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於菲律賓首都馬尼拉的德拉薩大學裡，有一棟六層的教學樓，屋頂上鋪滿了一塊塊黑色的光伏電池板，它們共同組成了一座小型發電站。該電站的特別之處在於，其生產和消費的過程中應用了區塊鏈技術。而提供這些技術的是一家名叫Energo Labs的中國公司。
“電站已經運行大半年了。”Energo Labs戰略經理程長勝在接受第一財經1℃記者採訪時說，公司最近對該電站作出的評估報告顯示：區塊鏈技術在其中起了作用，“報告驗證了我們所做的（區塊鏈技術應用）對生產者和消費者來說，經濟了很多。”
因看好區塊鏈在能源領域中的前景，這段時間，程長勝和他的同事們跑遍了東南亞，以尋求更多的合作項目。
根據行業調研機構GTMResearch最新發布的報告，能源已成為區塊鏈技術應用最為廣泛的領域之一。
有業內人士認為，區塊鏈技術將幫助處在重要關口的光伏產業找到新的突破口。但他們也表示，區塊鏈技術與分布式能源的融合，目前還處於非常初步的階段，離規模化應用的路還很遠。
成本太高
德拉薩大學的光伏+區塊鏈電站，是一個實驗性示範項目，由Energo Labs與菲律賓當地一家清潔能源生產商合作打造。其目的是，讓太陽能這樣的可再生能源實現就地生產、就地消納，然後將多餘的電量賣給其他用戶。
項目一共涉及德拉薩大學的三棟教學樓，它們構成了一個微型電網系統。其中的一棟安裝了僅有12千瓦裝機容量（相當於一小時能發出12度電）的光伏電池板，其發出的電力可以通過點對點（建築與建築之間）的方式，分享給其他兩棟建築使用。
成立於2016年的Energo Labs是一家區塊鏈初創公司，總部位於上海，目前有大約30名員工。該公司試圖將區塊鏈技術與能源領域結合，以打造分布式能源自治（DAE）社區場景。
區塊鏈最為人所知的一點，是與比特幣的關係。但從本質上說，區塊鏈是一個記載所有交易記錄的數據庫账本，不同於傳統的是，這些數據不再以中心化的形式保存，而是分散式的，不可更改。
“區塊鏈是一個天然共享平台，所有人都可以去訪問，可以在約定的規則下在上面存儲數據，但卻不能修改，不需要依賴一個權威機構去保護數據的安全和可信度，因此它是一個去中心化账本。” 江蘇愛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愛康科技”，002610.SZ）區塊鏈應用研究所首席技術官徐朗明在接受第一財經1℃記者採訪時說。
程長勝根據自身業務認為，區塊鏈可以通過去中心化的方式，從物理結構上解構現有的集中式電力網絡架構。
區塊鏈技術所擁有的分布式網狀結構恰巧與分布式光伏能源的市場化結構吻合，有著高效率、低成本、快速反應及自由選擇等特點。
在DAE社區裡，能源可被轉化為數字資產，於多種場景下被交易使用：如點對點、機器對機器、電動車對虛擬電網、綠證交易、碳交易、和虛擬淨電量結算。
這種理想中的DAE社區，就像德拉薩大學中的這座示範電站一樣，每家每戶、每個屋頂都可以被打造成一個發電廠，也可以變身為一個供電所，通過互聯網對成千上萬分散在各個地方的分布式電源進行管理，通過平台讓戶與戶間直接實現電力分享和交易。
在這一模式下，每個屋頂都可作為一個獨立的域名或IP地址，所有的發電、用電、買賣電的記錄都能及時保存並形成數據區塊，通過互聯網和雲端技術構成區塊鏈。企業可從這些海量數據中不斷挖掘出更多深層次的服務需求，從而創造出其他新的商業模式。
區塊鏈可以對電力來源進行記錄，使得每一度清潔能源發電、煤電和油氣發電都可以被記錄和跟蹤，不同能源的發電成本和實時電價也都可以被記錄和跟蹤。
Energo Labs正在通過上述示範電站來驗證這種效果。“我們做這個項目的目的， 其一是驗證我們的區塊鏈產品在記账、分發、結算交易中的完備性，包括效率、速度、安全、使用區塊鏈網絡的經濟性等。”程長勝說。
