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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煩,是這個時代的稀缺品

誰又不是自己人生的手藝人呢?被生活打磨著,被世事捉弄著,只得如工匠一般,不停訓練自己的手藝。

這份手藝,可以是實實在在的物,是謀生的手段,也可以是一份心力,能夠讓自己平靜下來的篤定;

還可以是一份生活的自律,不動聲色的生活樣式。

文 | 羅楠

▲主播/夏憶 配樂/押尾コータロー——手のひら ハンバート——明日の朝には

1

最近八歲女兒的情緒很不穩定。

無端小事就會發脾氣,寫作業超過二十分鐘便坐不住,一句指責,馬上會激怒她,徹底撂挑子。

她對所有事物的注意力都只能維持一會兒,並表現得極不耐煩。

雖然我對她的不聽話歸結為兒童心理學上的叛逆期,但她小宇宙的時時爆發仍令我焦頭爛額。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沮喪地對我說,媽媽,我很不開心這樣,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那個晚上,我開始反思自己。

一直以來,我只要求她聽話,不斷地以命令的態勢向她施壓,她眼中的媽媽一直在用雙重標準對待她。

為她制定多而繁的目標,使她喪失了學習興趣,但如果把這些轉化成工作任務強加給我,我也會本能地逃避。

我要求她不能沉迷於電視綜藝節目,卻允許自己不停地刷手機。我只顧埋怨她對人事的不耐煩,卻看不到正是自己焦躁,導致了她的焦慮。

所有的育兒都是育己,一個焦慮的媽媽必然會養出一個焦慮的孩子。

她像一面鏡子,投射出的,是我在壓力之下轉嫁給她的急躁和不安。

我的問題在哪裡?

是面對工作生活所帶來的壓力,隻一味求快。

是在每一天的複製粘貼裡,俗世事務的消磨中,會為多花出時間和精力去看顧她,而生出不耐煩與苛求的情緒。

所以那天我真誠地向她道歉,並向她許諾,從今以後的每一天,會抽出時間陪她,不是陪著,而是陪伴。

不敷衍,不控制,只是單純地與她分享此時此刻的感受。

最重要的是,我們借這個互相陪伴的時間段,讓彼此慢下來,化煩為“簡”,留一個心理太空及時清理掉壞情緒。

2

我意識到,自己的心緒無法沉靜平和,便不會真理解他人,更容易產生偏見、不尊重和不耐煩。

我們身處的社會環境很難讓我們審視自己的內心,一切求新求快,講究實際、實用和實惠。

就像作家畢淑敏對一棵樹的感慨,她說做一棵城市裡的樹是需要勇氣的——

“因為它要經得起白天黑夜的吵鬧,臉上時常蒙著汽油、柴油和地溝油的複合膏脂而失了本色,不可以放肆地飛舞楊花柳絮,因為會讓城裡人過敏。

又多和棍棒金屬打交道,被纏上電線,灌進各種打蟲藥,它們背井離鄉到了祖先所不熟悉的霓虹燈下,把城市喧囂的廢氣吞進葉脈,把蕪雜的音響消彌於搖曳之中,夜深了也不能安眠。”

把主語換成人,也是恰切的。

經受著物質的驅役,世路風霜的粗糙磨礪,就如同城市裡的樹木,骨子裡已經不是樹了,而變成了人叢的一部分,無語的活著。

整體趨同的環境,流水線一般的生活令我們急躁。

我們慌裡慌張的趕路,害怕被拋棄的緊張感造成了一次次的從眾行為,明明人生的終點都一樣,誰也躲不開,卻都急著性子往終點跑。

偶爾也想停下來,看看星空與長河,安撫下動蕩的內心,卻發現,根本已經停不下來。

▲by 陶立夏

喪失了“慢”的能力,變得再也“等不起”。耐得住煩,成了這個時代的稀缺品。

有讀者跟我說,現在的文章都太長了,超過1000字的閱讀就進行不下去。

不僅僅是閱讀,資訊異常豐富的今天,連時間也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洶湧的聲音每一天將人湮沒其中。

被手機,被八卦,被五花八門的社交控制著,任何需要專注,需要思考的事情都懶得去做,哪怕是手邊的一件小事。

虛張聲勢的熱鬧背後是如夢幻泡影的滿地悲涼。

它帶來的後果是,我們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被佔用,記憶力逐漸衰退,注意力越來越無法集中。

無法專注便會煩躁,煩躁是產生焦慮的溫床,更深層次的悲涼是,我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卻擺脫不了。

對自己生活無法掌控的恐懼,才是對這個時代深深的怕。

3

我一直記得那個小故事:

長夜寂寂,失去了親人的老婆婆為打發無望的時間,將一筐子黃豆撒於地下,然後蹲下身,一顆一顆地撿起來,再撒,再撿……

重複著這件事,既是消磨時間,也是修心,就像小時候我看外婆做針線。

外婆空閑的時候就坐於窗前繡花,一針一針,被壓得結實而巧妙,即使布衣粗裳,繡於其上的花花朵朵,也撲簌簌地透著靈氣。

那時生活貧乏,從外婆身上卻看不到生存的艱難和時光的匆忙,一針一線的勞作看似是為了生計,實則也是養心。

舊式習慣做針線的女子,因這一份安靜的心態,而賦予了艱辛生活從容有情的底色。

也像以前在田地裡躬身勞作的人,他們植種,收割。辛苦帶來身體上的疲累,直起身來看到的是望不到頭的麥田。

風來,就停下享受風的清涼;日頭大了,就躲到樹下避一避,因目標的單純心裡自有一種有序的節奏,再去看待田野清晨的霧靄,黃昏璀璨的晚霞時,便有種天惠的感激。

《孟子·告子上》中講“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即使有天下最容易生長的東西,如果曬它一天,再凍它十天,也不可能生長。說得是做事要恆,恆的法門便是以平常心耐得住煩。

