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陳月澤
守望23年之久的遼寧籃球，終於在2018年的春天迎來了收獲的季節。
在剛剛結束不久的CBA總決賽中，遼寧男籃以4-0橫掃浙江廣廈，贏得了球隊歷史上第一座總冠軍獎杯，也成為歷史上第七支冠軍球隊。新的歷史，在他們加冕封王的夜晚被首次書寫。
在CBA這個職業化聯賽奪冠的背後，卻難以忽視“體制”對於遼寧籃球的巨大貢獻，因為體制與人才的優勢，遼寧隊成為中國籃球第一大省。但隨著市場化、職業化進程的加深，體制也日漸在諸多方面顯現出了一些弊端。
遼寧籃球的奪冠，離不開體制的重要支持，但依然在體制層層束縛當中的他們，未來又該走向何方？。【CBA專題】
系列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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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制，遼寧籃球的另類代名詞
提起遼寧籃球甚至遼寧體育，都繞不開“體制”這個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體制兩個字，已經成為遼寧籃球的一個重要代名詞。
體制，泛指一定的規則、制度，而在體育領域，所謂的體制內球員主要是由省市體育局、體校自主培養的運動員。他們的人事關係屬於培養他的當地體育局。由於體育局和俱樂部存在的合作關係，在某些特殊的時刻，體育局可以通過人事關係限制球員的轉出。
在過去，CBA俱樂部並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和能力來培養自己的青年隊隊員。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和當地體育局直接或者間接的掛鉤，從而實現青年隊的養成。這種狀況存在於過去大多數的CBA俱樂部中，但由於職業化的不斷推進，當中的合作形式也逐漸發生了改變。
但在遼寧，體制內的力量依然掌控著不可動搖的話語權。對於絕大多數由體育局培養出的球員來說，他們想要流通必須通過體育局的允許，而如果體育局不同意，即便其他球隊開出更高的價格，運動員想要離開也極為困難。這種體育局對於運動員流動的硬性約束，很大程度上與職業聯賽的客觀要求存在矛盾，但這種狀況現階段無法改變。
某遼寧隊球員曾經感歎：“如果能夠實現自由轉會，恐怕我的薪酬待遇能夠比現如今翻一番不止，但是也沒辦法，遼寧隊傳統就是這樣，而且有這種情況也不止我一個人……”
最近幾年，CBA所有俱樂部都處在虧損的狀態，平均每家每年虧損額度約在2500萬左右。而有媒體估算，本賽季CBA二十家俱樂部的平均投資額度會超過6000萬，其中諸如山東男籃的球員薪水總額據說已經破億，而新疆隊最近幾年的球員薪水也都基本超過億元的水準線。相比這些“財大氣粗”的俱樂部，遼寧隊作為CBA的一流強隊，雖然投入也在不斷增加，但投入總額僅僅處於中遊偏上的位置。
“球隊的投入方面，隊員的工資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而在這一塊上，因為體制可以約束隊員，換句話說隊員想走走不了，所以俱樂部通過體制，可以對球員的薪水實現很好地限制和控制，”曾經在遼寧俱樂部任職的一位管理人員說，“這種情況是一直以來就存在的，當然現在俱樂部也在想很多辦法提高球員的待遇，但是比起市場行情來說，差距還是客觀存在的。”
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是，現如今，遼寧隊幾乎是唯一一個還和體制相連如此緊密的球隊，在現如今這支遼寧隊當中，僅有衛猛和鍾誠兩名球員不是遼寧省體育局自己培養出來的球員，而主力中鋒韓德君，雖然是在CUBA打出了名堂，但在此之前，同樣有過在遼寧省青年隊訓練和比賽的經歷。本省體育局培養出的球員佔比如此之高，CBA難以找到第二支像遼寧一樣的球隊。
