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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日本二十年,攀爬一座陡峭金字塔”

人物介紹:桂小川,日本暖燈不動產公司社長,1997年赴日,並考取日本國家注冊“宅地建物取引”資格證,進入不動產業(房地產),2009年創辦“暖燈”。

桂小川有二十年沒有回國過春節。剛開始是因為沒錢,在餃子店每月6 萬日元的收入,只能勉強維持生計,供不起往返飛機票。到後來是因為忙,日本沒有農歷新年,每每春節正逢開年忙季。這些辛苦,家人都看在眼裡。

弟弟桂小科還記得哥哥第一次從日本回國時的情景。去機場接到桂小川後,一家人坐在回來的車上有說有笑,年幼的桂小科乖巧地在坐哥哥身上,剛想挪動身子,突然瞥見哥哥的手,立馬嚇到哭出聲來。

“雙手腫得就像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標本,顏色跟便利店的烤腸一樣。”桂小科回憶道。

桂小川打工的餃子店,每天需要準備25公斤洋蔥,店老闆對食材講究,要求店員們徒手剝。沒有保護措施,汁液刺激皮膚,久而久之,桂小川雙手的皮膚變得越來越薄,指尖的紋路也被磨掉,最後腫成“烤腸”。桂小科對哥哥的手印象深刻,他從白天到晚上,一直哭個不停。剛開始是因為害怕,後來是哭到心疼。“好象背後隱藏了太多東西,我們看不到。他到底在那邊經歷了些什麽?”

這只是桂小川在日本生活的一則側寫,家人看不見的東西還有許多。他為考取“宅地建物取引”資格證,在五個月裡每天高強度複習14個小時;因為業績壓力和過度緊張,他患上失眠症,一直靠藥物治療八年;第一次創業險些破產,準備賣掉唯一的家庭自住房補窟窿的那段時間,桂小川一頭黑發白了大半。

好在辛苦沒有白費。憑借“宅地建物取引”的資質,他順利進入日本房地產業;熬過十年居住時長後,拿到日本永駐身份;積累的行業資源,讓他創辦了自己的公司,並在在經歷“巨坑”時,決意開拓海外市場,將公司發展壯大。

在桂小川看來,移民生活並沒有看起來光鮮。留在國內的同齡人,因為中國飛速發展,即便走著按部就班的人生軌跡,也成為中流砥柱。而90年代出國的移民們,掙扎其中也未必能融入主流社會,大多數人仍在社會底層抬頭遙望。在海外,移民面前的金字塔更加陡峭。

初來乍到

畢業後,桂小川在家鄉桂林的一家國資銀行工作。日子雖然安穩,但人情社會始終像一張網束縛著。他總憋著一股勁,想出去闖闖。

通過母親,桂小川結識了來桂林考察的日本電氣會社社長佐佐木博先生,幾次交流後,佐佐木博最終成為桂小川的赴日擔保人。1997年7月2日,桂小川如願以償抵達日本,但新生活並不好過,豐滿的想象被現實的骨感所替代。在國內,儘管人情社會束縛頗多,但也得益於此,他獲得了一份穩定工作,身邊還有不少羨慕者。但在日本,一個連五十音圖都不懂的中國人,想要立足卻不容易。

錢花得很快。赴日前,整個家族湊齊200萬日元給桂小川以供花銷,一下飛機,交完語言學校的學費後,他手裡只剩下140萬。拖朋友介紹,桂小川在一家餃子店謀到一份差事,兼職工資每月六萬日幣,免費餐飯全是餃子。為了省錢,桂小川連吃了半年的餃子。

住宿條件更為簡陋。第一天,老闆領著桂小川穿過一片老舊的木製住宅區,正準備安排他去看看一幢兩層屋捨的大通鋪,還沒等桂小川踏上台階,從二樓窗戶跳下一個男人,兩三名身穿制服的警察隨後從樓道內追出去。這一幕場景被桂小川迎面撞見。他後來才得知,自己剛經歷一幕拘捕外來黑工的“調查”現場。“雖然我有合法身份,但很難想象萬一莫名其妙被抓到警察局該怎麽辦?我當時一句日語都不會說,也無法及時跟家人溝通。”這件偶發事件激起的危機感一直伴隨著桂小川。

