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聖玄法師
記得上一次擠地鐵。
把身上的雙肩包、香袋，手裡的手提袋一件件卸下來，在擁擠的人群間趕快放在安檢的機器上，經過安檢以後再一件件套在身上。
終於要上地鐵了！熟悉的7號線與9號線每次都分不清楚，要對著導航看很久再找到準確的路線。等走到地下的候車區，已經滿滿是準備上車的人群了。呼——
“念佛吧！”習慣了寺院裡的光風霽月，站在人潮中，似乎有些“誤入凡塵”之感。
好不容易上了地鐵，逼仄的太空讓我們只能在車廂的角落裡找到一個容身之地。
擠地鐵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以前工作的時候，咱也曾是地鐵通勤大軍的一員，單單在地鐵口排隊就能用上20多分鐘，每天都比春運更有壓力。
以前看過新聞，因為現在都市上班族通勤的壓力大，所以許多人在一大早就直奔地鐵，在地鐵上，吃早餐、化妝、整理衣服……許多事情都可以完成。順便再看一集剛剛更新的電視劇，保證在上班時間以前趕到公司……
那時候我也過著類似的生活，但我和地鐵上的另一部分人一樣，捧著一本薄薄的書，找一個擁擠的角落，一隻手攀著扶手，另一隻手則拿著書，試圖將自己和這個喧鬧的世界隔絕開，擁有一片自己受用的淨土。
記得讀到過一則志公和尚的詩——
古古怪，怪怪古，孫孫娶祖母；
女食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豬羊炕上坐，六親鍋裡煮；
眾人來賀喜，我看真是苦。
這是有一家人辦喜事，志公和尚路過，見到他們宿世的因緣，感慨不已，就作了這首詩：在輪回之中，我們隨著業緣，曾經的祖孫成了夫婦，曾經的母親成了女兒鍋裡的美食，曾經的父親成了牛皮鼓，以前的豬羊輪轉到人道，可曾經的親眷卻在正在廚房的鍋碗瓢盆裡。
原來在輪回之中，我們與一切的眾生都曾經是母子、夫婦、親眷、朋友、仇敵……沒有一定的親疏遠近。
正如《佛說無量壽經》所講的那樣，世間的父子、兄弟、夫婦、家室、中外親屬，都敬愛有加，平常互相幫扶，即使有什麽嫌隙也都不會傷了和氣。
可是在世間，煩惱的種子種下了，到了來生，我們不再是一家人，再度相逢的時候誰也不認識誰，但曾經積累的憎嫉，慢慢就會結果，乃至轉成相互冤仇報復！
即使再親近的人，各自的業緣絕沒有相同的，所以隨著各自的善惡業力，“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曾經愛得死去活來不肯放手的情人、親眷，都“窈窈冥冥，別離久長，路線不同，會見無期，甚難甚難，復得相值。”
只聽得不遠處，車廂裡又是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響！地鐵坐多了，人也淡定許多，無非又是踩著腳了，上車時推推搡搡，座位被人給坐了……不過這一對冤家越吵越凶，什麽難聽的話都上來了，戰鬥力也更持久些……
將剛剛讀到的經義映射到當前的現實之中，不禁又有一番思惟——
他們曾經也是一家子，如今卻劍拔弩張！
他們也曾經是我最親最愛的人，我卻看都不敢看！
我曾經最親愛的人，已經淪落到這幅讓人避之不及的樣子！
保不齊下輩子他們還投胎到我們家來，可怎辦！
“何不棄眾事，各遇強健時，努力勤修善，精進願度世，可得極長生？如何不求道，安所須待，欲何樂乎？”所以佛陀老人家是最睿智的，勸人快快出離，這才能透視世間輪回升沉的真相，不生貪著，方有真正的清淨安隱。
這次又站在地鐵裡，會想到這段往事，不禁覺得好玩，以前就是這樣的場景見得多了，竟生起了“還是出家修行吧，急急從這愛憎糾纏中出離”的想法，而今已然成了僧團的一份子，再度乘坐地鐵，隻覺得自己太明智了！
地鐵穿行在地下的太空，而我只能被這股大潮裹挾而去，擁擠的人群中沒有讓人喘息騰挪的機會，正是三界輪回最有象徵意味的一個縮影。
而在這裡，看著車門打開，有一群人下車、上車，誰是最離我最近的人？誰是會與我產生怨念的人？在輪回漂泊之中，這都不一定！
與其費盡心思經營一個聚散無常的小家，不如用平等的心來面對大家，超越眾苦逼迫的三界之家！
此時，在地鐵中的我，也沒得其他選擇，恰好可以安下心來，好好地憶持每天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經文。
也正是如此，我便能在這個喧鬧不得自在的世界中，找尋到心中的一片淨地。
淨慧老和尚常說：“將修行落實於當下。”這個“當下”並不是喧鬧的環境，也並非妄想連篇的思緒，那只是我們的妄念對現實產生的一個煩惱的回應而已，正如那對吵吵鬧鬧的乘客，已經被煩惱所俘虜。
在人生的旅途中，那個“不與萬法為侶，不與諸塵作對”的一念清淨心，才是“當下”的風光，沒有自他的對立，沒有愛憎的揀擇，沒有親疏的分別，歡喜而包容。
原來在地鐵裡，竟是對心最好的歷練！我又問了問自己：在這一刻，我真的活在當下了嗎？我真的“出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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