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突然沒有了的故事 ｜汶川十周年

1

同事在綿陽下面的一個縣城上過學，他說操場邊上有一棵泡桐樹。當樹枝樹葉突然劇烈搖晃的時候，午後上第一節課的師生們發現教室也搖了起來。

男生甲和男生乙是同桌，男生甲學習成績一般，平時不怎麽聽話，所以不怎麽受待見。男生乙成績好，規則意識強，知書達禮安分守己。

臨危不亂、沉著鎮定，任何時候都是極為可貴的意志品質。在人人被搖得心驚膽戰的時候，講台上的老師鎮定的說：“同學們不要急不要慌，冷靜一點。”

男生甲不聽話的劣性又開始冒頭，他一拉旁邊的男生乙，“走！”

灰從天花板上往下掉。男生乙沒有動，他覺得不必像男生甲那樣著急。

雖然教室在一樓，視窗外面就是操場，但男生甲的座位離視窗還隔著好幾排。他一騰身上了桌，踩著同窗們的課本、作業和文具，幾步跨到了視窗前一躍而出。一起跳出去的，還有另外幾個男生。

幾個男生跑到操場上，正喘氣，就聽背後一聲響。一回頭，剛才的教室成了一團騰起的灰塵。

2

上課鈴響的時候，幾公里外的宿舍樓裡，青年甲和青年乙還在床上午休。他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精神和身體都處於人生的巔峰期。

青年甲是宿舍裡的佼佼者。無論是體能、反應、判斷，都是這一群人裡最優秀的。青年乙就要遜色一些，所以當宿舍樓後面的山壁突然隆隆作響時，他甚至還沒有知覺。

青年甲當然不一樣，他第一時間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瞬間從床上彈起，根本不浪費時間去穿外衣長褲，大喊一聲快跑，套上鞋就往門外衝。

宿舍樓的邊上就是空地，衝到空地上就基本安全了。青年乙反應要慢一些，等他意識到大事不妙，也開始起床往外衝的時候，已經看不到青年甲的人影。

整棟樓都在搖，青年乙一邊跌跌撞撞往外衝，一邊恨自己反應遲鈍：那一刻，一秒之差就是生死之差。要是青年甲跑出去了而自己沒有，就是自己活該。

幸好命不該絕。雖然嚇得半死，但青年乙終於還是毫發無傷地衝到了空地上。這時他看到了青年甲。

在石頭對著奔逃路線滾下來的那一刻，他剛好跑到那個交匯點，所以落石現在蓋在他身上。

3

男生甲在高二（七）班，女生乙在高二（九）班，各自在緊鄰的兩棟教學樓裡。他們是情侶，但只有跟他們關係親近的同學知道，老師不知道。

男生長得帥，對人也好，朋友很多；女生長得乖巧。男生女生都來自禹裡，一個要翻山才能到的鄉鎮。他們在鎮上讀完初中，再一起到縣城來讀高中。在那裡的山區，能到縣城讀高中的成績都算不錯。

他們是初中開始在一起的。只是少男少女的情愫，在成年人的眼裡算不上愛情，畢竟未經考驗。

從幼稚園跟男生甲一路走來的發小好友，高一結束轉學去了綿陽市區。震後他在九洲體育館遇見了僥幸逃學生的原班同學。他問：看見偉了嗎？

有人肯定地說看見了，他跟我們一群人一起從教室跑出來的。

但沒有偉的蹤影，一直都沒有。一個月後好友遇見了偉的父親，中年男人說：“要是偉還在，就好了。”偉不在幸存者名單上，甚至連遺體也沒能找到。

後來好友聽另外的目擊者說，偉從自己那棟樓逃出來之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在操場上避難，而是衝進了女生乙的那棟樓。還有同學說，那時，他們好像正在鬧分手。

女生的名字叫甜，同樣不在幸存者名單上。兩棟樓都沒有了。

十年前很多人都有故事。在某個普通的周一下午，故事本來平淡如水，按部就班向前推進。一些故事關於選擇，一些故事關於運氣，還有一些故事本不會被人長久地懷念，因為不過是一點少年情懷。

突然，故事沒有了。如今那裡差不多沒留下什麽，除了那一棵泡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