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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裘山山:我親歷,我看見 | 溫故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我國四川省汶川縣發生裡氏8.0級大地震,舉國上下迅速投入救災搶險,哀悼遇難同胞。今天是汶川地震十周年紀念日,我們再次跟隨作家、記者裘山山的講述走進那個歷史性的生死時刻,撫今憶昔,心系家國。

作者簡介:裘山山,祖籍浙江,現居成都。1976年入伍,1983年畢業於四川師大中文系。1984年開始發表作品。已出版長篇小說《我在天堂等你》《春草》等六部,長篇紀實散文《遙遠的天堂》等兩部,長篇傳記文學《隆蓮法師傳》等兩部,小說集《白罌粟》等九部,散文集《你看不到的風景》等十部,以及《裘山山文集》(七卷)。作品曾獲得魯迅文學獎、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四川省文學獎、冰心散文獎、小說月報百花獎、小說選刊年度大獎等獎項。

我親歷,我看見(節選)

文|裘山山

原載|《當代》2008年04期

 

 5月14日,都江堰

  

  我們從機場直接奔赴都江堰。

  一路上都看到志願者的車,大車拉著水、食品等,多為部門出動;小車看上去是個人的,有三五輛一起的,也有獨自上路的。車窗上貼著“愛心志願者”或者“抗震救災志願者”的紙條:還有一位直接寫著“如需幫助請招手”,這些車,全部朝著都江堰方向駛去,好像得了一個共同的召喚,奔向災區。開始我還拍照,後來發現拍不過來了,太多。我一邊感到欣慰,一邊慶幸自己也及時地上了路。此刻若還在家裡躲著,該多麽羞愧。

  一進入都江堰。就感覺到一切都和往日不同了,街上擁堵,混亂,慌張。這個擁有千古水利工程、擁有青城名山的著名旅遊城市,已失去了往日的寧靜,再也沒有了慢條斯理的生活。人們行色匆匆,空氣中彌漫著不安寧的沉重的氣氛。

  我們的車也進入了這樣的氛圍,一時有些發懵。找不到方向。當時只聽說,軍區救災指揮部在都江堰。就想先去那裡了解情況。哪知一進入都江堰,所有電話都打不通了。無法和任何人聯繫。看到街邊有部隊帳篷,上前詢問卻不是。有的是武警,有的是空軍,看得出,全軍都出動了。這是地震的第三天。

  我後來得知,出動最快的,竟是成都消防,他們在震後一個小時內就出動了,救出第一個人時才3點多。專業的就是不一樣。

  我忽然想,與其這樣瞎撞,不如直接去救災現場,只要是救災的地方就肯定有我們部隊。大家讚成,第一個想到聚源中學,因為已從媒體上得知,那裡受災很重。溫總理剛剛去過。

  老百姓指路,我們迅速找到了聚源中學。

  進入聚源中學的路口,看到一隊士兵從田坎上走過來,個個神色疲憊,風塵仆仆。我們連忙問他們是哪個部隊,他們都緘默不語。看來保密教育搞得很好。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軍官。自我介紹後,得知他們是某紅軍師炮團的,正在聚源中學參加營救。從昨天凌晨就開始了,晝夜未停。

  我們跟隨他(後得知他是炮團楊主任)進入學校。看到了那可怕的教學樓廢墟。廢墟上,一輛大型吊車和許多綠色的身影在奮戰,那綠色身影裡除了炮團官兵外,還有四川武警的官兵。楊主任說。他們到達後就24小時輪班作業,一天隻吃一頓飯。抓緊分分秒秒的時間尋找搶救埋壓在廢墟下的學生。我們在門口遇到的那隊戰士。就是剛從廢墟上輪換下來休息的。

  楊主任還說,一些科學家剛離去,他們已經用生命探測儀探測了這個大樓的廢墟,基本確定廢墟下沒有生還者了。這個資訊讓我難過得無法形容,眼望廢墟,在揚起的塵土中熱淚盈眶。想到那麽多的孩子,就在一瞬間失去了生命。他們甚至來不及喊一聲救命。

  我們往廢墟靠近,看到遍地的課本、作業本、《新華字典》、考試卷,看到鉛筆盒、書包、計算機,還有便當,還有團徽,看到掛在殘壁上的三角板,還有殘存的標語“勤奮,求實”……

  我們注意到,在這棟垮塌的教學樓旁邊的實驗樓。雖然損壞卻依然站立,更遠一點兒的“女生宿舍”更是完好,走廊上掛著一排排整齊的洗臉毛巾。我們更注意到,那些斷裂的牆體中暴露出來的澆灌物,拳頭大的鵝卵石,粗糙的水泥砂石,亂七八糟的鐵絲,就我這樣一個不懂建築的人,也能看出那是多麽糟糕的建築。

  我的心頓時跟廢墟一樣碎裂。

  我揀起一個本子,上面寫著“成長日記”,不忍打開看,裝進包裡想保留下來。今天寫到這裡。我把它找出來,翻開,這是個高一男生的本子,裡面有非常簡單的日記,簡單到不能叫日記,每天都是兩行字。第一篇是這樣寫的:“從星期一開始,老師叫我要為新學期做打算,要認真學習,打好堅實的基礎。”以後的數篇,多是寫他怎麽調皮。怎麽被老師批評的。看得出這是一個非常調皮的男孩兒,還管不住自己。也許只有十五六歲吧?也看得出他是個住校生。很多地方字跡潦草,仿佛急手完成了好去玩耍。日記從3月初寫到5月7日就沒有再寫了。

