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美國人會有討厭知識分子的想法

反智情結不見得只有美國才有，全世界的知識分子都應該提高警惕。

我最近讀了一本書《美國的反智傳統》(Anti-Intellectualism In American Life)，理查德·霍夫斯塔特著。反智很難定義，我們常常說某人是知識分子，在英文裡，知識分子就是intellectual。知識分子的特點應該是說他們比較會思考，不太會盲從。這本書其實在解釋為何美國會有這種討厭知識分子的想法。

霍夫斯塔特（1910-1976）生前是哥倫比亞大學美國史教授。（資料圖/圖）

大家一定不太能體會美國的反智現象，我用一個例子來解釋。尼克松總統有一次清晨緊急召見他的秘書長，問這位秘書長周六有沒有去參觀一家博物館。這位秘書長說，他周六的確在博物館裡參觀。尼克松告訴他，當時美國人都在看一場重要的球賽，這場球賽使大多數的美國人熱血沸騰，你怎麽可以不看球賽?尼克松還告訴他，如果大家知道你不看球賽，我會損失幾百萬選票。美國的知識分子其實並不會對球賽太過瘋狂，誰贏誰輸並不重要。尼克松告訴這位秘書長，以後不要輕易去參觀博物館，因為只有猶太人會去參觀博物館。

從以上的故事，我們可以看出一件事，那就是尼克松很明顯地要將自己裝扮成一個普通人，不是一個經常看書、聽古典音樂、逛博物館的人。他也不能讓人家知道他喜歡吃中國菜或者法國菜，他一定要讓大家知道他喜歡吃漢堡。順便講一聲，奧巴馬喜歡吃法國菜，也經常光顧中國飯館。很多美國人對此極不以為然。川普絕對不會如此做，你也從來沒聽說過川普喜歡哪一首古典音樂。

有一次，我和幾位同學去迪士尼樂園玩，那裡可以看到圓形大螢幕的電影。這部電影當然有宣傳作用，美國的壯麗河山全部呈現在螢幕上，最後結束是介紹西點軍校。我的同學說，美國不是有哈佛大學嗎?為何不能介紹哈佛呢?

美國其實有相當多的諾貝爾獎得主，可是絕大多數的美國人根本不管諾貝爾獎。美國也有不少的鋼琴家和小提琴家，普通美國人絕對講不出幾位厲害的音樂家。不過，他們卻說得出很多橄欖球教練和籃球教練的名字，當然更熟悉橄欖球和籃球的明星。有一次，我在機場等飛機，旁邊兩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一直在談棒球賽，他們對於每一場棒球賽的詳細經過都津津有味，也都記得很清楚。美國很多大學薪水最高的是籃球或橄欖球教練。

如果你對美國熟悉的話，就會發現美國的知識分子是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比方說，很少知識分子會帶槍，我從來沒有看過哪一位教授家裡有槍的。支持川普的狂熱分子裡，極少有知識分子。

美國很多中學仍然堅持一切現象要用聖經解釋，所以也有中學始終不肯教進化論，因為他們認為這違反了他們的宗教信仰。這也是一種反抗知識分子的現象。

川普之所以勝選，乃是因為他很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一般人，和知識分子劃清界限。美國很多人現在生活得不太好，已經很少人提到美國夢這個名詞了。知識分子知道美國工廠外移不是件簡單的事，一家工廠如果要注意成本，以美國工人的薪資來算，工廠必定要外移。以蘋果公司為例，如果蘋果公司的手機全部在美國製造，這手機一定會貴到極點。知識分子雖然知道這件事，他們卻不大願意講，而川普就會說這都是中國人的錯。一般人不僅同意，而且還會厭惡知識分子，因為知識分子沒有替他們講話。

我沒有資格評論這本書，因為這是社會學專家寫的書。我只想說這本書是值得一看的，因為有很多想法是一般人不了解的。唯一的問題是這本書的確太長，給文科教授看差不多，一般人可能吃不消。

我仍然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羅斯福總統和肯尼迪總統都是知識分子，肯尼迪尤其以精英份子自居，他的文筆非常好，英文口音也是一副新英格蘭腔，字正腔圓，只有美國貴族學校的學生會有這種口音。在白宮裡也舉行古典音樂會，所有參加的人都穿晚禮服。肯尼迪當了總統以後，不準人叫他Jack，因為這是他的小名，總統應該要受到尊敬。可是他當年的夥伴仍然有此習慣，所以他暗示所有的人要叫他JFK。雖然如此，美國人依然很喜歡他，這是什麽原因?這本書沒有提到這個問題。也許我可以解釋一下，肯尼迪總統雖然是所謂的精英份子，但是他永遠替弱勢份子發聲。他從來不是一個代表美國富人的總統。

全世界的知識分子都應該檢討自己有沒有關心一般老百姓，知識分子的確會生活得比較好，不見得是最富有的人，但多數也不是很貧困的人。反智情結不見得只有美國才有，全世界的知識分子都應該提高警惕。任何一個國家如果有所謂的民粹主義，就表示有人在反對知識分子了。

李家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