沈從文先生曾告訴青年們,他不是天才,只是耐煩。

他的學生們也會這樣評價他:沈先生做事,都是這樣,一切自己動手,細心耐煩。

看見兒子搞機床設計,說“要算耐煩”;看見孫女做作業,也說“要算耐煩”。他的“耐煩”,其實就是鍥而不捨,不怕費勁。

他自己寫文章其實並不快,卻被稱為多產作家,倚仗的也是日以繼夜地寫,一個字一個詞的磨,最終憑靠一支筆建立了一個龐大的文字王國。

就像以自律著稱的暢銷書作家嚴歌苓,每天至少要寫作六小時,隔一天游泳1000米,幾十年如一日。

然而,每次坐到書桌前的她會全身顫抖,痛苦到不行。即便這樣,她也堅信,唯有自律,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人必須要對自己負責。

後來的沈從文也經歷了雷霆與磨難,那時的他“天不亮即出門,在北新橋買個烤白薯暖手,坐電車到天安門時,門還沒開,即坐下來看天空星月,開了門再進去。

晚上回家,有時大雨,即披個破麻袋。他的心思在文章,在山水,在寂靜之中,不去討好取悅任何人,只是以他一貫的忍耐,溫和地耐著非議,耐著否定,頑固單純地寫下去。

在當時混亂的環境下,他甚至心無旁騖地完成了25萬字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成為古代服飾學科的奠基之作。

這份耐心和責任的自覺,使他在人心惟危的處境下獲得了踏實的安慰,身上有儒家之風,內心又有佛禪的安定,先生是真正稱得上“星鬥其文,赤子其人”。

一事一物能夠鄭重相待,將事情的磨練上升為責任,任由平淡而乏味的生活日複一日,卻總能在重複相同的事情上做到堅持,已經可以說是匠人的精神。

匠人精神的實質就是耐煩。是給自己時間,對待生活不懈怠,不慢待,在堅持與專注中摒棄掉一切外界和內心的困擾,修技之前先修心。

世道如何艱難,人心再怎樣浮躁,都不能成為麻木苟且的借口。五百年前的王陽明就說過,越是艱難處,越是修心時。如何修?不過是“人在事上磨,方能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

生活從來不能取巧,那些困擾與煩憂都是實實在在的經歷。單純的抱怨和簡單的照搬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想要耐下心來和急躁做抗爭,與精神的根基相互滋生強大與富足,只需於當下,心無旁騖地做好眼前一件事。

終究是自控。自控實在是成年人畢生的修行。

4

在心理學著作《少有人走的路》這本書中就指出,解決人生問題的關鍵在於自律,並提到了自律的其中一項原則——推遲滿足感。

即,不貪圖暫時的安逸,重新設定快樂與痛苦的次序:首先,面對問題並感受痛苦;然後,解決問題並享受更大的快樂。

在充滿問題和痛苦的人生中,推遲滿足感是可行的方式。

比如,設定一個小目標,在想追劇打遊戲之前先去讀10頁的書,想享受美食前先運動一小時;

比如,在專心寫報告的時候切斷網絡,不讓無聊的八卦干擾自己的注意力;

比如,上班的第一個小時裡,強迫自己耐下心先去解決棘手的差事,在剩下的時間裡,工作就變得相對輕鬆。

一個小時的痛苦,加上七個小時的幸福,顯然要比一個小時的幸福加上七個小時的痛苦要劃算。

不為多且繁的目標感到焦慮,合理分配時間之後是習慣的慢慢養成,哪怕每天只有三分鐘的熱度,堅持下來也會有三分鐘的收獲。

被稱為“中國最後一位儒者”的梁漱溟先生曾把人生態度一分為三——

逐求。

人在現實生活中會對某種生活沉迷,比如飲食,比如名譽,比如聲、色、利,但有所喜必會有所苦,純為向外用力;

厭離。

這一階段人會反觀自己,看到社會上的偏私、嫉忌、仇怨、計較,看到生離死別種種無奈,看到浮躁,如是,產生一種厭離人世的人生態度;

鄭重。

此種人生姿態非常簡單,教人“自覺的盡力量去生活”,即要人清楚自覺地盡力於當下的生活。

人都會經歷過逐名追利的熱鬧,有過看透世事的寂寥,之後,能否盡力認真地去生活,才最為難得。淺者,如孩童天真;深者,如儒家恭敬。

如此一想,誰又不是自己人生的手藝人呢?被生活打磨著,被世事捉弄著,只得如工匠一般,不停訓練自己的手藝。

這份手藝,可以是實實在在的物,是謀生的手段,也可以是一份心力,能夠讓自己平靜下來的篤定;還可以是一份生活的自律,不動聲色的生活樣式。

就像我採訪過堅守在現代與傳統夾縫中的老手工藝人,見過拿寫字當人生救贖的作家,心一亂就去繞城跑的姑娘和靜靜等待一顆種子發芽的5歲孩童......

不管這世間如何熱鬧,請相信支撐一個人到最後的,都是緩慢、平和,靜水流深的力量。

每一時每一刻的專注,“我看晚霞時,不做任何事”的篤定,才稱得上是真正的人生盡歡啊。

希望每個人都能在“耐煩”中過這一生。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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