  我上網查詢,很想知道這個男生的下落,可怎麽也查不到。隻查到聚源中學有240餘名師生遇難。也不知這個數字是否準確,也不知學校何時能將準確的數字和名單公布。

  哀歎。

  在廢墟上忙碌的身影裡,我看到一位穿著T恤的年輕人,他始終蹲在廢墟上,有時也上去搭個手。旁邊的人告訴我,他妹妹還在下面沒有找到,他最初趕來時急得用手去刨。現在似乎有些麻木了,呆呆地等著,也許是抱著一線希望等著。

  後來他告訴我們,他妹妹是初三學生。他們班隻逃出來一個同學。那個學生說,地震的一瞬間老師讓他們都鑽到課桌下去。有幾個驚惶的孩子要跳窗,她一把將他們摟在懷裡。找到這位老師時。她懷裡有好幾個學生……

  我不知道這位老師叫什麽。我也不知道她當時到底該不該讓孩子們跳窗(他們在二樓),我只知道在那一刻。這位老師,她是想拿自己的命保住學生的命。

  廢墟上還有幾個沒穿軍裝的漢子,滿臉是汗,渾身是灰。我感到好奇,問其中一位漢子從哪裡來。他說從新津來,是新津的一個個體戶老闆,地震發生後他立即停下自己的生意趕來參加援救。今天早上6點開著車到了都江堰,聽說聚源中學是最嚴重的就趕到了聚源中學,一到就投入營救。我們去時已經是中午2點了,他們一口飯沒吃,僅靠喝水,在烈日下奮戰了五六個小時。第一班的戰士已輪換下去休息了,他和他的夥伴卻不肯下去。

  又是志願者。

  看到他們頭上臉上身上全是灰塵,我真是很感動。他們本可以袖手旁觀,但他們來了。和災民們站在一起。在此之前,我也遇到一個新津人,送了一車水果給救災的解放軍,不是因為職責,也不是因為利益,僅僅是因為良心。

  可以說這次大災,最讓人感動的就是志願者了。解放軍從來都衝鋒在前,是職責所在,已被大家所熟悉所習慣;而來自民間的、自發趕往災區的這些志願者。不僅給了災區人民極大的幫助。還給了全社會,包括我的信心和力量。

  兩天后,我在映秀見到了紅軍師政治處黃國林主任。他告訴我,那天我們去聚源中學時,他剛剛帶部隊離開。他是13號凌晨3點和炮團一起趕到聚源中學的。當時營救工作還沒全面展開。他察看了一下情況,積極地向地方長官提出了救災建議。被采納後,他就帶領官兵迅速展開營救,不分晝夜連續作戰。

  黃主任說,在他們營救的幾十名學生中,有一個女生最讓他難忘,當他們把她從廢墟裡拉出來時,她竟然沒受任何傷,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後大聲說,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這真是奇跡啊!

  官兵們和旁邊等待的老百姓都激動得鼓起掌來,好多人流下了眼淚。對官兵們來說,那是對他們最好的獎賞了。

  但更多的,是遇難者。一個個的遇難者讓官兵們的心情沉重不已,再苦再累,也不及看到不幸遇難的學生更難過。他們一分鐘也不想休息。恨不能生出超凡的能力,將廢墟下的學生全都營救出來。他們從13日凌晨一直奮戰到14日中午,連續營救了33個小時,和武警官兵及大型器械救援隊一起,救出260名被埋師生,其中有呼吸的80多位。送往醫院搶救。

  我們14日下午去時,黃主任已率炮團大部趕往映秀了。留下200名官兵,繼續完成聚源中學的後續救援工作。

  雖然救援現場環境很差,太陽暴曬,我還是不想離開。因為救援人員已經看到廢墟下的三個學生了,我們等待著,期待有奇跡發生。戰士們一層層地清除搬運殘渣。大吊車一塊塊地吊走斷梁和斷裂的預製板,救援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

  這個時候,我看見一個幹部模樣的人,在兩個人的陪同下走到廢墟上,在那裡指指點點。戴著口罩,挺著肚子。衣服乾乾淨淨。跟在他身後的人不停地給他照相,他也意識到有人拍照(或者就是他叫來的)。所以不停地換方位,做出各種姿勢。好像在勘查廢墟。非常地讓人反感,在那個時候,他們顯得那麽不和諧,那麽招人嫌。我真希望他們趕快消失。

  大約待了不到五分鐘。他們走了。我始終沒弄清楚,他是哪一級官員,感覺大不了。難怪我時常聽到群眾抱怨:在這次救災中,官員們優秀的非常優秀,糟糕的依然糟糕。

  一個多小時後,三個學生終於被救援人員’依次抬出了廢墟,遺憾的是,他們都已經停止了呼吸,而且,很長時間了。

  戰士們用準備好的校服蓋在他們身上,把他們抬到學校操場的另一邊。那裡,聚集著黑壓壓的學生家長。淒厲的哭聲立即響起,不是一個,是一片。

  我感到自己無法承受,默默離開。

  走出來,竟遇見一個熟悉的軍人,他是成都金牛區武裝部的政委吳明舉。吳政委原先也在機構工作,和我住在一個院子裡。他告訴我們,他是帶著300多名民兵和200多名國防生來這裡救災的。上午還參加了護送溫總理上衝鋒舟去映秀的任務。

