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威尼斯電影節傳來好消息。
王家衛監製，藏族導演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隻羊》獲得地平線單元最佳劇本獎。
而主競賽單元最具分量的金獅獎，落到了阿方索·卡隆《羅馬》的口袋裡。
《羅馬》的出品方是流媒體巨頭網飛（Netflix），此前在坎城電影節鬧出風波，就是因為坎城規定所有主競賽影片必須在法國影院放映，這是為了維護院線傳統。
而網飛不妥協，當場撕破臉，帶著《羅馬》走了。
阿方索·卡隆攔都攔不住，這才有了後續威尼斯「撿漏」的說法。
你或許不熟悉阿方索·卡隆這個名字，但想必你一定看過他導的《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囚徒》，被粉絲稱讚為系列最有風格的一部。
好萊塢一直有「墨西哥三傑」的佳話：陀螺（吉爾莫·德爾·托羅）、阿方索·卡隆和岡薩雷斯。
2007 年他們三人同時攜帶《潘神的迷宮》、《巴別塔》和《人類之子》站上第 79 屆奧斯卡頒獎禮，總共獲得 16 項提名，最終捧回 4 座小金人。
一時間，好萊塢被拉美的魔幻力量征服。
之後，岡薩雷斯和陀螺分別憑借《鳥人》和《水形物語》拿下最佳影片，這次卡隆的《羅馬》也成為衝奧熱門。
《羅馬》國內的朋友暫時看不到，不過魚叔可以聊一聊他的科幻佳作《人類之子》，來看看卡隆影片的特點——
《人類之子》
Children of Men
改編自「推理小說第一夫人」P·D·詹姆士的同名推理小說。
在BBC評選的「21世紀100部偉大的電影」中，《人類之子》位列十三。
這是一部末世科幻片。
關於人類的末日猜想有很多種，生不出孩子大概是最讓人絕望的一種。
故事的時間設定在2027 年，此時整個人類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
全球長達 18 年的時間裡，再沒有一個新生兒降生。
倫敦街頭的酒吧裡，電視新聞傳來噩耗，「寶貝迪亞歌」這位全世界年紀最小的年輕人（18 歲零 4 個月 20 天），在一場無聊的肢體衝突中死亡。
人們瞪大了眼睛，無法相信他的逝去。
是誰破壞了人類的繁殖能力？
外星人，核輻射，生化攻擊，還是環境汙染...... 至今無人弄懂其中的緣由。
人們唯一知道的是，從 2009 年起，女人們開始大量流產，懷孕三周的流，孕期 6 個月的也保不住。
流產像瘟疫一樣傳播，短短 7 個月之後醫院裡就再無孕婦的就診記錄。
人類陷入空前的恐懼，恐怖活動泛濫，全球陷入無政府狀態。
這樣一個世界，髒。
雖然科技已然發展到隔空觸屏玩魔術方塊的程度；
但城市垃圾隨便堆在路邊，街道上三輪車摩托車轎車毫無秩序地行駛，塵土飛揚。
這樣的一個世界，亂。
前一秒人群在咖啡店看到「寶貝迪亞歌」去世消息，來不及默哀，就突然發生爆炸。
大多數國家都發生了巨大的政治動蕩，產生大量難民。
英國依靠強大的集權維護住政體，但采取保守主義政策，對外驅逐難民。
這引發移民群體的反抗，形成了反政府的武裝軍隊「費雪黨」。
這樣的一個世界，絕望。
沒有了孩子怎麽辦？人們把情感寄托於寵物，幾乎人人都在養狗。
自殺率和抑鬱症蔓延，政府把自殺和抗憂鬱藥物，當做配給來發放。
人與人之間信任崩塌，政府鼓勵民眾相互舉報，公共場合到處播放「知情不舉就是犯法」的宣傳。
軍隊對待難民跟畜生差不多，隨意屠殺的現場令人想起法西斯。
相對比的是，其它種類的動物則生機勃勃，繁衍不息，人類好似受到了詛咒一般。
然而，奇跡出現了，難民中的一個女孩姬在經過幾個月的嘔吐之後，發現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大，她本來以為自己生了怪病。
