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魏晉九州 | 潯陽的司馬白居易和神醫董奉

簡介:。以九州地理為線,串聯魏晉風流、名人軼事、地理風俗。解析魏晉南北朝時25篇山水遊記,闡述當時的歷史典故,古今結合,讓讀者不但對魏晉南北朝時的風土人情有了解,也能與自己生活的城市產生聯想。

讀書時學《琵琶行》,白居易潯陽江頭夜送客,寫“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好不可憐;後來這詩還生了個典故,叫“江州司馬”,專指那些在仕途上不大順暢的人,再添一層可憐,覺得白居易真是失意得徹底。大了才知道,老白在潯陽的日子,可沒他自己在《琵琶行》裡寫得那麽慘。

潯陽是江西九江市的古稱,扼贛、鄂、皖三省之咽喉。周瑜在這裡練過水師,東晉(公元317年-420年)全靠潯陽這塊兒的漕運,才不至於窮得吃不起飯。南朝時(公元420年—589年)朝廷偏安,潯陽作為首都的屏障,更是成了攸關存亡的戰略要地。南宋嶽飛在潯陽打過金兵,元末朱元璋和陳友諒的鄱陽湖水戰也在這兒,既是兵家重地,又是繁華商區,還有大名鼎鼎的廬山,老白在這裡,日子能有多慘?

果然三十年後老白寫詩,“登山尋水應無力,不似江州司馬時”,很懷念在潯陽遊山玩水的景象,還囑托人家要替自己去故友,東林寺長老那兒走一遭。不怪他惦記,潯陽風景,的確不差。

譬如東晉張僧鑒在《潯陽記》裡寫,潯陽有座雞籠山(今江西九江雞籠山),山下有條小溪,溪中浸著大石塊兒,累累疊疊,漂亮得很,像是有誰特意堆出來似的。這水不大深,隻到女孩子的小腿,但每天早晚都有湧泉,跟潮水似的,噴薄而出,時刻一點兒不差。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這潮氣勢就更足了,所以當地人叫它“潮泉”。

潮我只知道錢塘潮。最壯觀的秋潮,說是白練橫江,天邊轟隆作響,似有銀龍急奔而來,掀起潑天風浪。雞籠山下的潮泉,水那麽淺,氣勢能到什麽樣兒呢?有些難以想象。

潯陽除了有潮泉,還有口浪井,在溢城。

溢城現在是哪兒,不大清楚了,但三國建安時(公元196年-220年)還叫這個名字。孫權來過,叫人打井吃水,結果錐頭刨鑽了沒幾下,謔,居然出來一口古井!

還挖了塊銘碑,上面寫:漢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穎陰侯灌嬰讓人挖了這口井。這井三百年後一定會堵塞,但再過不到一百年,會有個順乎天時的應運者,重新把這口井挖出來。

孫權一看,樂壞了。

從漢高祖六年到建安時候,可不就是三百多四百年的時間嗎!重新把井挖出來的應運者,除了自己,還能有誰?既然順乎天時,那就是天命所歸,憑你萬千豪傑,曹操劉備,最後都要臣服於我東吳天下!簡直夢裡都要笑醒。

後來人讀史,當然知道這就是想想的事兒,搞不好這石碑上的銘文,也是孫權找人胡編亂造,蠱惑民心的,但這口井本身的確有些意思。

井很深,趴在井口上,烏漆墨黑一片,不知道下頭是個什麽狀況,只有一股股涼氣兒往上冒。每次大江上有風浪,這井裡的水就跟著起波瀾,也是“浪井”之所以叫 “浪井”的原因。

潯陽還有座稽亭(今江西九江東長江南岸)。北邊兒是澄澈綿長的大江,南面是崇峻翠翠的山欒。有人要走,別人到稽亭送他,吟詩唱和,借這景色一敘別情。景借得久了,眼見這青山白河,無一不好——算了,不走啦!留了許多人。

稽亭嘛,稽,就是留的意思,自然走不了了。白居易那晚送客,也說潯陽江頭,不知道是不是在稽亭?若是,那這堅持要遠走的客,真算鐵石心腸了。

可留下來,有什麽好呢?