  我聽說他帶了200名國防生來救災,特意問了他一句這些學生們怎麽樣,吳政委竟有些激動,他說這些國防生表現非常出色,出乎他的預料。他們分別來自西南交大和西華大學,報名時很踴躍,來了以後也和戰士一樣不畏艱險吃苦耐勞。其中一位西南交大大三的學生,家就在都江堰,爺爺奶奶都在此次地震中喪生了,但他強忍悲痛,繼續堅強地投入救災工作,不休息,也不回家。

  我問這個學生叫什麽,吳政委告訴我他叫郭成陽。我在本子上記下了這個名字,雖然我也不知道我能給他什麽幫助。我只是為他的堅強感到欣慰,也為我們有這麽優秀的下一代感到欣慰。

  在後來的採訪途中,我不斷遇到“80後”甚至是“90後”青年,那些戰士,那些志願者,他們勇敢、善良、熱情、正直。他們不僅成熟長大,還成了我們的榜樣。有很多次遇到危險,是那些小戰士來幫助我,鼓勵我的。如果說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更應該說我們不是一代人在戰鬥。

  離開聚源中學,沿途看到很多軍車,都是某紅軍師炮團的,他們長途跋涉到此。來不及扎帳篷就投入了救災。我們看到其中有幾輛炊事車,正洗菜做飯。我們詢問。他們說,他們也是剛剛有了水和蔬菜,準備給救災的戰友們做一頓熱飯。街兩邊的樹乾上,有他們晾曬的軍衣,街沿上還晾著一雙雙滿是泥濘的鞋。

  後來我得知。這個炮團是第一批到達都江堰市重災區的解放軍官兵。是第一批趕到聚源中學、興建小學、向峨鄉中學、都江堰市中醫院等重災點實施救援的人民子弟兵,也是第一支突入汶川大地震的震源地——映秀鎮的解放軍。

  我們了解到,都江堰受災最重的就是這四個點,聚源中學、興建小學、向峨鄉中學、都江堰市中醫院。而這四個點,都有炮團官兵的身影。他們是到得最快的部隊,給了受災群眾很大的安慰和支持。

  炮團團長叫陳升德,政委叫何洪田。地震發生時,強烈的震感使他們在片刻的驚詫之後就迅速做出了判斷:離重慶不遠的周邊地區一定發生了大地震。雖然沒得到任何有關地震的消息,更沒接到上級的出征命令,但憑著軍人的職業敏感和特殊嗅覺,憑著曾經歷次搶險救災的經驗,他們馬上想到,大地震後必定有特大的搶險任務,部隊必定要擔當重任。於是,立即向全團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

  全團官兵立刻撤出營房,到操場集合!

  整理行裝,做好一切準備,隨時待命出征!

  緊急召開黨委會,布置奔赴抗震救災前線的各項工作!

  果然。下午16時20分,炮兵團接到師部關於四川汶川發生7.8級大地震的情況通報。16時40分,師部向炮兵團下達出征災區的預先號令。由於早已做好了準備,故在17時25分,陳團長率領第一梯隊的兩個營就急馳在了成渝高速公路上,離上級要求出發的時間整整提前了20分鐘。

  這是多麽寶貴的20分鐘。就在這提前到達的20分鐘時間裡,他們搶救出了七條鮮活的生命、11個命懸一線、生命垂危的傷員,還有20多個無法挽救的遇難者。

  更讓人感動的是,炮兵團有50多名官兵家在地震災區,他們的家庭不同程度地受到重創。其中有七個家住北川、綿竹、汶川等重災區的幹部戰士與家人失去了聯繫,親人杳無音訊。但是,沒有一個官兵離開救災現場一步,忠實地履行著他們的職責。

  也許後來網上廣泛流傳的一位軍官的話可以代表他們的心情:這個時候,我不是父親的兒子,不是老婆的丈夫,不是兒子的父親,我只是個軍人,我必須盡職守責,奔赴災區。對不起了,親人們!

  當然,我也在網上看到另一些冷冰冰的言論,說用不著特別感謝軍人,他們是國家機器,這樣做是應該的。我承認,從字面上看,他們說的沒錯,可從字面上透出的冷漠,讓人何其寒心!

  好在,我們的官兵不需要他們理解,更不需要他們同情。正如“烏蒙鐵軍”的師政委高偉在戰前動員時所說:第一,我們要對得起自己的職責,堅決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第二,我們要對得起災區人民。盡最大努力將他們解救出來;第三,我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再過十年二十年,當我們回首這段往事時,可以驕傲地告訴我們的後代,災難來臨時,我們衝鋒在前!

  其他的,都無所謂。

  哪怕受傷,哪怕犧牲。

  懷著這樣的敬佩之情,我們告別炮團官兵,趕往北川。

  

5月15日,綿陽——北川

  

  5月15日上午。我們到達北川。

  去北川的頭天晚上。我們住在綿陽。一到綿陽,就有當地朋友告訴我們,今晚有強烈餘震,要小心。我心裡不由得一驚。第一次地震時我沒有害怕,是因為無知,無知無畏。現在知道厲害了心裡就發怵。雖然住進了某賓館,但看到房間和走廊的牆體有好幾處開裂,加之又是六樓,心裡很不踏實。幾個人商議後決定。兩個住車上,兩個睡賓館大廳的沙發,只有熊家海堅持要睡房間(不過到夜裡2點多他還是被服務生請下樓了)。

  睡在賓館大廳的沙發上,腳下滿地都是人,呼嚕聲此起彼伏。睡不著時腦子裡掠過一絲念頭:要不要找個理由退出採訪?他們畢竟都是大男人……可也僅僅是掠過,很快就打消了。無論從哪個角度講,我只能繼續往前走。