遼寧俱樂部總經理李洪慶說：“這些年，遼寧體育局給我們輸送多優秀的運動員，直到現在，我們球隊的核心班底也都是依靠體育局的培養。所以這支球隊的進步乃至奪冠，都是和體育局的貢獻密不可分。現在這種體育局和俱樂部的合作模式，也一直基本保留下來。”
優勢，優質人才不斷湧現的基礎
如今，遼寧男籃登上了總冠軍的巔峰，沒有人會否認體制對於這座冠軍獎杯的貢獻。青訓體系則是遼寧籃球的體制最大的優勢。
對於青訓，遼寧省體育局籃管中心副主任樊偉深有體會。他認為，一大批優秀的基層教練，是遼籃人才輩出的源泉。“遼寧籃球都是自己造血。造血，要靠基層去造，基層教練是重要一環。遼寧省各市體校有一批好的老教練，很有經驗，球員的基本功都是在底下打的，”樊偉在說。
目前的遼籃共有4支男隊，成年隊、青年隊、少年1隊和少年2隊，4支隊伍年齡層級相接，形成了一個完善的人才培養鏈條。省運會是遼寧隊最主要的人才庫，各個市體校的頂尖人才在這個平台上相互競爭，優秀的球員會被選入遼寧隊，加入到這個中國籃球的“兵工廠”中。在這樣的一套體系中，源源不斷地生產著高品質的籃球人才。
25歲的本土控衛郭艾倫，是這輪系列賽中遼寧隊發揮最好的國內球員之一。他是遼寧隊主帥郭士強的侄子，從小學五年級開始，他經過和家人的商量，最終進入遼寧少年隊，開始了職業球員的旅程。十餘年時間過去，當初那個初入遼少隊時被人嘲笑球技不堪的孩子，已經成長為中國乃至亞洲最出色的控球後衛。
談及自己現在的進步，郭艾倫說：“這些都是和我在少年隊、青年隊包括之後進入CBA每一個教練的指導是分不開的，包括從小他們都一直對我嚴格要求，讓我打扎實自己的基本功。而且遼寧各級球隊的教練都很有經驗，對於當時像我這樣的年輕隊員，會給出很多有針對性的意見，幫我指出問題，更快去進步。”
事實上，遼寧籃球的輝煌從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蔣興權時代開始，出色的教練基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奠基。“從那以後，蔣指導帶的一批隊員成了優秀的教練，然後他們帶的隊員又成了優秀的教練，這樣一撥一撥傳下去，遼寧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基層教練群體。”樊偉說道。
同時，體制的選材優勢也不斷凸顯，出身遼寧大連市的前遼寧男籃主帥吳慶龍，曾經這樣回憶自己的親身經歷，“我那個時候在大連還有中山區體校，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那個時候政府非常重視，市體校到區體校選拔人才，區體校到各個學校選拔人才，基本上是層層選拔，那個時候大連市有很多籃球好苗子都被省裡挖去了，”吳慶龍說。
2010年，遼寧體育局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製，將足球、籃球獨立出來成立處級部門，從那以後，遼寧籃球的管理、軟硬體設施、後勤保障等諸多方面都經歷了一次更新，運動隊的訓練條件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在籃管中心的督促下，各類的比賽也多了起來。多維度的完善，讓遼寧隊體制培養人才的優勢愈發凸顯出來。如今的這支遼寧隊奪冠的一大重要因素，就是年齡結構合理，且各個年齡斷都有不錯的人員配置。既有1985年齡段的楊鳴，也有1990年齡段的李曉旭、賀天舉、劉志軒，還有1993年齡段的郭艾倫，以及1995年齡段的趙繼偉、叢明晨。正是合理而豐富的年齡結構，讓這支球隊擁有了更加強大的戰鬥力。
CBA某南方俱樂部總經理曾經斷言：“外界都看衰遼寧籃球未來的發展，但我認為遼寧籃球以後也不會差。因為人才基數放在那，籃球氛圍放在那，人才培養體制放在那。一整條的流水線，這就是遼寧籃球最大的資本。”