潯陽城東門出去有座大橋,大橋下藏著一條蛟。蛟似龍非龍,身子像蛇,長的能有十多米!到腦袋那塊兒,又變得像老虎了;聲音又像牛,一張口就哞哞叫。平時總潛伏在水裡,暗盯住來往行人,肚子餓了,便拿舌頭一攪,嘴裡的腥涎液射上岸,人就被裹下水了。它得了行人,還不一口吃掉,要藏在腋下慢慢吸血,直到血吸幹才算完——聽著就嚇人!這潯陽留不得!

留得,怎麽留不得?董奉拿了張符扔進水裡,不大一會兒,一條死蛟浮上來,潯陽從此安生了。

董奉這麽能耐?

董奉就這麽能耐。他和華佗、張仲景一塊兒,被稱為建安三神醫,據說連死人都能救活。當時交州刺史士燮死了三天,家人還不放棄,聽說董奉恰在交州(今越南北部和中部、廣東雷州半島和廣西南部),便趕緊請他過來。董奉拿了三丸藥,捏著士燮的嘴巴喂進去,又灌了點兒水,捧著他的頭輕慢搖晃,將藥化下去吞了。不大一會兒,士燮手腳就有了動靜,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才過半天,人就起來了。

俗話說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董奉讓人起死回生,和他一張符紙下去,蛟就死了的事兒,玄怪離奇,難免叫人生出幾分疑惑,但他在潯陽附近隱居,的確是真的。不過,說是隱居,不當官而已,董奉平時做的,也是兼濟天下的事兒,他靠治病來救人。

治好一個輕病,叫人家在山坡上種一棵杏樹,治好重病,就種五棵,從來不收診金。治好的人多了,山坡上漫漫望過去,全是杏樹,聽說足足有十萬株。春去冬來,粉粉白白的杏花謝了,一顆顆小青杏從葉子裡冒出頭,再長大,變黃,熟了軟了,董奉就把杏兒給賣了,賣杏兒得的糧食,全分給潯陽窮苦的百姓。

董奉賣杏兒的法子極有趣。他不管這事兒,讓人自己拿器皿來裝。你要一碗杏兒,就拿一碗穀物換;要一盆杏兒,那就得一盆糧食了。要是有人裝了一盆杏兒,隻給了半盆糧食,走到半途,還沒下山呢,盛茂密密的杏林中就會竄出幾隻吊睛白額的大蟲,吼一聲,腥風嗚嗚嗚地嘯來。

人被嚇得赫然一跳,跌跌撞撞飛奔下山,也顧不得手裡杏兒咕嚕嚕地滾落多少了!回家見老虎沒跟來,定下心來仔細一瞧:嗬,多少穀物換多少杏兒,落在山上的,全是自己白拿的!

偷杏兒的人,下場就慘了。老虎一路跟著,不離不棄,把人咬死才罷休。它是畜生,又是董奉好心救回來的野老虎,不專屬哪個,你怎麽報官,怎麽計較?只能歎一句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了!

因董奉醫德實在太盛,半點不為自己,老百姓都叫他“蒼生大醫”、“建安醫仙”,後世醫家也以他為榜樣,自稱“杏林中人”,杏林這個詞兒,慢慢就成了中醫的代稱。

潯陽有意思的植物,除了董奉的杏林,還有黃金山(今江西鄱陽響水灘鄉西南)上的柟樹。這種樹怪得很,今年東邊兒長葉子,西邊兒是枯死的;明年西邊兒絨絨地發了綠色,東邊兒就萎萎地下去了,總要一半一半地交替生長。

我是沒見過這種樹,《潯陽記》裡說這又叫“交讓”。一查,是有交讓這麽一種植物,新葉長出來,老葉全落光,交替生發,卻也沒有東西兩半兒對開長的說法。明代王象晉寫《群芳譜》,說柟樹其實就是楠樹。長得好的,森秀繁茂,形狀跟傘似的,但枝葉都挨不到一起,各各讓開,所以叫交讓木,又因長在南方,便從一個“楠”字,三種樹其實一樣,只是叫法不同。

我不懂植物學,越讀越迷糊,索性不管了,繼續看張僧鑒寫廬山。

廬山頂上有湖,還有楊梅、山桃;西南邊兒是康王谷,對角又有北嶺城。每次天陰陰要下雨,北嶺城就有鼓角蕭管的聲音,像天上神仙沐浴更衣後,焚香奏樂似的。這是將降雨當做一件鄭重的大事兒了。