  第二天一早,我們趕往北川。

  從綿陽到北川,比我想像的要順利。不到兩個小時的樣子就快到了。

  進入山區、接近北川後,我們不斷遭遇因塌方而衝下公路的碎石堆、泥石流,還有大如磨盤的巨石橫亙路中以及一輛輛被砸得慘不忍睹的各種車輛。雖然觸目驚心,我卻並沒有感到害怕,因為我曾兩次跑川藏線,對於路線的危險,已有足夠的體驗。我只是在車輛經過時,拍下一些照片。

  我們的車在北川縣城外的任家壩收費站停了下來,被告知裡面的路已經破壞,須徒步進入。從收費站開始,路兩邊停滿了趕來救援的車,有消防車,有救護車,有紅十字會的車。再往裡走,看見一個推平的田壩裡,停滿了軍車。

  由於我們是臨時組成的採訪小組,走得很急。沒能按正常程式通知到下面部隊,也沒能先到指揮部去弄個聯絡圖什麽的。所以對北川的救災部隊毫無了解。這樣的情況下,須找到熟悉的朋友,才方便深入部隊進行採訪了解。

  對此我倒有信心。我是個有30多年軍齡的老兵,而這30多年全撂在成都軍區了,從通信總站話務員,到教導隊教員,從直屬隊到軍區機構,不算複雜的任職經歷,一晃就把30多年歲月貫穿了。我交代這樣的背景,是想說,因為此,我在成都軍區就有了許許多多的戰友和兄弟,有了許許多多非常熟悉的朋友。我堅信我會在第一線遇見老友的。

  果然,在路邊一個迷彩帳篷裡,我驚喜地看到了有紅軍師標誌的官兵。忙上前詢問,你們師劉副政委在嗎?

  我說的劉副政委劉渠,正是我的好朋友之一。一個中尉很警惕地說,他不在,你有什麽事?我說我是他朋友,來採訪。他這才說,他正帶部隊在綿竹救災。

  劉渠不在,我馬上想到羅健。也是好朋友。羅健是綿陽軍分區參謀長,而北川正隸屬綿陽軍分區,他不可能不上第一線。我連忙打他的電話,竟然通了,他果然在北川。

  羅健用電話把我們引領到了北川中學的救災現場。

  在一片廢墟旁,在嘈雜忙碌到有些混亂的救災現場,我和羅健握手,他戴著口罩,一身是灰,臉色青黃,但表情還算放鬆。沒有眉頭緊鎖焦躁不安。他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亂套了亂套了。他把我引進他們軍分區的帳篷,一句也沒顧上寒暄就開始接電話,大聲布置任務。協調工作。嗓音已經有些嘶啞了。旁邊的人告訴我,他是13號凌晨也就是12號夜裡到北川的,一直不歇氣地忙到現在。

  在他忙碌的時候,我們先去教學大樓的廢墟看救援情況。慘不忍睹的廢墟上。救援人員和大型機械正緊張地忙碌著。知情人告訴我們,這個大樓原來是四層,現在只能看到上面兩層了,下兩層已完全陷入地下。這個悲慘的場面。讓我想起了頭天在都江堰聚源中學看到的情形,何其相似!真是太讓人心驚、心悸、心寒、心痛。有多少朝氣蓬勃的生命,在那一刻終結。

  我們在現場看到一位大校,想問問情況,有人介紹他是阿壩梓潼區武裝部副部長阿甲,一位藏族軍官,他家裡也遭了災,家人情況不明。但他還是帶著民兵過來增援這裡,堅守在這裡。我們剛想請他談談營救情況,他就被人叫走了,讓我們感到我們此時的採訪有些礙事,不合時宜。此時是15日上午9點,地震已經過去了68個小時,最有效的搶救時間快過去了。大家都很著急,但場面似乎有些混亂,很多人有勁兒使不上。是缺少大型器械,還是缺少有效的指揮?

  後來我得知,北川中學僅僅是老師就有36位遇難,學生1300人。我想起頭天下午在綿陽的九州體育館,在成千上萬的災民裡,我們看到了北川中學跑出去的學生,他們被老師組織在一起,席地而坐,等待安置。很多學生驚魂未定,稍有餘震就感到恐懼。不少學生不知道自己父母的下落。

  我當時想,也許今後,他們就是北川僅有的後人了。

  帶領他們的唯一一位老師,是北川中學的教科室主任李永。他的衣服上有很多血跡,額頭上臉上手上到處是傷,他帶著脫險的1200多名學生等候在體育館,等待安置。他說,他們學校是一所四層高的教學大樓,一瞬間垮塌,下面兩層完全下陷,但他被氣浪衝出來了,他從廢墟裡爬出來後馬上開始營救學生,學生們也互相自救。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他家裡人的情況,但他含著眼淚一再說,我要把學生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能讓他們再受驚嚇了。

  當時他告訴我們。他們的校長,仍留在北川營救其他師生。

  我們無法在現場找到這位校長。我後來從別人寫的文章裡知道了他。他叫劉亞春。他的兒子也被埋在教學樓的廢墟下,他沒有組織力量先搜救兒子被掩埋的地段,而是完全服從援救部隊的安排,組織力量優先搶救有人呼救的地方。他的妻子也被埋在縣城的進修校的樓房下,他根本顧不上去看一眼。一直到災後第五天,他也沒能見到兒子的屍首,也沒有尋找到妻子的屍骨。他在廢墟邊呼喊妻子的名字,說劉亞春來看你了,然後磕了三個頭,繼續返回學校幫助救援。