90年代末的日本,華人大多集中在橫濱一帶,桂小川極少在東京碰到群聚的中國人。在日語學校裡,學生是清一色的韓國面孔,也沒有專門針對華人的語言學習課程。桂小川得從“あ、い、う、え、お”開始自學日語。

錢的焦慮還在繼續,半年後,桂小川辭去了餃子店的工作,開始新一輪的找兼職。他嘗試過每周給招聘雜誌上的企業打電話,他為此還準備好了一套日語求職話術,但每次得到的回復都是“已招滿”。電話求職走不通,桂小川決定線下出擊。東京地鐵線上有幾處重要轉運站——池袋、新宿和上野等,這些大站也是餐飲業聚集區域。桂小川有計劃的在各站點開展廣撒網,一家家地詢問餐飲店老闆是否招工。在問詢50幾家的店鋪後,最終一家餐廳老闆給他安排洗碗工作。

多年以後,回憶起這次求職經歷,桂小川說自己當時的興奮勁不亞於“暖燈”在東京買下第一棟大樓時的感受。“這是我第一份真正通過自己努力掙得的機會。有了這份工作,我就能在陌生環境裡自力更生了。”

人生轉折

到日本時,桂小川22歲,他簡單算了一下,讀完日語學校花去兩年,如果再去讀大學,畢業時就已經28歲。“那時,我還沒接觸社會,這樣是不行的。”

深入來看,從去日本開始,桂小川就憋著一口氣:放棄國內體面而穩定的工作,不只是為了在日本打零工求溫飽,乾一番事業才是他的初衷。揣著這樣一份心氣,桂小川在語言學校快畢業時,瞄準了一項資質考試。

日本國家注冊“宅地建物取引”資格證,類似地產經紀人執照,每年有約20萬人報考,但當年合格率僅為10%。考試內容不僅涉及日本宅建業法令,還覆蓋民法、建築法規等內容。赴日華人越來越多,住房需求將隨之增加,出於這層考量,不顧考試難度,桂小川仍然決意報名參加。拿到參考書目後,桂小川傻了眼。學習兩年的基本日語在專項考試面前絲毫不起作用。“第一頁的內容,我隻認識幾個單詞而已,更別說上千頁的‘大部頭’。”備考的前四個月,他將整套教材翻譯了一遍。因為缺乏營養和睡眠,還在自習室裡昏倒過一次。

在接受當地媒體訪問時,桂小川還分享了一個細節。“當時住在一個極其破舊、沒有浴室、沒有廁所,月租僅23000 日元的小木屋裡,因為要學習抽不出時間打零工兼職,只能十分辛苦地節省。澡堂只能一個禮拜去一次,除此之外,每天只能在自己家簡易的洗面台裡,鋪開塑料布,打開水龍頭,直接用冷水洗澡。”因為作息時間紊亂,再加上情緒高度緊張,桂小川落下失眠症,此後吃了八年的安眠藥。

看榜當日,東京都都政府裡貼出兩千多人的通過名單,桂小川很快刷到自己的名字。作為當年獲得該資質唯一的外國人,桂小川的經歷被當地媒體報導,他也順利進入ミニミニ(日本某大型不動產租賃企業)。中國人的身份讓他在事業上也頗為順利。當時在東京與桂小川有著經歷相似經歷的中國人,會找到桂小川租房,他慢慢積累了不少客源和口碑,每月業績總排名前列。

“現在考取這個牌照的中國人越來越多,但在當時還是一件稀缺品。”桂小川很慶幸自己當初的決斷,他開始意識到,靠刷盤子打工的生活儘管也很努力,但並不能助他乾一番事業。“要走對方向。”拿到資質是第一步,他離主流社會又近了一些。

創業維艱

桂小川的業績靠前也並非完全依賴中國老鄉。

剛開始,房產中介裡的營業員們總會暗戳戳的各自較勁,保守的日本房東也不願將屋子租給外國人。拋開歧視不說,租客和房東之間的溝通就是一道難題,即便是比桂小川資歷年長的同事也覺得棘手。每到這時,桂小川就會主動起來,那些同事們不願碰的“麻煩”,經過耐心處理,累積成他的資源。2007年,在居住滿十年後,他終於拿到永住權。