但每回都這麽鄭重麽?廬山的雨是很多的,常年氤氳朦朧,像籠了層煙,山峰都藏在雲霧裡,看不分明。魏晉南北朝的人說這兒是“神仙之廬”,因神仙也總這樣縹緲難尋,似真似幻。有了這層神仙遐想,往廬山去的人,就見山不只是山,雲也不盡然是雲了,一草一木,都帶了仙氣。

譬如登上山嶺,若有日頭照耀,山頂處能看見一層金光,華豔明亮,越顯莊嚴——這是仙人住所。在那兒,鸞鶴舒展翅膀,從容遨遊;又有許多瑤草玉樹,因玉露瓊漿滋潤,開得極好,蔓延鋪陳,柱子上欄杆外,全是五顏六色的鬧熱。神仙們寬衣闊袍,在雲霧裡穿梭來去,一瞬在此,一瞬在彼,下棋彈琴,長嘯縱歌,十分逍遙。

往下俯瞰人世間,又是另外好幾番景象了。

或者黛色蒼蒼,山巒破開半邊天空,懸崖隔絕千里長路,洞譚幽深,丘壑小山,只見隱約輪廓,忽然一陣大風,山石震動,呼嗚聲起,劈裡啪啦一陣碎響,駭人心神,再來幾聲淒絕猿嘯,更顯幽僻。

也有像李白寫的那樣,日照香爐生紫煙,太陽是燦燦的紅,樹是蒼翠的綠,白雲在天上自舒自卷,山川就跟錦緞似的疊疊層層,每處都是不重樣的漂亮,再看天地,壯闊茫茫。

又或者於盛夏傍晚時見日頭暗卻,雲霞光芒收斂,山林消融在暮色之中,湖水清氣慢慢兒起來,芙蓉荷葉錯落交雜,印在湖面上,只得淡淡一層薄影。

這些景象,是廬山,卻又不是廬山,人之所見,都是自己心中的風景,因此各有不同。便就是同一個人,不同心境下看廬山,也有不同體味,果然應了蘇軾那首廬山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看廬山,怎樣都看得,一雙眼睛能有十分景象。

譬如白居易,初到潯陽時,心情苦悶,一方面是官場上受了挫,更重要的,還是他母親猝然身亡,女兒也夭折了,喪親之痛,恐怕更勝官場失意,所以難免青衫常濕,生出無窮無盡的煩惱心。

即便去廬山寺廟上清修,他寫的詩也是“薄暮蕭條投寺宿”,總歸我這輩子注定是飛不起的鸚雀了,從前富貴時來往的朋友,如今可以不必聯繫了,喪氣得很。但在廬山呆久了,清氣一洗濁世煙塵,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白居易的政敵再次擢升,於他是個極不利的信號,白居易卻很是無謂,晚間還冒著大風雪去了一趟廬山東林寺。窗外雪漫山頭,屋裡火氣深深,屋裡暖和,白居易心頭也暖和。他現今在廬山的日子平和恬然,筆下詩文清幽閑靜——我每天睡到足覺才起來,有時興致來了,將簾子撥開些,就能看見山頂上皚皚的白雪。山中霧氣太盛,衣服常潤潤,生的柴火也幽微,總怕一不小心,就熄滅了。不過,我的藥圃茶園都很好,新近還引了一汪細泉,曲曲折折地繞過台階,看著心裡就很舒爽...雲雲。

即使後來重新升職,離開廬山,白居易也是“樂天知命我不憂”,不大將得失放在心上了。有一回春天,他來廬山玩兒,見桃花盛開,便寫詩說,“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人之一生,此處得到,彼處必有失去,有時兜兜轉轉,想要的其實正在眼前。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好計較呢?

白居易一介凡人,在廬山滌盡塵埃,多了幾分仙氣;麻姑是仙,卻偏要逮著凡人論得失,一點兒閑氣都不受。

麻姑是僅次於母元君(玄妙玉女)、金母元君(西王母)之後的道教女仙,地位很高。宋代從真宗到理宗,都給麻姑賜過封號,什麽“清真夫人”、“妙寂真人”、 “真寂衝應元君” 、“真寂衝應仁祐妙濟元君”,等等。尊奉麻姑的道觀香火也很盛,朝廷政府常常主持修葺增建。明清時候,建昌府(今江西南城)的官員每年七月七日還要上山祭拜麻姑——人家過七夕,他們拜麻姑!

