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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寫貓:既寫貓又不寫貓,寫貓其實是寫人

6月10日晴。中國現當代作家中喜歡貓的很多,有名的如豐子愷、冰心、老舍、夏衍等,梁實秋從仇貓到愛貓更廣為人知,他們也大多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寫貓文字。但汪曾祺之寫貓,卻又特別。

汪曾祺1997年5月16日在京去世。去世前一個多月,他寫了一篇千余字的《貓》,第一句話就是“我不喜歡貓”。不過,此文的重點在如下文情並茂的一段:

在昆明,我看見過一隻非常好看的小貓。

這家姓陳,是廣東人。我有個同鄉,姓朱,在輪船上結識了她們,母親和女兒,攀談起來。我這同鄉愛和漂亮女人來往。她的女兒上小學了。女兒很喜歡我,愛跟我玩。母親有一次在金碧路遇見我們,邀我們上她家喝咖啡。我們去了。這位母親已經過了三十歲了,人很漂亮,身材高高的,腿很長。她看人眼睛眯眯的,有一種恍恍惚惚的成熟的美。她斜靠在長沙發的靠枕上。神態有點慵懶。在她腳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繡墩,繡墩上一個墨綠色軟緞圓墊上臥著一隻小白貓。這貓真小,連頭帶尾只有五六寸,雪白的,白得像一團新雪。這貓也是懶懶的,不時睜開藍眼睛顧盼一下,就又閉上了。屋裡有一盆很大的素心蘭,開得正好。好看的女人、小白貓、蘭花的香味,這一切是一個夢境。

這段文字是如此優美,到底是寫貓還是寫人,委實難以分清,反正“好看的女人、小白貓、蘭花的香味”確是“一個夢境”,令人遐思。無獨有偶,在《貓》之前,汪曾祺還寫過一首七絕《題美人與貓圖》,詩和跋更清晰地表達了晚年汪曾祺的某種心緒:

四十三年一夢中,美人黃土已成空。

龍鍾一叟真迂絕,猶吊遠蹤問晚風。

昆明貓不吃魚,隻吃豬肝。曾在一家見一隻小白貓蜷臥墨綠綾緞之上,嬌小可愛。女主人體頎長,斜臥睡榻之上,真美。今猶不忘,距今四十三年矣。

與《貓》兩相對照,汪曾祺這首詩和跋寫的應是同一件事,只是詩和跋更直接明白地告訴我們,他對四十三年前在昆明見到,而今早已“遠蹤”杳然的那位“美人”印象如此之深,以至對那隻小白貓也念念不忘。

不僅如此,汪曾祺當時還把這段經歷寫進了他的短篇小說《綠貓》(刊1947年7月上海《文藝春秋》第5卷第2期)。《綠貓》這個篇名真是出人意料,小說寫“我”去拜訪好友栢,栢從小就與貓接近,“貓是他性命”。“栢要寫一篇小說,寫綠貓”。貓有黑、白、黃、灰和雜色等毛色,但誰見過“綠貓”?栢因此要把他作品中的一隻貓“染成個綠的”。小說中特意設計了這樣的情節:栢去一個新婚友人家,見到“墨綠緞墩上棲著一隻小貓,小極了小極了,頭尾團在一起不到一本袖珍書那麽大。……我想這麽個小玩意兒不知給了女主人多少歡喜”,“那個女主人呢,不少人暗暗為她而寫了詩”。這跟《貓》,跟《題美人與貓圖》何其相似乃爾。由此可知,汪曾祺相隔數十年,在小說中、散文中和詩中不斷寫到的那隻小貓,固然“好看”、“可愛”,但他其實更懷念那隻小貓的女主人。

汪曾祺寫貓,既寫貓又不寫貓,寫貓其實是寫人,果然與眾不同。

本文刊於2018年7月21日《文匯報 筆會》

“不日記”為陳子善在筆會的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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