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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到最後一刻的寫作者——懷念紅柯

紅柯(1962-2018)

紅柯是我的同齡人,我比他虛長一歲,可自從認識開始就沒覺得他有什麽從前年輕如今年老的改變,他似乎是不變的;紅柯是我的朋友,是君子之交式的往來,交情從始至終既無升溫也未淡漠,是老熟人卻無多少隻屬於我們之間的特殊故事;紅柯是我的校友,我多年前曾在陝西師大求學,他多年後成了那裡的教授;紅柯是我的同道,他是小說家,我在作協供職多年也寫一點小文章。不過說到是同道,他卻要出色得多,無論是在西域還是在長安,無論是在職業學校還是在大學,他都是一個以筆為生、從無懈怠的寫作者。他看上去並不擅長言辭,但同他聊過天兒的朋友都說他特別能說,不管教師這個身份是不是他最恰切的職業,作為作家,他是很典型也頗具代表性的。在一個自己向往的世界裡活著,並努力以筆為旗,試圖帶領更多的人們通過文字喜歡上那裡。他簡直就是一個瘋狂的寫作者,誰也弄不清楚他的寫作目標和終極地究竟在哪裡。

然而,他的生命卻在56歲的盛年戛然而止。2月24日上午,我從朋友圈看到一則消息,作家紅柯突然去世了。因為太突然,所以比震驚更直接的是不敢相信。趕緊聯繫陝師大和陝西作協的朋友,確定消息屬實,不禁悲從中來。我看到案頭上擺放著剛剛收到的他寄來的新書:《太陽深處的火焰》,卻必須要面對他本人的生命停止燃燒的殘酷事實。56歲,是魯迅離開這個世界的年紀,但80年前的時勢,魯迅被同時代人稱為“老頭兒”已經很久,人們似乎並沒有太在意56歲意味著老還是不老。可今天,面對紅柯的離去,我看到文壇朋友們發出的哀悼裡多有對其英年早逝的惋惜。的確,無論作為教師還是作家,紅柯的事業都處在成熟、旺盛時期;作為家裡的丈夫和父親,他也毫無疑問是頂梁柱。他個頭不高,身體看上去很壯實。據說他還經常自覺鍛煉,並常常向人推薦氣功等健體之道。這真是讓人無可言說。在我眼裡,紅柯沒有什麽不良嗜好,生活很安靜,專注度極高,怎麽會突然如此?3月26日,我陪鐵凝到西安他家中慰問他的家人,在那樣的情境中,不禁倍感悲痛。紅柯是作家,他的作品仍然在讀者手中流傳,這似乎也讓他的生命有一種額外的延續感。在陝西作協的座談中,發言的朋友們反覆提到他的名字和他的作品,甚至讓人感覺他只是當天沒有到會而已。

作為小說家,紅柯有他突出的標識。這些標識幾乎成了人們對他小說的固定化認知。如浪漫主義,他的作品名字《美麗奴羊》、《西去的騎手》、《太陽發芽》、《絢爛與寧靜》,等等,的確天然地散發著浪漫主義氣息。還要加上他多以新疆為題材創作小說,西域、荒原、風光、風情、民族、傳說,等等這一切,讓他的小說塗上一層厚厚的浪漫色彩,特別容易辨識。他是秦地人,但大學畢業不久就到新疆工作生活,一去就是十年。於是他內心的世界就積澱下很深的多重文化基因和情感累加。他後來回到了長安城,但他的感情有很大一部分留在了新疆,可以說他比很多的陝西作家多了一重看關中看陝西的眼光。他今年2月6日曾寄給我他的散文新作結集《龍脈》,他在扉頁上寫下這樣一段話:“沒有昆侖山—天山—祁連山的秦嶺就是一道土牆,沒有西域的長安(西安)就是一個大村莊。”這話當時並沒有讓我覺得多特別,現在想來,這不正是闡釋紅柯小說多重性的一個很好注腳麽。在新疆與陝西之間,在長安與西域的路上,紅柯看到了太多不同的風景,西域在自然地理上與關中的關聯度、在文化上對內地的重要性,紅柯一定有很深的認識。這或許也是他創作上瘋狂掘進的一個強大動力。

小說是由一個一個的細節組成的,不是心細如發的人做不了小說家。我又從書架上找出紅柯三年前寄贈我的一本書《少女薩吾爾登》。扉頁上他寫了這樣一段話:“2013年底剛完成書稿,父親病危,很快去世,我累倒住院。抽出其中第四章以中篇《故鄉》發表。山西祁縣讀者自發召開《故鄉》研討會,感謝山西人民。”他知道我是晉人,所以有此特別交流。

但面對紅柯小說我是慚愧的,《烏爾禾》之前的紅柯小說我大多讀過,也在一些文章裡提及、舉例過他的作品,但一直沒有寫過專文給予評論。他是那麽高產,是充滿了熱情和倔強的寫作不止的創作者。我想,要追蹤紅柯的小說,可以等他的創作盡情綻放到一定時期再來交流。後來因諸事繁雜,即使收到他的新書也不能充分展讀了。總之是近幾年不停地收到他寄過來的新作。他的創作力太旺盛了,我就只能在見面時向他表達敬佩。

所幸還有很多朋友,勤奮的評論家,敏銳的記者,熱心的讀者,對紅柯的作品給予充分的評論,中肯的評價。在紅柯去世不久,我的師兄李繼凱就力主編輯關於紅柯的評論集並付梓出版。這一行動彰顯了母校對紅柯的尊敬,表達了朋友同道對他的緬懷。收在其中的文章,是學校的老師同學廣泛搜求所得,全面完整地展現了紅柯小說產生的持久而多重的影響,包含了作家評論家讀者對他小說高度、深度和藝術特點的定位、評價,包括他的小說浪漫主義風采下的現實主義精神,這很重要。在紅柯的創作因生命的消逝而突然終止之後,再來翻看這些評論,又如一團團熱情之火光,匯聚成一種力量,證明著文學的生生不息,佐證著一個作家的價值。我相信,這樣的文章結集,是對紅柯非常鄭重的紀念,從文學上也為後來的研究者提供了足夠豐富的資料,同時也是文學薪火相傳的一種特殊表達。在此也必須向多年來對紅柯創作、工作和生活給予多方面關心支持的人們,對他的作品給予文字評價的朋友們致以真誠的敬意。生命的逝去無疑是令人頗感悲涼的,但有這樣一種文學的精神閃爍和情感傳遞,又是多麽令人欣慰。

特別需要聲明的是,我本無資質為此厚重之書作序。但念及朋友紅柯人已西去,校友師兄格外信任,又覺得以此為評述紅柯創作先做個鋪墊和準備,不如索性把推卻變成一種責任,借此參與到閱讀、評介、緬懷、紀念紅柯的行列中來。

願文學之光照亮每一個生命。

2018年5月2日

本文刊2018年5月21日《文匯報 筆會》,為陝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出版《紅柯評論集》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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