弊病，人才斷層未來前景迷茫？
隨著時代的變遷，中國社會逐漸步入市場經濟的時代，在這樣大背景下，體制的諸多弊端也漸漸顯現出來。
就在遼寧隊奪冠之後，周鵬、王仕鵬、曾令旭等多名遼寧籍球員，都在社交網絡上表達了祝賀。他們都曾經出生於遼寧，但最終選擇去外地尋求更好的發展機會。遼寧隊一直以來人才輩出，向其他球隊和省份輸送人才也並不少見。但現如今，遼寧籃球面對的形勢要嚴峻得多。
籃球評論員蘇群這樣形容遼寧籃球的狀況：“遼寧隊是傳統的體育局球隊，但身在市場經濟之中，隊員身份‘雙軌’並行，畢竟自由球員和體育局培養的球員背景與身份不一樣。傳統的體制內青訓系統為遼寧隊提供了大量的人才，但他們的人才又不斷被挖。”
過去的幾年時間當中，每當韓德君、郭艾倫等核心球員合約到期，總會有不少球隊開出高於遼寧隊的報價，希望能夠用高薪挖人。外界一度傳言韓德君可能離開遼寧加盟北京隊，而郭艾倫與遼寧隊的談判也曾經陷入過僵局。更早些時候，遼寧隊的隊長、老將楊鳴也險些離開球隊加盟上海男籃。雖然最終遼寧俱樂部與體育局，用各不相同的方式留住了這些球員，其中很大程度借助了體制對於球員身份的限制，但是在青年人才層面的大規模流失，對於遼寧籃球的長遠發展來說，則是一個有些危險的信號。
遼寧隊曾經引以為傲的青訓，這些年也漸漸出現了一些明顯的問題，最突出的莫過於人才的流失。隨著遼寧經濟近年來的逐步下滑，越來越多的年輕球員開始選擇去外地，尤其是經濟條件更好的南方發展。周琦、范子銘等天賦出眾的球員，曾經都是遼寧青訓體系培養出的佼佼者，但最終他們都沒有選擇留在遼寧。
“沒辦法，這就是現實情況，比如一個隊員報價是 1000 萬，你靠著感情牌，給人家八百萬或許還能留住人，可是你手裡只有四五百萬，那說破天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遼寧體育局一位高官曾經在私下感歎說。而去年進行的全運會 U18 青年男籃比賽中，遼寧隊以 45-84 慘敗給浙江青年隊，這無疑是對遼寧青訓體系的又一次沉重打擊。
在過去幾年時間裡，一方面願意練籃球的孩子確實在逐漸變少，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僅有的人才儲備還大量外流。尤其是在 2012 年前後，一大批 1999-2001 年齡段的孩子被很多外省的俱樂部挖走，使得遼寧在本屆 U18 組這個年齡段出現了嚴重的斷層。
“我覺得還是體制問題，我那個年代也存在這樣的問題。”談及遼寧省籃球人才外流現象，吳慶龍說道，“市場引導聯賽發展，其實遼寧人才外流也是一個交流的過程，你沒有一個絕對的平台很難留住人才，球員在遼寧打不上球，就要去南方發展，這種交流也是市場化的表現。”
一位遼寧體育局官員曾經表達過自己的擔憂：“好在遼寧隊今年拿了冠軍，社會各界對於籃球這一塊的重視程度會加大。如果當時沒有奪冠，俱樂部的投入進一步減少，以後想要留住人才只能難上加難。”
博弈，體制與市場如何尋求平衡
代表行政力量的體制，與當下市場化與職業化之間的矛盾，正在愈發凸顯出來，而遼寧籃球則是其中最明顯的對立統一體。但一個不容回避的現實是，遼寧籃球現有的體制，幾乎沒有在短時間內進行根本性變革的可能。
也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在尋找體制與市場之間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在很多人固有的印象當中，相比很多民營俱樂部，遼寧俱樂部的投入總是處於明顯劣勢，但在這個賽季，遼寧隊總投入和上個賽季相比，增加了人民幣1200萬元左右。俱樂部在賽季中期購買了價格高昂的液氮治療設備，同時醫療組增加了一名隊醫，總共三名隊醫為球隊進行醫療保障，在緩解、預防傷病，賽後按摩等方便，最大可能的為球隊提供便利。這樣的改變，也證明了遼寧籃球不斷向職業化靠攏的決心。