  可敬可愛的老師。

  此次大災,老師這個群體閃耀出奪目的光輝,重新獲得了人們的尊重和信任、愛戴和敬仰。

  回到分區指揮部,羅健趁著一點空隙,給我們介紹了北川受災的大體情況:

  北川是夾在兩山中的小盆地,地震帶來山體大面積滑坡,好似兩山向中間擠壓,讓整個縣城扭曲變形,沒有一座完好的房屋,沒有一段完好的路線。北川分新老縣城,老縣城更加慘重,因為任家坪山體滑坡,王家岩山體滑坡,鎮小學背後山體滑坡,導致整體被埋。幸存者透露,老縣城可以說是無人逃離。武警中隊、北川鎮人民醫院、法院、勞動局、油庫、汽車維修公司、舊廣播局、舊縣委政協、地稅局、拘留所、警察局、文教局、煙酒公司、林業站等,全部被埋。其中武警中隊、北川鎮人民醫院、法院、油庫、汽車維修公司等靠近山體的部門所有上班和住宿人員,無一人逃脫。新城區方面,新縣委背後山體滑坡,造成茅壩小學、縣委上班人員、周圍居民點幾乎無人逃學生。保險公司大樓、汽車客運中心完全倒塌,上班及周圍居民極少數逃脫。到現在為止,僅北川縣城城區實際傷亡人數已超過7000,還有數千人受傷,數千人失蹤。北川下屬20個鄉鎮,目前聯繫上的只有兩個,其余18個杳無音信。

  我們眼下所處的北川第一中學(也稱曲山中學)。因為主滑坡造成的房屋倒塌,2000多學生隻跑出來一小半。曲山鎮小學、北川幼稚園、中心小學等,因背靠山體滑坡,整體被埋,無人逃脫。

  我的心被揪得緊緊的。

  羅健說。最早趕到北川的,正是紅軍師裝甲團,他們從正在執行任務的四川某縣迅即趕來;然後是羅健他們綿陽軍分區李司令,帶了八個人當天晚上9點趕到縣城。羅健本人,也是當天夜裡帶著民兵應急分隊300人趕過來的,到達北川是13日凌晨。應該說,他們都是趕到北川的先頭部隊。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協助救援隊營救北川中學廢墟中的學生。

  在我。我會覺得他們的速度很快,畢竟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但對於受災的人來說,他們會覺得還不夠快。因為,即使是當天晚上八九點,也是地震過去六七個小時了。這六七個小時,可以營救出太多的生命。這說明我們的應急救援,還需要很好的完善。尤其應當發展民間救援力量。

  留美學者薛湧說的一段話我非常讚成:“從各種非政府組織中,應該漸漸發展出民間常備的救援隊。這種救援隊,主要由兼職的志願人員組成,另有一定的捐款資助。一旦出現緊急情況就立即出動。各種救援隊因為平時有常規的訓練,了解當地的情況,工作起來以一當十,比千里之外調來的軍隊更有效率,也能解決政府一時鞭長莫及的問題。這次地震來得非常突然。再有效率的政府,也需要一定的反應時間。試想,如果民間有組織良好的救援隊,那麽在政府做出行動之前。就可能趕赴坍塌的學校進行搶救。這樣也許很多孩子就能逃過此難。”

  我想,北川如果有一支成都消防那樣的救援隊。情況可能會好很多。

  這時羅健告訴我,今天早上又從廢墟裡營救出四個活著的孩子,已送到醫院,沒有生命危險了。

  這真是個讓人欣慰的消息,此時是15日上午10點,離地震發生已經過去接近70個小時了。真希望廢墟中的孩子們,有超強的生命力,堅持到被營救。

  後來我在北川聽到一個故事,忍不住落淚:在北川縣曲山小學的廢墟裡,救援人員聽到一個微弱的童聲,連忙展開營救,撬棍、鐵鍬悉數派上用場,但由於垮塌的樓層堆積太厚,十多名隊員的搜救工作無濟於事。後來救援隊員只得動用液壓組合破拆器,嚴密的亂陣逐漸被撐開一條縫隙,縫隙越來越寬,救援人員發現,一名男孩渾身是血,躺在幾名孩子的屍體上。就在大家將救援的手伸向他時,孩子卻堅決拒絕,清楚地說:“叔叔,我不慌張,你先救他們吧。”

  真想抱抱這個孩子,真想多多地給他愛。

  我們徒步進入北川縣城,進城的路已完全變形,上坡成了下坡,下坡成了上坡,左右扭曲,很多地方張開了大口,硬路面大塊大塊地隆起,還有撕開的長長的溝壑。很有些恐怖。

  我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在石家莊,邢台發生地震,我們在帳篷裡住了一個多星期。那時我們這些不知什麽是害怕的孩子,每天晚上就在帳篷裡一起討論地震,各自形容描繪地震是什麽樣的。其中一個孩子說,地震就是地上裂開一個大口子,非常大非常大,把地上的所有的東西,樓房,樹木,人,全部吞掉。他的這個描述是最讓我恐怖的,我在很長時間裡做噩夢,夢見我站在那個裂開的口子邊上。無處可逃。1976年唐山地震時,我已離開石家莊去了西南,所以毫無感受。漸漸淡忘了那個恐懼。

  現在,我竟然真的看到了地上裂開的口子!連硬水泥路面也裂開了,那麽深,那麽長。我無法想像當時面對這一情形的人們,是怎樣的驚恐。有的地方整座山倒下,有的地方整座樓房下陷。

