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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台上》:一個時代零余者的自救

注意:本文有嚴重劇透

雖然時下互聯網上年輕人經常以“喪”自喻,但絕大多數人的喪,都不是真的,只是一種解嘲和調侃,畢竟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如若不想落後太多,就只能上緊發條。年輕人的喪是疲憊之餘的一次撒嬌、一口喘息。

但對於《陽台上》的張英雄(王鏘 飾)來說,他的喪就是真喪。他已經22歲了,依舊是啃老一族,沒有工作,每天無所事事到處亂晃,或一頭扎在網咖裡打遊戲。他與父母一家三口擠在一間破老屋裡,父親下崗在家,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給張英雄甩一耳刮子,母親性情溫順,任勞任怨,張英雄在父母的庇佑下,沒什麽上進心。他沉默寡言、內向木訥,在父母面前也算乖巧聽話,父親打他耳光沒有怨言,母親說幾句還會落下淚來。

電影中的張英雄人不如其名,性格有點“反英雄”

張英雄的狀態有點像日本電影《不求上進的玉子》中的玉子:人生“無可奈何”,角色“無名小卒”,命運“無所適從”,改變“無濟於事”,挫敗“無處不在”,成功“無人問津”,狀態“無精打采”,情緒“無所顧忌”,灰暗”無孔不入”。

他是我們這個時代裡的零余者,長期遊離在社會之外,也難以融入社會,有意義的行動能力幾乎癱瘓了,就這麽得過且過、混吃等死。他的人生理想也不大,就是像爸爸一樣(哪怕爸爸是這個社會上的“失敗者”),有個小房子,有老婆有孩子,每天咪咪老酒(喝酒)。

只是一場意外來臨,他的小夢破碎,他這個時代零余者也不得不被重新拋擲到社會中。陸志強是拆遷辦的頭頭,在一次與父親商量拆遷事宜時,父親怒火攻心、意外去世。母親不得已簽了拆遷協議,他們的小家沒了。他和母親暫時搬到並不富裕的舅舅家,即使交房租也得忍受舅媽的奚落和嘲諷。

張英雄只得行動起來,他喪的權利都失去了。阿乙的小說《下面,我該乾些什麽》中那位覺得生命終歸無用、得做點什麽的殺人犯有這樣一段自白:“我們追逐食物、搶奪領地、算計資源、受原始的性欲左右,我們在乾這些事,但為著羞恥,我們發明了意義,就像發明內褲一樣。而這些意義在我們參透之後,並無意義,就連意義這個詞本身也無意義。”

張英雄也是如此,找不到意義的他,想到的是,殺人。其實父親的死,怪不到陸志強頭上。只是長期遊離於社會之外,張英雄對於是非曲直的認知非常幼稚、非黑即白,他就是認定是陸志強害死了父親,他需要乾些什麽。

他表現出難得的韌性——他先是跟蹤陸志強,後面為了監視(或者偷窺)陸志強,還願意在奶茶店當服務生。但在偷窺的過程中,他被陸志強的女兒陸珊珊(周冬雨 飾)迷住了。紅色向來適合表現情欲,隔壁影廳的《過春天》也有一場紅色氛圍下的青春情欲戲,而《陽台上》張英雄透過玻璃窗的玫紅色貼紙看到的陸珊珊,純真、無邪又帶有魅惑,鏡頭跟著張英雄的視角在陸珊珊身上流動,既是少男澎湃的悸動,也是流動的欲望。

玫紅色也代表著張英雄的悸動和欲望

張英雄感受到愛情的萌芽——這是他在殺人之外,發現的第一樣有意義的事。當他發現陸珊珊的男友是帶有目的地欺騙她時,張英雄甚至想幫陸珊珊出一口惡氣。

除了愛情,張英雄還發現了友情。相較於任曉雯的小說文本,電影對張英雄的友情線做了擴充和豐富。張英雄在奶茶店結識了另一個服務生沈重(曹瑞 飾)。沈重帶有一股江湖草莽氣息,幻想成為許文強,性格外向、大大咧咧,偶爾也講義氣。張英雄很快跟沈重打成一片,沈重填補了張英雄父親去世後缺席的位置,他是張英雄的朋友、兄長、也像是父親。張英雄帶沈重到他內心中的秘密基地,一所廢棄已久的輪船,兩人在輪船的歌舞廳上喝著紅酒,談著理想,一起引吭高歌《浪子心聲》。這難得的美好,幾乎要讓張英雄放棄復仇了。

