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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戲劇“大團圓”的背後,隱藏著新的社會悲劇

《李娃傳》和《柳毅傳》的"團圓"背後

朱光潛先生在《悲劇心理學》曾說道:"你盡可放心,結局一定是皆大歡喜的,有趣的只是他們怎麽樣轉危為安的。"因而有學者提出"中國無悲劇"的命題,"大團圓"仿佛成了中國敘事文學的專利。關於"大團圓結局"是指通過"曲終奏雅"的形式在悲劇發展的最後加上一條"光明的尾巴",王國維認為這樣的情節處理"代表吾國人之樂天精神者也",這就為關於"中國是否有真正意義上的悲劇"提供了論戰的可能。不可否認的就是在傳統禮樂教化觀念的熏陶下、"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甚至天人合一的宇宙和諧論關照下使得結局呈現出非常的模式化。

然而當唐傳奇《李娃傳》和《柳毅傳》的結尾在一片歌舞升平、懲惡揚善、預備給人類以無限幸福的團圓背後,深層結構卻流露出不一致的價值傾向,即在新的條件下隱藏著新的社會悲劇。因而無論"大團圓"是否滿足了世俗之性,抑或借文學之"圓"補生活之"缺",當它的糖衣被一層層剝開之後,剩下的,也恰恰被表現出了現實的可恨,嘲弄著"愚女"體制的悲哀。

1、《李娃傳》

—— 是對儒家核心觀念的再次強調? 錯了,這是一部"失聲"的傳奇

《李娃傳》作為唐傳奇中的名篇,關於它的研究評論迭出、主題思想莫衷一是,筆者參考了近十年來關於《李娃傳》主題的研究,大致不偏離兩類:其一,敘述鄭生和李娃曲折的愛情故事,從而歌頌了他們對愛情的忠貞不渝;其二,通過對這一社會地位懸殊的青年男女千辛萬苦贏得愛情的經歷,表現出具有強烈的反門閥、反封建的意義。然而我認為,傳奇的李娃再怎麽完美、如何高明聰慧、又如何從娼妓搖身成為洴國第一夫人,仍脫離不了外力對女性婚姻的衝擊和男性的敘述視角及理想寫作,因而這樣的經典敘事"大團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女性悲劇:

滎陽生和李娃的關係是全篇的重點,至於兩人的關係親疏,影響其核心的要素,不難發現在這個模式運轉背後有一個利益杠杆作為驅動。一開始的滎陽生就是姥姥眼中可貴的"變量",只要他亦步亦趨,時機一到便可平步青雲,因此需要在滎陽生們的身上進行感情和經濟的大力投資,所以解決了為什麽每當功利性考慮居於主導地位時,李娃與滎陽生的關係處於冰點惡化;其次,我們可以關注到每次當滎陽生與李娃的關係發生波動時,歸根結底是姥姥在起主持全局的作用,無論是"姥姥意漸怠"的"進"還是李娃再次相會滎陽生後,姥姥表現出來的"退",可憐的李娃獲得幸福婚姻的概率極低,即使獲得了這來之不易的幸福,還受到姥姥、滎陽公等外界對女性婚姻的強製乾預。

除此之外,《李娃傳》雖以李娃作為標題,但是縱觀全篇實際上都是以滎陽生的人生作為主線串聯而成,甚至到最後"大團圓"時仍以李娃的"無言"告終。在滎陽生耗盡錢財後,引出滎陽生與娃姥之間因錢財而發生的衝突,李娃"無言"了;成功"計逐"對方的李娃後來在雪夜認出並救助"殆非人狀"的滎陽生,決定自贖其身來幫助對方恢復本性,幫他成功實現"學而優則仕"的遠大人生理想後,她又隱退了。而那些被隱藏起來的恰恰是女性的對抗與一些不符社會倫理的聲音,作者白行簡作為男性第三人稱全知全能的敘述視角正是要過濾掉那些不順應全篇邏輯發展的內容,用最完美的李娃形象以此滿足男性讀者的審美需求。這也可以說是作者白行簡乃至當時整個男性群體的一個理想:希望擁有一個冷靜而又理智、能以退為進的理想"產物"。

2、 《柳毅傳》

——重情義的儒生與勇敢的龍女?錯了,蟾宮折桂的儒生與"第二性"的龍女

楊建文先生在《中國古典悲劇史》中,將"終於團圓"認為是"表面的喜劇而內在的悲劇", "終於團圓"這個詞組寄意遙深,這意味著小說主人公無一例外地歷經艱難心願得償,同樣地當我們再次剖析《柳毅傳》的故事後,仍無一例外地發現,大團圓的結局往往大都依靠著超自然力來完成:

落第的儒生柳毅與被丈夫欺凌的龍女終成眷屬可謂一波三折,但可惜的是傳奇中的人物並不是依靠著自己的力量來取得勝利的結局。當柳毅於人間連娶的兩任妻子相繼去世後才與化身廬氏的龍女相知連理,在這裡我們需要注意的是在唐朝中原有五大姓氏高族,分別是太原王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為代表的山東世族,由於這些家族祖輩在歷朝歷代都為大官,因而在《隋唐嘉話》中就有一段十分形象的記載:"然平生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於是我們可以得知,在唐朝,士大夫對高門氏族的推崇可見一斑。柳毅一生踐行著儒學經綸所推崇的"大義"而積極應舉入世,當張氏、韓氏去世後,經人介紹得知盧氏之女后高呼"乃卜日就禮!",終南捷徑的路子換哪位儒生不走?所以,在這個"團圓"故事背後才真正折射出了唐朝門閥婚姻制度的不合理。

第二點,筆者關注到了有評論指出"龍女婚後生活不幸福,離開丈夫後對救了自己的柳毅心生愛慕,並在柳毅亡妻後以人的身份嫁給他,這反映了唐朝女子的真性情,敢於追求自由的婚姻愛情。"也就是從龍女的一方來看,"嫁人"——"丈夫惡習不改"——"訴諸娘家"而言,龍女的確選擇了"出走",選擇了追求真性情的愛情。但是當龍女揮手告別前一段門當戶對的感情之後,便傾心投入於另一位方生儒士,"婦人匪薄,不足以確厚永心,故因君愛子,以讬相生",怎麽看都與另一類唐傳奇女俠,從紅佛到紅線再到聶隱娘,形成一個自主性不斷加強的動態系統不同,對於婚姻的自主以及社會生活中的主導地位有所駁異,所以,這位"娜拉"出走後又怎麽樣?——最後不約而同地還是"走,走上樓去",淪為被壓抑的符碼。因而這位女性,無論是神界的仙子還是世間的女子,對男子的癡情程度和在戀愛中的主導地位程度而言,女人是"第二性"無疑。

兩篇傳奇作為兩篇經典的敘事作品,通過對它們的深度剖析,在看似小說表層刻畫的一位位恪守倫理道德,以道德為約束的儒生和一片癡情,傳奇懂事的女性,而深層結構昭示出來的則是表面故事背後的另一個意義,為我們闡釋經典內涵中所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即對現實門閥制度的嘲弄和對女性習俗觀念的懷疑。因此,任何只想用一種"聲音"說話的文本必將陷入削足適履的尷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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