣告她天天吃薯片肚腩爆肥，舉止輕率多疑；2004年為亞視宣傳《愛在有晴天》時遲到，她對罵她的監製大叫：「Shut up！」

▲其實在1999年藍潔瑛有出演一部《愛滋初體驗》，其中角色也是壓抑的，可惜片子沒有水花，她能出演影視劇的機會越來越少。

她總睜著一雙警覺的眼睛，總懷疑人家要害她，多年的老友都離她而去，情況越來越不好。 2003年11月她接拍廣告，隻收了十分之一的酬勞。合約一改再改，只得靠透支信用卡維生。

圍繞在她身邊的人和事越來越不好：

一個想靠她上報紙而給她錢的鹹濕老律師；

一個神奇的內地三線女星，自稱她的女友隔三差五就要約見傳媒一次，將其瘋狀通報一番。其中最駭人聽聞的是導致她發瘋的說法：先後兩次被圈中大佬強姦；被鄭姓小開的現妻買通喇嘛給她下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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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她精神失常的原因，大家一直都有猜測作惡者是誰，今年1月爆出藍潔瑛自述影片，但依然沒有確鑿的消息。

▲那個得心臟病死了的大佬被懷疑是鄧光榮，而另一個在新加坡的大佬被疑是曾志偉，今天曾志偉的微博己淪陷。

鶴唳華亭、急景凋年。

2005年她向法院申請破產，3月被診斷髮現子宮腫瘤；

2007年2月，身穿浴袍及拖鞋的她在上水街頭徘徊；

2008年，43歲的她被發現出現在灣仔紅燈區，「頭髮斑白面容憔悴」；

2009年3月，「在便利店外徘徊，被曝滿街向路人要錢」；

2012年頭髮全白的她在赤柱酒吧抽煙叫罵，聲稱有人偷了劉德華給她的十萬元……

▲之後我們再看到的新聞中的藍潔瑛，大多都是這樣，白髮，憔悴，困頓。

「有誰從小康之家而墜入困頓的麽？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魯迅先生曾這麼說。

但魯迅先生有一隻如椽大筆，可以將心中的憤怒陰暗全部化成刺刀匕首投向敵人，而這位叫藍潔瑛的女屌絲沒有任何辦法宣洩她這麼些年來所遇的陰暗。

她不看電視不看書，抽煙發獃抱著她聰明的腦袋想啊想，想這些年負她的人，抽一口煙恨恨地說：

「這是一個瘋狂的世界，所有的人都瘋了。」

這的確是一個瘋狂的世界，這麼些年狗仔隊依然對她樂此不疲，因為每拍一次她的近況，都會有駭然驚心的效果。

人們照例又會想起她當年如何「靚絕五台山」，文藝一點的甚至要打開《大話西遊》，複習一下在趙季平音樂出場撐一把紙傘一騎毛驢微露香肩一枝桃花春三十娘的風情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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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有什麼用呢，這個白髮如霜的領3700元港幣勉強度日的女屌絲唯一的切切實實的人間溫暖是來自快餐店的店員——因為拮據，她總是買一碗例湯，店員說，「會給她一碗特別多湯料的例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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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年，她又比較齊整地出現在公眾面前一次，看她開懷大笑和略微發福的臉，還比較放心。

不要問她為什麼瘋，撞車還是撞鬼，性格還是時勢，愛情還是命運？

其實難道你年輕時沒有過這樣的朋友？他（她）聰明精乾、雄心大志、直言快語、目下無塵，慢慢地，他（她）們都會被社會這架巨無霸的絞肉機絞成了無名的灰燼。而最不忿的那一小類，則被攪成了瘋子——

人們之所以對這些屌絲們念念不忘，皆因他們是我們的鏡子，照著我們共同的處境，我們都站在壁仞千里、長風獵獵的山頂，腳下是深不可測的命運，有人跳下，有人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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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瘋了，抽很多煙，恨這世上的大部分人。

他們在她的印象裡無非就是那些棄她而去的男人，那些嫉妒她美色的女人，那些垂涎她身體的娛樂圈大哥，還有那些離奇的會下降頭搶她男人的女人……他們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總之，他們在她的腦子裡牢牢地存在著。

世人每次見她必然驚駭莫名，震動無比的是親見又一位清麗無比的阿修羅變成了白髮如霜的女瘋子。

所謂的阿修羅之殤，大約就在於每一個美麗的阿修羅都曾以為自己是黑暗之王，當你沉迷於它的偉大力量時，可能誰也不會相信自己終有一天會被它吞噬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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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六三年生人，才55歲。

走好，藍姑娘，早登彼岸，無憂亦無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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