張英雄還從舅舅家搬出與沈重同住。電影非常隱晦表現了張英雄的性向迷惑,無論是他搭乘摩托時盤住沈重的腰,還是帶沈重到他的秘密基地,抑或電腦桌面上《春光乍泄》的海報,夜裡發出像女人一樣的尖叫聲……似乎都說明了,他對沈重有過超出友情的依賴。

張英雄帶沈重到他的秘密基地

但張英雄很快打消了這一困惑。他與沈重出現了觀念上分歧,他不願如沈重所說,通過偷東西來變壞;更致命的是,他發西沈重帶著他的女友侵入他的秘密基地——這原本是隻屬於他和沈重的。在洗手間與沈重爆發一次強烈的衝突後,他與沈重的友誼宣告終結,他再次萌生殺人的動機。

這是張猛導演在訪談中曾談到的,“這部電影其實是講一個弱者無力地去投向另一個弱者”。這是電影中幾個弱者普遍的可笑之處。包括這一刻的張英雄也是,他在沈重那裡受挫,卻只想著把怒氣撒向更弱者。

張英雄再次拿起小刀跟蹤陸志強,卻看見陸志強踩到狗屎。陸志強彎腰脫下皮鞋,襪子上出現了刺眼的破洞——這就像沈重之前跟他說的,他那些人模狗樣兒的白領舍友,脫了鞋子,襪子全是破洞。陸志強趕緊扯一扯褲子生怕別人看見。

張英雄或許出了某種惻隱之情吧?這段時間經歷的種種包括所見所聞,他之前那非黑即白的世界觀在動搖,他看到人性的某種複雜,他發現陸志強、陸珊珊與他的父親和他,本質上似乎沒有什麽區別,他們不過是表面光鮮實則步履維艱的小人物。電影最後,他也放棄對陸珊珊的猥褻,即便這或多或少包含著愛意,但陸珊珊終究是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弱者,比他更孱弱的弱者;何況她展現的毫不設防的天真,仿佛帶著刺,令人痛惜。

周冬雨飾演的陸珊珊,令人疼惜

丟掉小刀,暴雨欲來,張英雄露出了笑臉。就像壓抑許久的陰鬱沉悶,暴雨衝刷之後,會等來明朗與清爽。他解脫了。

因此,電影的主題不是一個弱者投向另一個弱者,不是弱者的相互傾軋,鬥不過強者,便欺負更弱小者;更確切地說,電影的主題是一個弱者,是如何放棄這一邏輯的。

對於張英雄而言,這一次戛然而止的復仇之旅,也是他這個時代零余者的一次自救——他從無意義中走出,他感受到愛情、友情,感受到情感的悸動、困惑與幻滅,感受到人性的斑駁與複雜。無論張英雄是重新開始,還是像張猛說的,“從一個迷茫走向更大的迷茫”,他都與時代打了個照面,他不是零余者,這就意味著皆有可能。

張英雄終將成長

《陽台上》遭受到輿論如此大的非議,是可以預見的。張猛對於故事性、戲劇性並沒有太大的追求,他攫取的不過是一個普通青年的某一段成長心靈史。只是張英雄不是牯嶺街少年,不是三和大神,也不是《燃燒》裡的鍾秀,他既沒有那種強烈的理想主義氣息,也沒有人間失格的自省,除了性格底子裡的良善,他乍一看挺一無是處的,觀眾較難產生共情與共鳴。加上新人演員王鏘的表演缺乏層次感,觀眾難以把握其情感上的轉變和遞進,對於他的某些舉動只會感到突兀。但無論如何,《陽台上》都是一部可以反覆品味的電影,它的美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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