但關於這座實驗性示範項目中的採用區塊鏈技術進行記账、分發、結算交易等效果和具體過程，程長勝沒有透露。不過，他向1℃記者表示，在電站中使用區塊鏈的成本太高了，“在電站中的一筆記账，費用大概就需要幾美金左右，而大約五分鐘可能就需要做一次記账。”
關於記账成本高昂的原因，程長勝向記者解釋：一是供需關係不平衡導致的，在現階段，能提供區塊鏈服務的資源非常有限，而對區塊鏈技術嘗鮮的需求則非常多；二是記账需要投入大量的電腦設備硬體。
就像程長勝所說的一樣，徐朗明向1℃記者分析說，“區塊鏈需要眾多的記账節點來支撐，這裡需要設備成本和電力成本……另一方面，區塊鏈的每個處理結果都需要得到全網的確認，效率可想而知是不高的，暫時來說還無法和中心化平台相比，這就造成鏈上用戶的競爭，這也是推高鏈上交易成本的重要原因之一。”
從Energo Labs的實踐來看，區塊鏈目前對電站進行記账所需費用，示範項目尚可承受，但無法在大規模、高頻率的電力交易中使用。如果一個DAE社區中有十萬個用戶通過區塊鏈技術進行點對點的電力交易，那麽其交易頻率就會達到十萬次。程長勝說：“如此高頻率的交易，記账費用哪怕是一美分，其累加成本都會變得很高。”
但程長勝相信，隨著技術的發展，未來區塊鏈在電站中的使用，將和使用互聯網一樣是免費的。
彼此陌生卻互相信任
“區塊鏈通過比特幣這樣的形式，讓世人看到了它神奇的一面，想象太空非常大，驅動了諸多領域對它的研究。”愛康科技區塊鏈應用研究所所長高謙在接受第一財經1℃記者採訪時說。
作為一家專注於新能源電力投資運營及提供一站式光伏配件的企業，愛康科技在幾年前就加入了區塊鏈研究的大軍。2016年，該公司和湖南大學合作，成立區塊鏈金融研究中心和區塊鏈能源研究中心。2017年，該公司又成立了專職研究機構，把區塊鏈在光伏和新能源領域的應用研究作為其戰略方向。
中國從2010年開始加大對可再生能源的投資和補貼力度，大力的政策支持使中國成為光伏發電增長最快的國家。2015年，中國已成為光伏發電裝機容量世界第一的國家。
但在國內現有的電力交易市場中，電力交易主要掌握在國有電網公司手裡。然而，隨著光伏電板技術的提升，越來越多的家庭部署了家用光伏發電設備，除了自給自足，產生的多餘電力一直未被充分利用。這一個現在的矛盾，更是一個未來的矛盾。
受地域、經濟條件等限制，電力需求和電力供給之間的不匹配是一個長期以來存在的問題。
智能電網或許會使上述問題得到有效解決，而區塊鏈技術則是搭建智能電網的最優選擇。就像程長勝他們正在做的試驗一樣，區塊鏈可以將分布式能源添加到電力系統中，提高分布式能源的可視化和可控制性，使得電力生產與消費都將更加精準化和精細化，資源利用將更加集約、高效。
開展分布式發電市場交易需要遵循資訊對等、共享、透明等原則。“這時候區塊鏈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解決方案，把智能電表的數據上傳到區塊鏈上，形成一個可信的账本，並且人人都可以在上面看到每個屋頂電站的發電和用電情況。”徐明朗說。
區塊鏈是一個多方協作的平台，如果你把自己業務的邏輯編成一段代碼，這段代碼就是一個智能合約。該智能合約只要放到區塊鏈上，其業務邏輯同樣也是不能被篡改，而且所有的業務規則是透明的、明確的，從而有效避免了暗箱操作的可能，真實現了公開、公正、公平的原則。也就是說，區塊鏈是一套解決互聯網環境下信任關係的有效方案。
“在一個有上萬戶的社區裡面，它們彼此可能互不認識，但區塊鏈網絡可以幫助他們建立信任。” 程長勝說，“區塊鏈技術可以做到支付、記账，以及使用來源的追蹤。”
