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壟斷在美國再次進入政治議題中心，懲罰手段也升級到拆分，目標是最大幾個科技公司。Google、Facebook、亞馬遜、蘋果。
現在距離美國最後一個新反壟斷法推出 69 年、最後一次拆分 25 年、最後一次大訴訟 21 年。但它再次出現的原因與最早拆分標準石油——依然是對於個人自由與權利被侵犯的恐懼，直接追溯到憲法第一修正案所保護的自由。
它的回歸也和公司的變化有關。目前全球價值最高的 5 個公司都是科技公司，控制著已經嵌入數十億人生活的數字服務。而它們所影響的，也不再只是貓貓狗狗照片。
2020 美國總統大選在即，民主黨候選人開始通過公眾對科技巨頭壟斷的恐懼，建立政治資本。
華倫是民主黨主要候選人之一，她要拆分的這 4 家公司，總市值接近 3 兆美元。每一位創始人都是白手起家起家的偶像企業家，代表美國過去數十年最輝煌的產業。
在華倫的提議中，科技公司應拆分成基礎服務和產品，讓科技公司無法既當裁判又做運動員。此外華倫還要撤銷科技公司的大並購，例如 Facebook 收購 WhatsApp。
已經被邊緣化為專家議題幾十年的反壟斷，再次回到政治議題中心。而這一切都建立在過去幾年，公眾對科技大公司的恐懼增長之上。
那麽，大公司為什麽令人恐懼？
其實從有反壟斷概念開始，就沒怎麽變過。
“任何人回想起 1890 年的美國，都會意識到人民身處動蕩不安中。這個國家剛剛廢除奴隸製，並為此而慶幸。但另一種奴役正凌駕於美國人民之上——極少數人和公司手中資本聚集所帶來的奴役。他們控制著這個國家的一切商業，包括生活必需品的生產和銷售，一切只服務自己的利潤和利益。這種威脅迫在眉睫，必須回以堅定的監管，保護人民免於壓迫。”
1911 年，美國最高法院裁定首富洛克菲勒（Rockefeller）的標準石油在反壟斷訴訟中敗訴，隨後標準石油被拆分為 34 個公司。時任最高法院大法官約翰·馬歇爾·哈倫（John Marshall Harlan）在上述結案意見裡
總結了反壟斷監管的根源
。
哈倫強調的 1890 年，是美國國會通過全球第一部反壟斷法的那一年。反壟斷運動的誕生，就源於自由被剝奪的恐懼。從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開始，逐漸被定義的各項個人自由。
19 世紀後期，美國結束奴役製，快速工業化。同時鐵路普遍全國、電報開啟遠程通信。商業公司規模隨經濟發展快速擴大。
但公司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它們開始控制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包括最基本的物資價格，與參與商業競爭的權利。
1887 年，全美 80% 糖業被布魯克林商人哈弗·梅爾（Harvard mell）所壟斷。通過惡意低價競爭和收購，中小煉糖廠的精糖和原糖之間毛利率 1% 都不到，不是倒閉就是被收購。
美國煙草公司以掠奪性定價等方式壟斷煙草業，控制過 95％ 的美國香煙市場。控制了大半個美國北部電力生意的供電控股企業北美公司，通過行賄獲得了 7 個州電力經營權，控制當地電力定價。
1890 年，美國國會幾乎全票通過了全球第一部反壟斷法《謝爾曼法案》，儘管反覆博弈後推出的法案對“抑製貿易”的定義充滿爭議，但第一次讓美國聯邦政府能以壟斷為由對公司發起刑事和民事訴訟。
那個時期，美國政府反壟斷訴訟拆分的最大公司就是標準石油（Standard Oil）。標準石油是美國當年最大的公司，全盛時期市值換算到現在超過 1 兆美元，比蘋果早了 1 個世紀。洛克菲勒也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十億富豪，也是當時的世界首富。
1904 年，政治諷刺畫家 Keppler 將標準石油描述成章魚一樣控制著政府、民眾/ 圖片來源：wiki
標準石油是那個年代的技術公司，白手起家的洛克菲勒以更有效率的生產方式建立起公司。但之後標準石油通過投資，以及與石油生產上下遊秘密結盟，打壓競爭對手。最後，競爭對手要麽賣給它、要麽破產清算再賣給它。
最嚴重的是它和鐵路公司秘密結盟，抬高石油運輸價格，大煉油商享受回扣抵消漲價，中小煉油企業則無以為繼。後來演變成運標準石油競爭對手的油，鐵路就需要向標準石油付錢。
鐵路是當時最高效的運輸物資方式，飲食所需要的蔬菜、穀物、水果；製作衣物的羊毛、棉花；取暖使用的煤炭、石油都依賴於鐵路的運輸。大北方鐵路公司和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控制全美 90% 的鐵路運輸。