信麻姑的雖多,但她成仙前的來歷,模模糊糊,誰也說不清。

有說她是漢桓帝(公元146—167年)時的修道人;也有說她生活在後趙(公元319年—352年),父親叫麻秋;或者說她是東晉孝武帝時的人,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因吃了蛇肉,吐血死了,後來就成了仙;還有人說她是宣城人,當地有麻坊,所以這地方的人都姓麻,麻姑是女兒家,就叫麻姑....

說法不一樣,很多地方也都說自己這裡有麻姑遺跡。像安徽宣城有麻姑山;山東牟平的昆崳山,以前叫姑餘山,說麻姑從前在這裡飛升;四川灌縣的青城山上,有麻姑洞;湖南衡山有麻姑仙境,以江西南城的麻姑山最有名,是道教第二十洞天,第十福地,也是張僧鑒在《潯陽記》裡寫的那座麻姑山。

張僧鑒筆下的麻姑山,可一點兒都不仙。說如果登上山去,能見到一種東西,長得很像人,有臉、眼、鼻、口,但沒有手臂和腳,俗名喚作楓子鬼。跟西漢初時,呂後把戚夫人的四肢剁了,做成人彘差不多,想想就瘮得慌。

不過,這倒是魏晉南北朝人對麻姑的普遍印象。

魏文帝曹丕寫《列異傳》,有麻姑的一則故事。說她曾到一個叫蔡經的人家裡,因模樣漂亮,看著只得十八九歲,一雙手不是人手,而是鳥爪,有十厘米長,這蔡經就動了邪念頭,暗道這女孩子的手實在上佳,要是能給我撓撓背,那就好了。誰知麻姑是神仙,會讀心術,知道蔡經的想法後,勃然大怒。面上沒見她有什麽動作,蔡經卻突然軟倒在地,兩隻眼珠子像被鳥爪子挖出來了,眼睛流血不止——這計較有些太過,聽起來跟楓子鬼的故事似的,瘮得人背脊涼。

然而魏晉南北朝以後,唐代開始,儒家禮教漸佔上風,加上唐代宗大歷六年(公元771年)四月,顏真卿寫《麻姑仙壇記》(全稱《有唐撫州南城縣麻姑山仙壇記》),把麻姑懲罰蔡經的事兒換到了別人身上,蔡經兩隻眼睛受傷,也換成了隻受一頓鞭子打,手段溫和許多,麻姑也慢慢被看做是消災避禍、庇護百姓的神仙,形象親切許多,民間傳說也有了變化。

譬如說西王母在農歷三月三過壽,設蟠桃會請各路神仙來慶生。麻姑去往降珠河畔,把采好的靈芝釀成仙酒,當作禮物送給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嘗了,覺得大好,將這酒稱作“壽酒”。

因麻姑見過三次滄海桑田,五百年光陰對她來說,只是一瞬,而且這麽多年過去,她的容顏依舊不老,獻的酒還被王母娘娘封為“壽酒”,老百姓便都來借吉利,求壽數。每逢人家過生日,尤其老人婦女,都要送一副《麻姑獻壽圖》;春節時候,要貼麻姑年畫,一個漂亮的少女,或者騎鹿,或者身邊立著一隻白鶴,或者靠著青松,或者手上端著盤子,盤子裡裝著仙桃、美酒、佛手,都是取有福氣的意思。

民國時候,梅蘭芳還把麻姑獻壽的故事改編成了京劇,裡面經典唱段兒說,“瑤池領了聖母訓,回身取過酒一樽。進前忙把仙姑敬,金壺玉液仔細斟。飲一杯能增福命,飲一杯能延壽齡。願祝仙師萬年慶,願祝仙子壽比那南極天星。霎時瓊漿都傾盡,願年年如此日,不老長生”。

願年年如此日,不老長生——五福壽為先,這真是極好極好的唱詞兒哪。

參考文獻:

《晉書》《南史》《梁書》《三國志》《資治通鑒》

《侯鯖錄 墨客揮犀 續墨客揮犀》趙令時

《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湯用彤

《考釋》陳菊霞

《畫題研究》劉望

《名噪天下——潯陽樓》

《江西九江潯陽陶氏:陶母陶侃陶淵明 賢廉門風越千年 》

........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