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失敗殘酷的地方並不在於失敗本身，而是在於對所謂的另一條人生道路的想象。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每一個感到人生艱難的夜晚，他們都會被這種想象吞噬一遍，“如果當初成功了，是不是會不一樣？”
就像所有的老師都會說“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一樣，每年選擇考研的人們都會得知“今年是史上最難考研季”。不過前者只是老師恨鐵不成鋼的一句“刀子嘴”，後者卻是實實在在的統計數據。2019年，又一個史上最難考研季，淘汰率超過了2018年的70%，達到了75%。
絕大部分人會失敗，這是考研的現實。
人們總說，對於考研的人來說，考研是一場和高考一樣重要的考試。沒錯，兩場考試都可以說是“關乎命運”，但如果說高考是改變命運，那考研則更多了一重選擇命運的意味。對於很多考研黨來說，考研是他們成人之後面對人生前途的一次自主選擇。
選擇，意味著可能性。而失敗，則意味著可能性的喪失。
“我只有考上，才能做我想做的事啊”
韓超是大二決定考研的。
高中畢業，她和大多數人一樣，報志願的時候稀裡糊塗選了一個並不感興趣的專業，去到北方的一個省會城市上大學。大二下學期的時候，她偶然看了一部叫《廣告狂人》的美劇，內心有一點文藝情懷的她覺得寫廣告文案“好有意思”，就此萌生了未來去做廣告的念頭。
然而，專業不對口，加上非北上廣城市本身沒有相關的實習機會，韓超想不到有什麽辦法可以進入她感興趣的行業。最後她把目光投向了那條可以改變“出身”的道路——跨專業考研。
考慮到未來方便實習，她選了一個一線城市的985院校，報考廣告學專業，成為了考研人當中最艱難的一類——三跨考生（跨專業、跨學校、跨地域）。
“之前路過圖書館的考研自習室，聞到裡面的咖啡味和人多捂出來的氣味，我都懷疑裡面的人不會窒息嗎，沒想到我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考研自習室一座難求，為了能佔到座位，韓超每天早上五點半天還沒亮就起床去圖書館排隊，等到六點半圖書館開了，佔到座之後再去食堂吃早飯。
到了十一月，每天在冰天雪地裡頂著快把胸口都撐破的壓力排隊佔座，她說那是她二十多年人生以來的至暗時刻。
考完的那天，韓超和幾個一起備考的小夥伴買了點啤酒和小吃，在宿舍走廊裡喝酒聊天，“覺得特別不真實”。她覺得自己考得不錯，英語和政治都不算太難，專業課也都寫得滿滿當當，同學聽了都說“那你這肯定沒問題”，她也更有信心起來，暗暗想著“應該沒問題的吧？”。
結果，查分界面上的分數，低於上一年分數線二十幾分，宣告了她這場戰役的失敗。“我都懵了，重新輸入了好幾遍身份證和密碼，心慢慢涼下來，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選擇了“二戰”，這是考研黨們形容再考一次的說法。她想，用兩年的時間來換那個光明的未來，值。
畢業後，韓超在學校論壇發帖，找到了幾個選擇二戰的女生，一起在學校家屬樓租了一套房子作為宿舍，繼續在學校備考。
再次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考研自習室，翻開之前的筆電，面對那些時隔半年被遺忘得七零八落卻又無比熟悉的知識點，韓超常常感到疲憊極了。朋友圈裡看到那些或讀研或工作的同學們都走在正軌上，她又迷茫、又焦慮。度過了漫長的暑假，才逐漸找回學習的勁頭和狀態。