  山河破碎。滿目瘡痍。殘垣斷壁。千瘡百孔。這些我幾乎不曾用過的詞,都可以用了。都不夠用了。

  因為路線變形,廢墟挨著廢墟,所以很多地方需要四肢著地攀爬才能過去。有好幾處,是靠王龍拉我上去的,有時則是路過的兵拽我過去的。仿佛我們不是走在縣城裡,而是在攀岩。

  行進在這樣的路上,給我勇氣的。是那些不斷從身邊跑過的抬著擔架或者門板的身影,他們從亂七八糟的路面上跌跌撞撞地跑過,他們舉著點滴瓶,護著傷員,一路狂奔。就在我走進去的一個多小時裡,我遇到並且拍下來的擔架隊就有十幾次,有解放軍,有消防官兵,有武警,有醫護人員。路線崎嶇坎坷,危險重重。他們抬著擔架,舉著點滴瓶,遇坎爬坎,遇溝跨溝,還不時地大聲喊,快!快啊!

  其中一隊官兵抬著一個剛剛救出來的少女從我們身邊跌跌撞撞地跑過,很短的一瞬。我聽見那個少女說,解放軍叔叔,我冷。一個年輕戰士立即俯身安慰她說,別怕,馬上就好了。看上去,這個“解放軍叔叔”隻比少女大幾歲而已,滿臉是汗,灰撲撲的軍裝已經濕透,沒人知道他在這條道上已經跑了多少趟。也沒人知道他還要跑多少趟。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記住了他輕輕的撫慰:別怕,馬上就好了。

  我還看到十幾個黃頭髮白皮膚的外國人徒步走來,有男有女,有年輕人也有中年人,他們井然有序,背著背囊向著已經無路可走的縣城進發,其中有幾位穿著白大褂,神色凝重、勇敢,前去營救對於他們來說完全陌生的,甚至是毫無關聯的人。到我們離開時,他們還沒有出來。我辨認不出他們是哪個國家的,但我知道他們都是些善良的人、勇敢的人。

  在北川,我有太多太多這樣的感受。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憑著人道主義,憑著善良、勇敢、堅定,憑著愛,聚集在大自然帶來的災難面前,凸現出人性的光輝。

  我為自己那一瞬間閃過的退縮念頭而羞愧。

  路上我們還碰見了遊仙區人武部部長鄭強,那時我已聽分區的同志介紹過他了,他和夫人都是北川人,地震後他們夫妻兩家共有30多個親人下落不明,但他一直堅持在崗位上救災,沒有離開。

  我看見他站在路邊焦急地打手機。原來有人在縣城下面的廢墟裡發現了他家的一個親人,讓他趕緊去救。但他害怕貿然趕去戰士們會有危險,非常猶豫,想進一步了解情況。

  我們不忍打攪他,只是從他身邊走過。此次參加抗震救災的部隊官兵,有許許多多像鄭強部長這樣家在災區的人,幾乎每個部隊都有,野戰軍、軍分區、醫院、陸航團,以及地方政府,我已聽到太多太多。但他們都毫不猶豫地加入了救災隊伍,在命令下達的第一時間趕赴災區,想到他們心裡的焦慮、擔憂,真的很為他們心痛。

  在央視上看到一個記者採訪北川民政局局長王洪發,他的妻子和兒子都在地震中遇難了。那該是怎樣的打擊啊!怎樣的慘痛啊!真無法想像。這個堅強的漢子,拚命工作,拚命搶救,拚命奔波,不讓自己閑下來。可是那個記者,竟然反覆說,我覺得你很樂觀。你為什麽這麽樂觀?

  這叫樂觀嗎?這能樂觀嗎?樂觀和堅強是一回事嗎?愚蠢的記者啊,那一刻我真想上去把她拉下來。請他不要再折磨一顆傷痕累累的心了。

  還有北川的衛生局長趙華。北川的縣長經大忠,他們都是在失去親人的慘重打擊下堅持工作、忘我工作的。他們好像恨不能累死,他們被人稱為硬漢,可我想,他們並不想當這個硬漢啊!

  後來我看到一句話,深深理解了他們。

  那句話是,以救難超越受難。

  我相信他們拚命的工作,忘我的奮戰。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在療傷。唯有救出更多的人,才能讓他們的心裡好受一些;唯有幫助更多的受災群眾,才能讓他們暫時忘掉自己的傷痛。他們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拚命。

  以救難超越受難。

  這是人類獨有的秉性,閃耀著人性的光輝。

  爬上一個山坡時,我們看到了一處不同於他處的景象:幾個專業人士在那裡不斷地發射遙控小飛機,一次又一次。我們進縣城時他們就在那裡,我們返回時他們還在那裡。

  按捺不住好奇,我們爬上去詢問。

  原來,他們是專門航拍北川縣城全景照片的。儀器和電腦都擺在地下,我探頭到電腦顯示屏去看,已經拍攝成功了。從照片上可清晰地看到北川一片殘垣斷壁的慘景。他們匆匆收拾了儀器離開,一定是上級在等著他們的報告。

  各行各業的人,都奔向了災區;各行各業的人,都在為救災忙碌。我又一次得到了很大的激勵,繼續向前。

  路過一座倒塌的樓房。我忽然看到歪斜的窗戶上,掛著一件孩子的小衣服。是件綠色的小T恤。它的主人,應該是個五六歲的男孩兒吧?不知道他在哪裡,是否幸存?

