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倫之樂

　　 天倫之樂

　　 王前恩

　　陳極愛他的媳婦和兒子，更愛他的老娘。爹去的早，是娘一手把他拉扯大的。有件事記憶猶新。上小學四年級時，他給娘要新衣服，娘不但不給他置還打了他。他知道娘的艱難。但娘對他平時要的書費呀本子費呀等學習用品的錢，一點折扣也不打。過了沒幾天，他居然從頭到腳全穿上了新衣服。後來他才知道，是娘把她自己的壽衣給賣了。

　　自他娶了媳婦後，每晚進自己的廂房前，都要到娘的廂房裡坐坐，跟娘拉拉家常。在娘不經意的時候，從娘的嘴裡套出了娘的心事。於是他就給娘去辦。比如壽材壽衣。再比如純黑的半身呢子大衣。又比如到法門寺拜謁佛祖舍利。還比如口中含的餅薑……初春，他安頓媳婦挑些野菜吃，這對娘對兒子身體好。初夏，打發媳婦多買些柿子茄子，炒好了鹹了淡了讓娘先嘗。尤其盛夏，給娘用扇子降溫，媳婦兒子和陳論換著來。娘雖不願意，但也拉不下臉拒絕。初秋，陳考慮給娘給兒子該加衣服了。讓媳婦翻尋出了舊的，對兒子是能穿就穿，但對娘卻一定要置新的。冬天，陳每每下班回來，總要先去娘的廂房摸摸娘的炕是否熱著，若熱著，他就上娘的炕暖暖身子。若是涼了，他就去往炕眼塞柴燒炕……

　　陳每晚睡前總要看看書，從書中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看書是在全家人都睡著了的時候，這時侯最靜，心裡亦最踏實。他常想，這靜真好呀！沒有白天全家人的歡歡樂樂，和和睦睦，互敬互愛，怎能有這夜間的安靜呀。這些，都是陳看書疲頓了熄了燈睡下了，跟媳婦在被窩裡說俏俏話說完了，才有時間想的。這麽想了，他就鼓勵自己，一定要珍惜，一定要永遠珍惜！於是，第二天醒來，在娘的廂房門外先叫聲娘，你睡得好麽？娘如果說聲好著哩，你去忙你的吧，注意身體。他就像聽到了聖旨，更像懸著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般地踏實，他放心地去了。如果娘不吭聲，或很遲頓，他就趕緊讓媳婦進去看娘怎麽了。上班走到了門外邊，陳又急急折回來。媳婦以為他又忘了啥，笑罵他忘魂鬼！他竟把在房簷台上玩耍的兒子舉向天空。兒子咯咯笑，他也哈哈笑，媳婦也笑，娘笑罵：“冷熊！看把娃嚇了！”

　　但是，漸漸陳卻變了。書不看了，話也少了，臉上的笑也沒了，倒是抽上了煙。煙霧一團一團地就像濃濃的陰霾，罩得這個家透不過氣來。娘問他怎麽了？出啥難子了？撞下啥禍了？陳一句都不說，單抽他的煙。媳婦哭。兒子也哇哇哭起來。娘上去就給了他一個耳光，娘也坐在地上哭起來。陳扶起娘，也哭起來。他告訴娘：“娘呀，我太沒能耐了。一個男子漢，就養活著這四口人，既沒有高檔的家電家具也沒有樓房，既沒給娘給媳婦給兒子置件像樣的高檔衣服……我對不住全家老小呀！”聽陳這麽說，都止了哭聽他說下去。陳說，我日思夜想著尋發大財的法兒，可左也難來右也難。一是沒技術，二是沒資金，三是沒門道。就為這，幾個月來慢待了娘，對媳婦也沒了好臉色，對兒子也少了先前的愛。對工作也沒乾好，領導說讓我年底走人。說到這兒，陳竟大聲哭起來。惹得媳婦又哭起來。

　　陳哭了幾聲走出門去上班了。回來是在晚上。全家坐在飯桌前等著他。飯不算豐盛，沒有山珍海味，只是自家地裡產的菜蔬經過精做細炒擺上了桌，也有一瓶酒和一碟豬頭肉。這時娘對兒媳婦說：“下餃子。”陳懵了，過大年也不過如此吧！今晚這是怎麽了？坐娘懷裡的兒子跑過來，端起酒杯，酒杯裡早已斟上了酒，雙手遞給了他。他知道這是娘教的，他好感動。他把酒接過來，又雙手敬向了娘。他知道娘從不沾酒。但他必須要給娘先敬上去。娘接過去了，竟一口喝了下去。

　　“娘！你這是……”

　　“娘今晚高興！”

　　他發現娘多皺的臉上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因為高興，滿是紅光。他要的不正是這個麽！

　　“娘，我再敬您一杯！”

　　“不了，一杯足夠了。”

　　這時，媳婦把餃子端了上來，兩盤圓鼓鼓的餃子放上了桌子。陳的兒子，平時見了餃子沒命地搶吃，這陣兒卻很懂事的對陳說：“爸爸，我敬您！”說著就從陳的手裡抓過了酒杯，兒子把杯子放在桌上，像大人似的要拿酒瓶，卻被陳擋住了。陳說：“你行嗎？”兒子說：“行。”嘴一抿雙眼很自信地望著爸爸。陳的娘說：“讓娃給你倒吧。”媳婦拿眼瞅下陳說：“兒子比你行！”可能是兩人的話起了鼓舞作用吧，兒子兩隻小手抱著酒瓶，顫顫地把酒倒進了杯子，酒往外溢流著，兒子放下酒瓶雙手端起酒杯朝爸爸敬去。就這樣，這小寶貝給他的婆婆和媽媽也各敬了一杯。全家真高興。

　　該吃餃子了，陳跟媳婦都看著娘。陳的兒子說：“婆呀，您不是有話要對我爸爸說嘛？”老人說：“一邊吃著一邊說吧。要不這餃子都沾糊在一塊了。”老人第一個把筷子伸進了盤子。吃著餃子，老人說：“我跟你媳婦說好了，這些年你一個人就掙那點死工資，回家也不閑一下，也夠難為我娃了。往後，家裡的活兒你跟你媳婦就別操心了。我才六十多歲。我來做。”陳的兒子聽了咽下餃子說：“我也要做！我也要做！”老人放下筷子摸摸孫子的頭，慈愛地笑說：“好。好——！”媳婦說：“娘，這怕不行吧？會累壞您的。”老人說：“你去服裝店上班吧。怕累著我，下班回來有活你就幹嘛。”

　　媳婦有了工作到底不一樣了，家裡的變化確實很明顯。一年下來，不但添了彩色電視和DVD，還給全家每人置了身漂亮的新衣服。下一步得攢錢蓋樓了。但娘太累了。陳這樣想著。這樣想了，就抬頭看娘。娘這時正和他的兒子抬著一桶豬食往豬圈走。他幾步跨過去提起豬食桶就提倒進了豬食槽裡。兒子發覺肩上輕了見是爸爸提了豬食桶，竟鬧起來：“放下我抬！放下我抬！”娘卻咯咯笑著，似乎比先前更精神了……

　　地址： 陝西省寶雞市渭濱區八魚鎮姬家店村。

　　郵編：72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