又熬過一個沉重黑暗的冬天，二戰結束了。遺憾的是，韓超還是沒有迎來她的黎明，分數還是沒有達到目標學校的線。她崩潰了，不知道為什麽又是這樣的結果，“我按部就班，從來沒有偷懶，考試的時候也沒有覺得答不上來，都寫滿了，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分數就是不行”。
之於考研，她覺得已竭盡全力。她懷念起高三時候的備考，“那個時候，哪裡不懂，哪裡做錯了，都可以清楚地知道問題出在哪兒，考研太難了，複習的進度把握不了，考得不行，卻永遠都無法知道自己是死在了哪裡”。
韓超不甘心，還想再考，但家人和朋友都不支持，擔心她再多花一年，這些時間最後都變成沉沒成本。她也清楚，自己的情況和那種知道自己為什麽沒考好的人不一樣，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備考計劃需要如何去調整和改進。“或許我答題的套路就是特別不對這個學校老師們的胃口吧”，這樣的推斷讓她無力又絕望。
她決定暫時繞過考研這條路，直接去闖蕩看看。她離開了寒冷乾燥的北方，去了深圳，想找一份廣告公司的工作。但由於沒有相關的學業背景和實習經歷，往廣告公司投的簡歷都不出所料地石沉大海。最後一家小廣告公司的實習崗錄用了她。
實習的工資極低，無法抵消她租的簡陋單間的房租，每月得靠父母接濟著。焦慮不停地席卷著她，“我覺得那份實習根本學不到東西”，她時時刻刻都在想，如果考上研究生，憑借著學校和專業的名號，就能在大公司實習，平台會完全不一樣，人生的道路會不一樣。堅持著實習了三個月，對讀研的執念把她被淹沒在灼人的不甘當中，“我沒有別人那麽超凡的能力，我只有考上，才能做我想做的啊”。
實習期滿後她回到老家，第三次開始備考。備考過程比前兩次更磨人，在父母跟前，覺得羞愧，前兩年白白付出的時間讓她變成了一個輸紅眼的賭徒，想要一把回本，又投入進去更多的賭注。
韓超的老家沒有考點，得到隔壁市去考試。考前一天她去到提前訂好的旅店，感覺壓力大得難以呼吸。考英語的時候，她心態徹底崩了，“有整整二十分鐘，我大腦一片空白，手一直在抖，考完我就知道我完了”。這一次，她終於知道自己考失敗的原因了。
後來她又去了深圳，找到了一個自媒體運營的工作。她期待著以後能去喜歡的廣告公司做文案，“畢竟那是我最開始想做的事情”。
她在微博上關注了幾個當年考上那所學校廣告學的人，看到有人順利去了大名鼎鼎的廣告公司，“我覺得他們的人生是閃閃發光的，而我沒有上岸，我還在時不時地嗆水”。
“那是我失去的人生”
考研失敗已經過去兩年，王宇還是無法接受這個失敗。
他是和女朋友一起決定考研的。大三上學期，兩人開始規劃未來，覺得從二線城市畢業直接去一線城市打拚會很艱難，如果能去讀研，基於學校能有一個自己的圈子，就不至於那麽單打獨鬥。兩人決定一起考北京的一所名校。
學校體恤考研的學生們，在教學樓劃了幾個大教室作為考研自習室，申請到的座位可以一直用到考試結束，不用像圖書館那樣需要每天去佔座。王宇和女朋友都申請到了，開始了自習室裡九個月的漫長備考。
王宇本科讀的水利工程，但他對這個專業沒什麽興趣，純粹為了好就業，考研也就沒想過換專業。但他從小數學不好，而考研數學內容極多，難度大。九月之前他在心裡以集高職業課為由，逃避著數學，進度緩慢。暑假過後，考研論壇裡越來越多的人分享自己的數學已經完成兩輪知識點複習，準備開始題海階段。此時第一輪知識點複習都沒完成的王宇徹底慌了。
最後兩個月，他把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數學上，想著自己英語基礎好，他後期沒再練習英語。結果，數學還是沒能準備充分，分數低於分數線很多，而被他低估的英語也發揮失常，他感到無比被動的備考過程以失敗告終。