  我拍下那件小衣服。想留下他平安的瞬間。

  後來我聽到一個故事。“烏蒙鐵軍”的師長親自率工兵連在北川營救。當他們營救兩個婦女時,忽然發生了餘震,接著,廢墟中傳來孩子的哭聲。他們冒著危險爬上去一看,一個母親倒在地上,已經遇難。她懷裡緊緊抱著她的孩子。戰士們想抱走孩子卻非常困難,母親抱得太緊太緊。後來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將她的胳膊掰開。這個幸運的被母親保住的孩子,是個三歲女孩兒。居然一切完好。

  母親啊。

  我們繞過一處山坡(我都沒弄清楚那土坡是怎麽來的,我們為什麽會走到山坡上),想繼續深入到縣城裡時,前面忽然傳來了後撤的喊聲,說堰塞湖出現危險了,可能會決堤。

  一時間很多人都在往回跑,也有武警官兵在叫大家撤。我愣怔了一下。雖然不能確定這個消息的準確性,可是,內心還是感到了恐懼。加之一直很盲目地走,除了拍照片外,沒找到任何部隊採訪。偶遇的軍人,也都無暇和我們說話。於是我跟兩個同事說,我們返回吧。

  這個堰塞湖,就是唐家山堰塞湖,後來為全國人民所熟知,它成了懸在全國人民心中的一顆炸彈。我們可以說是最早被它嚇了一跳的人。我們也不知道它離我們有多近,只是想像著,湖水傾瀉的話,北川這個在山溝裡的縣城,必淹無疑。

  我們往回走。只有熊家海不在,他早就離開我們,一個人背個相機深入到縣城裡去了,後來他告訴我們,他一直把新老縣城走了個通。我真是佩服他。

  耗了很長時間、很大體力,我們從北川縣城返回到北川中學,再到綿陽軍分區的指揮部。

  此時已是中午1點多。饑腸轆轆,指揮部剛剛煮好一鍋面條,羅健就讓我們一起吃,調料是切成片的火腿腸和醬油醋。我不客氣地端起一碗就乾。煮糊的面條和火腿腸,這兩樣是我平日堅決拒絕的,可此刻卻吃得非常香。羅健說,這是他到北川三天來吃的第一頓熱飯。我說那我很有口福啊。

  我和羅健認識的時候,他還是軍區裝備部的一個處長。十多年前,我們幾個創作員曾去他管轄的直屬隊採訪,因為投緣,就成了朋友。在地震前,我們,還有幾位投緣的,周末常常相聚,一起聊天或者一起打球。羅健的網球打得不錯,歌兒也唱得好,熱愛音樂,送我的禮物常常是音樂磁帶,而且全是高雅音樂的磁帶。三年前,羅鍵被任命到綿陽軍分區任職,離開了他熟悉的崗位。空閑時間似乎多了起來。起初他不太適應。我就跟他說你權當進修吧,好好地有計劃地讀一批書,寫點兒研究文章。他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後來,他邀請我們編輯部去他們分區搞活動,我就帶著部下們毫不客氣地去了。那一次,我們參觀了安縣的風洞,也參觀了九院科技城,收獲很大,他的學識、活力和軍人素質,很令編輯部的幾個小青年佩服。

  現在,遠離了音樂,遠離了球場,遠離了清靜讀書的燈光,他在這個慘不忍睹的廢墟上,已經待了兩天兩夜。這兩天兩夜,他全是吃的乾糧,喝的冷水,睡的木板。但我看他沒有絲毫不適應。

  在吃飯的間隙。羅健給我講了北川人武部。他說這個人武部太了不起了、太感人了。

  地震當天,北川人武部正在搞民兵集訓,共有民兵120餘人。負責組織集訓的是參謀黃安華。為了提高民兵的快速反應素質。他們每次操課都以緊急集合哨音作為上課的哨音。12號下午的2點20分,黃安華站在操場上,讓值班員(民兵一排長)吹響哨音,有十幾個動作快的民兵快速跑出,後面的陸續跟出。就在這刹那地震發生了!巨大的震動和氣浪一瞬間將世界改變!站在操場上的十幾個人迅速緊緊地抱成一團。才沒有被氣浪拋出去。

  震動一過,黃安華就迅速組織民兵展開營救,陸續救出了30多個民兵,又救出了政委(負重傷)和其他職工幹部。

  職工朱勇,全家遇難,他一個人從廢墟中爬了出來,立即返回廢墟重新救人,一個人就背出30多個人。

  武裝部部長羅登華。當時正在前往成都參加學習的路上,得知消息迅速返回北川,馬上組織指揮武裝部全體官兵開展營救。

  他們在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將武裝部的全部槍支彈藥和密碼傳真機運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確保了重要物品的安全。之後,他們一邊協助部隊救援受災群眾。一邊協助地方政府做了大量的工作。因為熟悉地形,他們成為了救災,的重要力量,親自當向導,帶領受災部隊找到重要點位,如銀行等。還協助地方政府安撫救出的群眾和失去親人的群眾。

  此次地震,因北川是重中之重,人武部同樣受災慘重,11位幹部職工和家屬遇難,還有60多個民兵下落不明。重傷一人,輕傷數人。北川人武部的幹部職工大多是本地人。可以說家家受災,親人下落不明。許多幹部職工跑出來時,除了身上的衣服一無所有。還有不少人負了輕傷,但他們簡單地包扎一下就投入了救援戰鬥,除犧牲的和重傷入院的之外。沒有一個離開。全力以赴地投入救災戰鬥。他們在完全變形的路線上奔波,在廢墟上奮力營救。不分晝夜的工作。一個受災群體成為一個讓人讚歎的英雄群體。