今年遼寧隊的奪冠，與政府在資金上的大力扶持有著密切的關係，而這有賴於體制發揮的重大作用。正是依靠著政府的專項財政扶植，遼寧隊得以為郭艾倫、趙繼偉、韓德君等核心球員開出相對合適的薪酬，並且簽下高水準外援。而在半決賽開始前，遼寧男籃將主場搬回省會沈陽，沈陽市承諾每年拿出最高可高達2000萬的專項資金來大力補貼遼寧男籃。而且沈陽市還將座位多達1.2萬個的遼寧省奧體中心撥給遼籃作為主場使用，並且幫助遼寧隊尋找新的沈陽當地冠名商。政府如此之大的財政扶植力度，除了遼寧之外也是絕無僅有。
“遼寧四年三進總決賽，終於在第三次獲得了總冠軍，這反映出我們目前遼籃現在運行的體制和機制是非常正確的，”遼寧省體育局局長宋凱，並不願意把體制和市場對立開來，“我一直強調職業體育要有三個支架，首先是政府的支架，是以體育局為代表的；第二個是社會支架，俱樂部和企業的支持；第三個就是市場的支架。”
宋凱曾經作為遼寧省體育局副局長分管職業體育，對昔日十連冠的遼足因為人才流失而被迫降級深感痛苦，一直渴望改變這一人才流失局面，對遼籃他更是格外看重，多次現場觀賽並協調各方予以支持。2016年他成為遼寧省體育局局長，開始有針對性地推出遼寧體育人才挽留機制。但同時，在這位遼寧體育的重要話事人看來，現有的大環境無法阻擋人才的流動，所以更應該順勢而為。“我們粗略的總結了，在CBA的賽場上一共有46名遼寧培養出的球員，遼寧隊本身需求的頂尖人才是有限的，一個球隊12個人，再增加15個人，遼寧男籃可以站在為全國輸送人才的角度，市場經濟下體育的人才流動是不可阻擋的，遼寧要敞開心胸辦體育。”宋凱說道。
人才流動，在以往的遼寧隊是難以想象的，當年張慶鵬第一次遠走新疆，還是歷經萬難最終以援疆人員的身份才得以成行。但在近年來，遼寧隊主動尋求的人才流動也越來越廣泛。去年夏天他們通過交易，用高詩岩、廉明和柴長易換來了鍾誠，遼寧隊補齊了一塊重要的奪冠拚版，而年輕的高詩岩則在機會更多的吉林隊大放異彩，得到了更加充分的鍛煉。更早以前，柴長易、原帥等球員，也都是通過交流的方式加盟其他球隊，得到了更好的發展。
“一方面我們還是非常需要體制對於球隊的幫助，另一方面我們也在積極向職業化靠攏，”遼寧隊總經理李洪慶說。最近幾年，伴隨著人才流失的現狀，遼寧籃球界也開始重視這種危險的前兆，也正在通過各方面的努力來挽回人才外流的趨勢。據了解，在下一屆全運周期的年齡段上，遼寧 的籃球人才儲備已經有明顯好轉。在經歷過一段洶湧的人才外流風潮後，也有越來越多的家長開始對遼寧的青訓環境重拾信心。甚至在最近的一兩年裡，也出現了一 些人才回流的現象。2014年，遼寧省體育局再度頒布新規，承諾凡是特別優秀的運動員在退役後均可獲得事業編制，事業編制對於運動員群體來說是一招留住人才的法寶，因為能夠在退役後安安穩穩地成為體制內的一員甚至從政，這是很多運動員的頭號訴求。
同時，遼寧隊也會針對一些重點培養的青年人才對象，還會進行特別的“保護”，一方面利用自己成熟優質的青訓體系精進年輕球員的能力，另一方面則多管齊下加強對於這些人才的控制。“俱樂部提供力所能及的訓練條件，讓他們享受更好的訓練，一方面也加強打感情牌，”一位遼寧當地的媒體人透露，“當然保密措施也是少不了的，畢竟被挖牆腳的先例確實也不少。”
結語
遼寧籃球，一直是中國籃球當中一個獨特的存在。
這裡籃球氛圍濃厚，籃球人才輩出；但這裡經濟發展緩慢，體制問題叢生。時代的發展總會帶來前所有為的變革，而當新舊潮流交替時，矛盾往往無法避免甚至會激化。如何在這種無可避免的矛盾當中，實現平穩的過度和轉化，不僅是遼寧籃球應該思索的問題，更是擺在中國社會面前的嚴肅課題。
好在遼寧隊的奪冠，勢必會給遼寧籃球注入一針強心劑。“我看到有一篇外地記者寫的文章，說到了遼寧才體會了遼寧人對於總冠軍的渴望這種渴望是因為遼寧人對於體育的熱愛，而接下來，遼籃的這個冠軍，會讓更多的孩子、更多人打籃球、愛運動。”宋凱說。
對於遼寧籃球而言，這已經是來之不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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