好消息是，女朋友考上了。這給了王宇再來一次的奔頭，“我想著她在那兒，那我怎麽著也得去，得再努力一次”。
為了節省開支，畢業後王宇選擇了回到老家備考，每天去市裡的圖書館學習。他調整了複習戰術，從最開始就狠抓數學，第一次複習時積累的一點基礎讓他覺得順利了不少，他逐漸感到這一次自己掌握了主動權和節奏。
女朋友入學後課業很忙，王宇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逼自己專注學習，兩人很少發信息，每天晚上打一個電話。最開始總有說不完的話，女朋友樂於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兩個人一起暢想著來年一起在校園的生活。12月開始，王宇感到女朋友的話變得少了，他沒多想，面對滿桌的複習資料，對知識點的遺忘已經讓他壓力大到近乎窒息。
考完的那一天，王宇長舒了一口氣，數學沒有出大岔子，他覺得應該還不錯。他給女朋友打電話，想計劃十多天后她開始放寒假去北京玩一趟。女朋友聽到他覺得考得還行，說了一些替他開心這樣的話，在聽他說計劃去北京玩的時候，女朋友猶豫著打斷了他，艱難地說出自己和一個同班的男生在一起了。
孤注一擲、背水一戰，但最後瞬間成空，王宇卻說，“我一點兒沒怪她，真的，我就怪我自己第一年為什麽沒有更努力，沒有和她一起考上”。
戲劇化的是，王宇的數學終於考過了，但那所學校的專業課分數線漲了10分，他一下子就差了幾分。他無力極了，覺得命運為什麽要這樣開自己的玩笑。
最後，他調劑去了一個二線城市的985院校，這樣不至於讓自己的第二年徹底石沉大海。
我問他現在釋懷了嗎，他仿佛聽到了笑話，“怎麽釋懷，那是我失去的人生”。
“偶爾我也會想，他們過得才更有意義”
石靜是考研失敗後釋懷得比較快的那類人。
她成績不錯，一直以為自己能保研，結果卻一名之差沒保上。還沒做好工作準備的她，決定加入考研大軍。習慣於高強度學習的她，在備考過程中沒有很多考研黨那種破釜沉舟的悲壯色彩，整個過程不能說壓力不大，倒也穩穩當當。
她是敗在複試上的。初試的成績排名在中下遊，1:2的錄取比例，她沒能成功“逆襲”。她說後來看了一同去複試最後錄取的小夥伴寫的經驗貼，覺得自己被刷掉大概是因為“沒有表現出對這個專業的學術研究的熱情”。
“那你有熱情嗎？”我問她。
“老實說，我真沒有太大的熱情，但其實考上的人，也不都是真正有熱情的，不是嗎？”
她沒有考慮過二戰，後來她回老家考上了公務員，過上了她本來期待的生活——好的待遇，相對穩定的工作，平庸寡淡的閑暇時間。
總體來說她對自己的生活是滿意的，但她所在崗位的工作雖說輕鬆但也難免枯燥。她看到當時一起考研的幾個目標明確堅定的同學，有的考上以後踏上新的台階，有的為了自己的夢想選擇再戰，似乎閃閃發亮，光芒萬丈。
她覺得有種發自內心的羨慕，“有時候我做著手頭這些重複的工作，覺得自己的生活就這樣了，偶爾我也會想，他們過得才更有意義”。
讀研能改變命運嗎，有人說能，有人說兩三年積累的工作經驗比讀研有價值得多。
但對於考研失敗的人來說，讀研能帶來什麽已經成為永恆的無解題，也因此成為失敗者心中那朵遙不可及的紅玫瑰。
考研失敗殘酷的地方並不在於失敗本身，而是在於對所謂的另一條人生道路的想象。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每一個感到人生艱難的夜晚，他們都會被這種想象吞噬一遍，“如果當初成功了，是不是會不一樣？”
作者 |朱雨雷
排版 | GINNY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