未來區塊鏈技術想要打造的能源傳輸供給模式將以分布式能源為主。一個社區本身就是一個分布式的智能微網，多個這樣分布式的智能微網連在一起就組成為一個大型網絡。每一個單獨的分布式智能網絡社區，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需要依靠外部電力網絡或其他社區的電力支持，就能實現能源供給和消費。
“如果這一天真的來了，（電網公司）一網打天下的模式就會被改變。”高謙說，“那時候完全是分布式的網絡，不是現在一個網從西部到東部。”
就目前而言，這僅僅是一個美好的願景。
進入者的迷茫
“區塊鏈有望成為未來光伏產業發展新方向”的觀點已經在國內光伏行業流傳開來。提出這種觀點的人士，試圖尋找“531新政”後光伏產業突圍新方向。所謂的“531新政”，指的是2018年5月31日相關部門頒布的削減光伏補貼的政策。
“有點病急亂投醫……很多人還不明白區塊鏈的意義和目的，把路徑當做目的，然後急衝衝上馬。”自稱“ ‘區塊鏈+能源’我應該是全世界第一個提出來的”的曹寅在接受第一財經1℃記者採訪時說。
曹寅還是全球首個能源區塊鏈實驗室的創始人之一。2016年，他們在北京成立了這家實驗室。“區塊鏈+能源，能不能解決問題？”他對1℃記者說，“我個人覺得，目前國內企業所做的這些，沒有任何意義，都在試錯。”
一些企業在國內已經開展了能源區塊鏈項目。比如，2018年2月28日，招商局慈善基金會攜手TUV Nord、新能源交易所、熊貓綠能（00686.HK）及華為共同發起的能源區塊鏈項目簽約儀式在深圳蛇口舉行，這是全球首個應用區塊鏈技術的社區公益項目。
在項目簽約幾天后，新能源交易所執行董事兼總裁李劼偉對外表示：“目前，我們正從蛇口地區挑選首批自願報名的用戶參與清潔電力虛擬交易，用戶可以直接在平台上選擇使用清潔能源或傳統能源。”
但第一財經1℃記者就此項目聯繫採訪以上各方時發現，包括李劼偉在內均不願就此項目進展情況做任何評價。其中，華為有關部門的一位人士表示，該項目並非華為主導，同時，參與該項目的華為技術人員目前已經離開華為，因此無法就此項目做評價。
不過，一位當時出現在上述簽約儀式上的業內人士表示，該項目自簽約儀式舉行後並無進展。“目前的技術還不成熟。”他說，“我現在還搞不懂什麽是區塊鏈。”
曹寅也表示，區塊鏈技術雖好，目前仍然處於非常早期的發展狀態，技術並不成熟。
除了技術之外，曹寅表示，區塊鏈是基於比較成熟、充分的市場化條件下，再去中心化。結合中國當前的實際情況來看，能源市場在中國市場化還沒完成，因此去中心化言之尚早。“在目前，我不看好區塊鏈在能源中的使用。”他說，“但如果是在泰國、菲律賓等能源控制中心較弱的國家，我就看好。”
這也是Energo Labs選擇到菲律賓開展能源區塊鏈項目的主要原因之一。“東南亞那邊的市場相對靈活，中心較弱。”程長勝說。
在能源區塊鏈的探索中，程長勝面臨的最大困難是：難以繞過電網公司。比如，依靠太陽能來發電的光伏本身具有間歇性，即在沒有太陽的情況下，光伏電站不能發電，因此還需要通過電網公司購買電力。
此外，區塊鏈+能源更為重要的是物聯網的接入，能源是一種物理的量，而物理量需要有相關物聯網的數據采集、網關、數據接口、資訊傳遞等，但這就目前來說還不夠完備。比如，每家都有電表，但絕大部分電表都歸電網公司所有，電表數據所有權是電網公司的，它不會向能源的生產者和消費者分享。
“區塊鏈推進之所以沒想象中那麽快，與區塊鏈要做的很多事情都是革命性的有關。”程長勝說，“因為它涉及到很多人的既得利益，他們不願意現在的格局被打破。”
高謙和徐朗明均向記者表示，雖然愛康科技提早布局了區塊鏈，但單靠他們的能力無法快速推動區塊鏈發展，這需要更多的有識之士加入進來。
責任編輯：吳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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