有家庭、工作穩定、業績好、薪水高,局面看上去不錯,但天花板也很明顯。即便是每個月業績排名前列,但九年來,桂小川並沒有得到晉升。現實有些殘酷:除非是在國際化程度高的企業,否則外國人很難爬到高層。在不動產這類傳統行業,一個外籍人士在對外交涉時面臨許多障礙,這已經超越歧視,而成為文化融入的難題問題。

同時,成家立業的桂小川有了新焦慮。“如果不是34歲,而是54歲,那時如果我被老闆開除,孩子正在讀大學,會不會因為我的失業而輟學?”2009年,桂小川決定單乾,並創立暖燈不動產。

離職清算當天,他走出辦公室前買了一瓶礦泉水。一百日元投入硬幣槽,順著掉落到看不見的售賣機裡,發出叮的一響。“那個聲音我現在還記得。”一百塊日元,還有九年壘起的安全感突然消失,迎面而來的漂泊感燙下一個句號。

桂小川的創業還是在不動產租賃領域,這門生意之所以能走通具備兩個現實基礎:九年裡,桂小川已經積累起對他有信任感的房東,而中國客源仍在源源不斷的通過口碑找上來。不過,由於缺乏管理經驗,公司前途也差點就此斷送。

創業之初,“暖燈”發展可觀,流水每月有約300 萬日元。但2011年3月,東日本大地震發生,“暖燈”客源紛紛回國,流失嚴重,而此時,新開設的一家分店未能實現盈利,反倒受累於房租、水電和人員消耗,出現大筆虧損。“我當時甚至打算賣掉住房來填窟窿。”

轉機出現在2012年。當時,日元遭遇貶值,匯率從1美元兌換75日元跌至1美元兌換90多日元。台灣投資人開始陸續進場,以此為契機,桂小川開始日本之外的市場布局。

三年之後,當公司步入穩定運營之時,他又開始一項更為大膽的舉措。“三五百家公司競爭同一個小市場,無論你如何努力,想要賺到溫飽都會變得困難。所以2015年我開始在東京買大樓作為公司自持物件。”由於當時金融環境寬鬆,有信用的企業是銀行們難得的融資對象,“暖燈”格外受青睞,第一年,桂小川為公司在東京購置六棟大樓。

拿下松下電器的物業也讓“暖燈”在日本地產界出名。松下電器總公司在2016年時曾售賣東京一幢大型物業,有五家不動產公司競標,除了“暖燈”外,競標者全為上市企業。但最後,桂小川憑借對建案整體規劃,以及銀行出具的信用評級而中標。該消息隨後登上日經新聞的版面,讓不動產企業們注意到“暖燈”的存在。“日本人做生意,並不是完全逐利,他們會考慮到信用和品牌。”

從2015年買樓以來,桂小川的事業也搭乘一部快車。中國內陸赴日投資的熱情也從那一年開始高漲,早早布局的暖燈嘗到甜頭。作為非主流移民國,日本房地產保值屬性凸顯出來。

以松下幸之柱為代表的水庫經營法(有水的時候將水蓄起來),深入到日本企業經營的思想內涵裡。企業們習慣在有錢的時候,不盲目擴張,而是買一棟樓,放起來收租。而在租賃市場,年輕人往東京聚集,單身公寓等類型的房屋頗受歡迎。桂小川認為,這些市場趨勢讓投資日本人的外國人多起來。“暖燈”在2015年將辦公室開到上海,通過三年的經營,桂小川又規劃了一條上市之路。“或許明年就能實現。”

在日本二十年,桂小川總結過不少經驗教訓。比如,無論在哪裡創業,都需要邁出比別人更快的第一步的勇氣。這種勇氣在他考“宅地建物取引”資格證時出現過,又在34歲那年時再次發揮作用,第一次決定去台灣開拓市場、第一次買樓時,桂小川已經熟練運用。他也因此走出了靠兼職打工而求生存的底層,儘管現在沒有到達金字塔尖,但不平坦的路已走過。

“佐佐木先生曾給我一句話:‘大學教授可以賦予人知識,但是智慧得靠自己去獲得。’”桂小川看來,移民身份讓他變得更努力,但關鍵是讓他看到更大的世界,感受到更激烈的挑戰。“在大世界裡,你才能發現自己的位置,這樣的努力才能沿著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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