但突然有一天她感到肚子裡有東西踢了一腳時，姬恍然醒悟：是懷孕了。
姬的難民身份令她不相信英國政府。
反政府組織「費雪黨」領袖朱麗安（朱麗安·摩爾 飾）保護著姬，打算把她送往一個神秘的「人類計劃」組織裡，撫養孩子安全長大。
朱麗安找來前夫帝歐（克裡夫·歐文 飾），一位主管移民的警察，憑借帝歐朋友的關係獲得通關證件，到達境外難民區，從而與「人類計劃」組織取得聯繫。
所以本片的基本線索就很明白了：一趟 2027 年的「護送人類最後一個孩子之旅」。
作為一部科幻片，《人類之子》選取的是距離當時 20 年後的世界，拍攝一個這麽近的未來，其實就顯露出導演醉翁之意不在「科幻」，而在「現實」。
為了追求真實感，阿方索·卡隆使用大量的一鏡到底的長鏡頭，長度從 4 分鐘至 6 分鐘不等。
長鏡頭的好處，是營造了觀眾與片中人物同步的時間感，帶來的浸入體驗非同凡響。
我想，但凡看過男主在戰火裡衝進大樓的 6 分半鍾長鏡頭（這個鏡頭足以被載入史冊），都會立馬被導演的才華所折服。
阿方索·卡隆甚至都意不在「情節」。
大多數時候，鏡頭跟著男主角帝歐走，但跟著跟著，鏡頭就不管帝歐了，轉而對準被主角忽視的「背景」。
被鐵絲網圈住的難民，急促申辯的塞爾維亞老太太；
狂熱的宗教份子，以及癱在路邊哭嚎的母親。
在阿方索·卡隆的另一部作品《你媽媽也一樣》裡，也出現這種對「背景」的青睞。
鏡頭對準女主細長性感的小腿，聲音是車裡的幾位主人公談論他們的女朋友，窗外是拿著機槍盤問農民的警察。
阿方索·卡隆曾經說「我很不喜歡那種解釋類型的電影，這成了懶惰的觀眾的媒介... 電影被敘事所挾持。」
他不是不解釋，而是要敘述的都隱藏在閑來之筆的「背景」裡。
比如帝歐去往高官朋友的家裡，落地窗外飄著一頭豬，這一圖景取自 Pink Floyd 的《Animals》的專輯封面，也與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農莊》遙相呼應。
影射當時英國的極權政治。
街道髒亂不堪，一旦過了一個柵欄後，裡面則是一派祥和，穿著體面的男女在草地上遛狗聽音樂演奏。
這樣不經意的鏡頭，卻足以表現貧富分化。
警察抓捕難民的場景裡，有一個被戴上黑色尖頂帽的人，這來自現實中美軍虐待伊拉克戰俘事件中著名的新聞圖片。
（《人類之子》劇照）
（美軍虐待伊拉克戰俘事件照片）
影片裡英國拒絕難民入境，也正是如今世界上大多數國家所做的。
2027 年的殘酷絕望，與 2007 年、2017 年的其實別無二致。
姬在戰火中生下了嬰兒，交戰雙方都親眼看到了這個新生命。
泰戈爾有句詩，每一個孩子出生時都帶來資訊說，神對人並未灰心失望。
然而，就在這個新生命帶來的短暫停火之後，轟的一聲繼續開戰。
所以你看出來沒有，失去繁殖能力根本不是造成世界動蕩的理由，新生兒也無法阻止人類繼續內鬥。
這一刻，科幻徹底與現實打通了。
無疑地，阿方索·卡隆是一個關切現實的導演，而且他的視角事無巨細，精心排布。
本次拿到金獅獎的《羅馬》，是他的半自傳性作品，主角是墨西哥城一戶中產家庭的保姆，他說這部影片「描述了撫養我長大的女人們」。
影評人也盛讚他華彩的長鏡頭調度，全景式生活細節裡流淌的真摯深情。
他曾說，自己的電影是在字幕放完了之後才開始。
對啊，好作品的生命力，就是在觀眾走出電影院之後才綻放出來。
教人認清世間的真相。
即使到了世界末日，人類也不會停止殺戮。
即使只剩最後一個人，人性的貪婪也不會減少半分。
助理編輯：春大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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