標準石油與鐵路公司的合作直接控制了那個時代最重要的基礎設施。到了 1896 年，洛克菲勒、JP 摩根（Morgan）和卡內基（Carnegie）三大家族開始乾預美國總統大選，扶持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威廉·麥金萊（William McKinley）打敗其對手——為工人發聲，試圖解決壟斷問題的威廉·詹爾斯·布萊恩（William Jennings Bryan）。三大家族分別給麥金萊 20 萬美元，相當於今天的 2000 萬美元，是布萊恩競選資金的 5 倍。這被視為美國第一起圍繞總統選舉的政治獻金醜聞。
此時新聞業也未能免於壟斷，1900 年，美國有壟斷性報團 8 個，每個城市的報業被壟斷合並，成為一城一報。
大腹便便的壟斷巨頭們站在國會議員身後，暗示對美國政壇的控制
隨著壓榨礦工引發的流血事件，對壟斷巨頭的抵製達到極點。美國政府開始了行動。
麥金萊在 1901 年遇刺身亡，接替他的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是積極的反壟斷支持者。羅斯福在首次國情谘文中就說，“工業聯合體的出現，是工業發展的自然規律，不應人為阻止。但當大公司對公共利益造成損害時，政府必須出面對它們進行監督管理。”
在他第一任的期間，McClure’s 雜誌開始連載記者艾達·塔貝爾（Ida Tarbell）對標準石油壟斷行徑的調查報導，引發全民關注、最後出版成書。羅斯福是塔貝爾的忠實讀者，兩人一直保持書信往來。
1904 年，西奧多·羅斯福競選連任總統成功後，立刻推動司法部開始對壟斷巨頭進行調查。在此期間，西奧多·羅斯福成功拆分了壟斷鐵路市場的北方證券公司，推動了 44 起反壟斷調查。
標準石油的訴訟持續了 7 年，接替西奧多·羅斯福的總統塔夫脫對反壟斷更積極。塔夫脫曾任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撰寫了謝爾曼反托拉斯法的司法解釋。
1911 年，標準石油被拆分為 34 個獨立的、相互競爭的公司。之後上台的威爾遜總統（Thomas Woodrow Wilson）進一步推動反壟斷，美聯儲、FTC 都在他任內建成。他提名通過的最高大法官路易斯·布蘭代斯（Louis Brandeis）直接表示，“我們必須做出選擇。我們可以有民主，或者我們也可以讓財富集中在幾個人手上，但無法二者兼有”。
拆分壟斷巨頭的邏輯一直延續到此後的 1984 年，裡根的司法部拆分美國電信巨頭 AT&T——AT&T 在 60 多年裡壟斷市場，阻止競爭、操作通話價格。
現在，Google、Facebook、蘋果和亞馬遜成為新的恐懼對象。
曾經這些公司都是偶像，哪怕它們已經各自佔據所在市場的絕對份額多年。一直到 2014 年祖克柏 30 歲生日，關於他的討論還更多是財富和進取精神。
大公司對中小企業進行打壓，開始遭到調查。在反壟斷積極的歐盟，Google 為自家購物服務引流、在 Android 系統捆綁安裝軟體，拿到多份巨額罰單。但在美國，類似訴訟和調查結果都有利於大公司。畢竟，它們都為消費者帶來更好的服務和更便宜的商品。
讓恐懼在 2016 年升級的還是因為控制力。華倫在公開信裡裡直言，拆分科技巨頭並非隻出於經濟原因，“我們不僅需要擔心來自亞馬遜的經濟壟斷，也要擔心它的力量。”
接受國會議員質詢的祖克柏/ 圖片來源：CNN
自由派發現了俄羅斯間諜在 Facebook 炮製假新聞引導大選的證據，保守派則在 Facebook 前員工的言論中找到了公司內部故意打壓保守派的證詞。
與此同時，Google 搜索結果中的政治傾向性，在 2008 年開始的每次總統大選都會有爭議，而且爭議越來越大。
劍橋分析醜聞爆發，則讓公眾意識到個人隱私數據在科技公司手中如何被泄漏和販賣。祖克柏 3 天 2 次，接受 8 個小時的國會質詢。
科技公司還在不斷貢獻讓人恐懼控制的新理由。華倫在 Facebook 上投放了拆分科技公司的競選廣告很快被拿下，又恢復。Facebook 解釋稱拿下是因為違反 Logo 使用規範，恢復是為了保證對重要議題的辯論。但為什麽由 Facebook 來決定什麽是值得辯論的議題？
華倫距離當選總統還相當遙遠，即便她當選 Google、Facebook 也不會很快變成好幾個公司。美國已經很久沒有反壟斷拆分，上一次拆分是 1984 年、上一次修正法案是 1950 年。
但關於大公司壟斷的恐懼，再次回歸美國政治中心。
題圖來源：The ver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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