  離開北川幾天后,我又打電話給羅健,得知北川人武部的全體幹部職工仍沒有一個離開崗位。他們仍分分秒秒的戰鬥在救災第一線。

  回來後,我很快寫下了以上文字。

  可以這樣說,在北川,有多少奮戰的身影,就有多少英雄。

  我在北川第一次見到帳篷的那支部隊,是駐渝某裝甲團。就是一支英雄的團隊。雖然我當時沒能採訪到他們,後來還是知道了他們很多感人的故事。

  裝甲團和許多部隊一樣,接到命令就出發。采取邊機動、邊動員、邊部署的方式快速開進,連續行程350公里。看似行程不多,但當時天黑路滑、路線損毀、餘震不斷,這樣的350公里,其艱難程度勝過了平日裡的1000公里。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成為第一個到達北川救災的野戰部隊,到達時間是5月13日零點30分。以我們通俗的說法,就是12號的夜裡12點半。而那個時候,我還在我們家的車上半靠著,心神不寧,我們的戰士已投入了戰鬥。

  第一時間到達後,裝甲團官兵們不顧長途奔襲的疲勞和夜間作業的危險,立即投入到了北川中學的救援行動中。當時大型機械設備和專業救援人員尚未到達,加之天黑,救援無法有效展開,官兵們就用簡單的工具作業。一旦發現廢墟中有幸存者,他們就采取挖洞輸氧、遞送食品、交談撫慰等方式,對他們進行安撫穩定,為後來的營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凌晨6點左右,綿陽、宜賓和重慶的消防官兵陸續趕到,展開了強有力的營救。他們又奉命編成193個救援小分隊,進入北川縣新老城區,全面展開整個縣城的救援。

  讓我們看看裝甲團的總結吧,雖然有些枯燥,卻可以更清晰地了解他們的救援行動:

  在搜救過程中,我團官兵針對北川縣城90%的房屋倒塌、10%的房屋嚴重受損成危房、城區路線遭到嚴重破壞、所有進出城區通道嚴重堵塞的實際,摸索總結了“一問、二看、三聽、四喊、五敲”五步搜尋法和“一排險情、二清覆蓋物、三掘洞破口、四輕牽慢拉”的四步解救法,以及“單人背負、雙人扶行、多人抬送”的傷員搬運法。及時解救出被困被埋群眾,及時轉送出重傷病員,實現了科學救援、安全救援、高效救援。僅第一天,全團官兵就從廢墟中解救出被埋群眾211人,運送重傷病員260人,及時轉移疏散受災群眾5000餘人。

  裝甲團有一位叫白楊民的藏族參謀,感動了很多人。

  5月12日地震發生時,白楊民正在成都辦事,得知發生地震後迅速趕回部隊。可廣播裡傳出的消息讓他驚呆了,因為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正是他的家鄉北川,他的父母和所有親人都在災區。

  在跟隨部隊開進災區的途中。白楊民看著窗外遍地倒塌的房屋緊咬牙關沉默不語。凌晨零點30分,部隊抵達北川城外,由於路線塌方,遍地亂石,汽車已無法通行。從小在這裡長大的白楊民主動要求帶路,他強忍悲痛帶領400名戰友翻山越嶺,徒步進入北川。凌晨5點到達北川。看著眼前滿目瘡痍,一片廢墟,白楊民悲痛不已,他抹掉眼淚。立即和戰友們投入到了救援中。

  戰友們知道白楊民老家在北川,都急著讓他先回去看看父母,白楊民搖頭道,我不能走,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親人。戰友們還想勸他,他一下子吼了起來:“別耽誤時間了,救誰都是生命!救出來的都是親人!給我挨著一個一個地救!”

  那個時候,他就像一頭急紅了眼的獅子,發瘋似的奮戰在廢墟上,救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鄉親。

  直到15號。大批救援部隊進入災區,整個救援全面展開了,白楊民才抽空回家去看。可是倒塌的家中淒涼一片,任由他大聲呼喊也無人應答。白楊民再次擦乾淚水投入到搜救中。幾天下來,白楊民和戰友們搶救出了幾百個鄉親。

  終於在第五天,白楊民在醫療隊找到了被壓斷了雙腿的父親,也找到了在北川縣任家坪小學當老師的母親。母親很勇敢,帶領學生迅速跑了出去,她和學生們都安全轉移了。白楊民這才稍稍踏實一些,但仍有很多親人下落不明,他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他們能逢凶化吉。

  我在採訪中。聽到好幾個這樣的故事。在感動之餘我總是想,如果是我,我能做到嗎?回答也許是否定的。

  這就是人與人的差別。不僅僅是軍人和老百姓的差別。

  但也許正因為有了許許多多像白楊民這樣的英雄,他所在的團隊才能在此次救災中戰功卓著。他們先後搜救出被困群眾1011名(其中獨立搜救790人,協助參與搜救221人。被搜救出的人員中,年齡最小1歲,年齡最大99歲),轉運傷病員606人,疏散群眾27620人,挖掘搬運遺體2027具,掩埋遺體541具。裝解除安裝救災物資1270噸,出動車輛轉運人員278余台次,醫治受傷群眾1583人。在廢墟中撿拾移交現金33452元。分別被四總部和軍區抗震救災聯合指揮部表彰為“抗震救災先進部門”。

  第一次的北川之行,就這麽匆匆結束了。

  下午我們只得離開。因為匆忙出發,我們無法宿營。好在,幾天之後,我又再到北川,將頭一次遺漏的許許多多精彩的故事和了不起的人物,拾了起來。

……全文請見

《當代》2008年04期

逝者安息,生者堅強

插圖來自網絡

本期責編:於文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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