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村上春樹談音樂、跑步和文學

楊汀

「晚安，我是村上春樹。這是我首次參加廣播節目，我想很多聽眾都是第一次聽到我的聲音吧。」8月5日晚上7點，村上春樹低沉而富有金屬質感的聲音從「東京頻道」等日本全國38個廣播頻道傳來。這對極少現身於公眾視野的村上而言，可謂一反常態。

「我跑步時，總帶著iPod聽音樂。我有大概7台iPod，每台裡面都裝著一兩千首音樂。今天我從中挑選了一些，介紹給大家。」在唐納德·費根的《麥迪遜時間》舒緩放鬆的旋律中，村上開啟了當晚的歌單。

熟悉村上作品的人都知道他是資深音樂迷。今年69歲的他也是一位長跑健將，每年跑一次馬拉松，已堅持了35年。跑步和音樂都成為他寫作的養料，他也曾在多篇文章裡談及音樂、跑步與寫作的關係，如《當我談論跑步時我在談論什麼》等等。「我覺得跑步太棒了，不用道具，一個人，想什麼時候進行都可以。」「跑步會讓身體變得柔軟，這樣就能夠長時間專註寫文章。」

「什麼樣的音樂適合跑步時聽？我認為太艱深的不行。旋律在中途改變的也不好，還是簡單的、一以貫之的容易讓人堅持跑下去。如果能夠給人勇氣的，就更理想了，比如這一組……」廣播裡先後傳出布萊恩·威爾遜為迪士尼動畫《加勒比海盜》和《白雪公主》創作的兩支樂曲。村上大叔居然會介紹迪士尼音樂，這恐怕出乎村上迷們的意料。

「我很早就喜歡跑步。高中就讀的是神戶的學校，每年學校會組織在六甲山上跑一圈，我都會參加。班上的女生會在沿路為我們加油鼓勁，不過對我喊的竟然是『村上君你不要勉強啊』。這也太過分了吧。（笑）」

「我原本沒有想過要當作家……與其說是從某位作家的小說，不如說是從音樂學到了文章的寫法。」從早稻田大學畢業後，村上先後在東京國分寺和千馱谷經營爵士酒吧。在千馱谷的4年中，他一邊經營酒吧，一邊寫下了《且聽風吟》《1973年的彈子球》《尋羊冒險記》等3部被視為他創作基石的作品。「我強烈傾向於將旋律、和聲和即興演奏等放在腦海中，然後交由肉體去自由寫作。」

在村上介紹的歌曲當中，最有時代感的或許是1968年的反越戰名曲《天空牧師》。「那正是越戰時候，從廣播裡飄來這首曲子，皮膚好像會有空氣凜冽的感覺……這首曲子跑步時聽很好，邊駕車邊聽也很好，開著敞篷車，在氣象很好的日子裡打開頂棚，失真的效果也很帥，就像噴氣式飛機的引擎聲一樣。」

不少評論家認為，研究村上對上世紀60年代的描寫，至今仍是理解其作品的關鍵：越戰，法國的五月風暴，性解放運動，同性戀權利運動，和平，自由，音樂，反叛……

村上介紹的另一支與文學淵源頗深的樂曲是喬治亞·哈裡森的《在惡魔與深藍的大海之間》。曲名其實是英文中的一個慣用語，意思是「進退維谷」。村上說，自己喜歡這首曲子是因為太喜歡英國作家泰倫斯·拉提根的劇本《蔚藍深海》，「我18歲的時候，讀了這個劇本，印象非常深刻。其中的年輕女性在說完『如果眼前是魔鬼，身後是蔚藍大海的話，那我選擇大海』之後，便自殺。因為太喜歡這個劇本，也開始經常聽這首同名的曲子。在2002年面世的專輯中，喬治亞·哈裡森非常舒緩地吟唱著，一點也不像他的遺作，沒有陰濕的氣氛。我很喜歡，跑步的時候聽，心情很不錯。」

以《挪威的森林》為代表，村上作品多次寫到年輕人的自殺，這也來自他自己身邊的真事。村上研究者曾指出，身邊年輕人的自殺對村上的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比如「井」的意向等等。及至村上最新小說《刺殺騎士團長》，仍出現了這一意向。

節目中間還穿插了粉絲問答環節。「您希望在自己的葬禮上播放什麼樣的音樂？」第一問便頗具衝擊力，而竟然有多達30位聽眾不約而同地問了這個問題。「我想最好什麼都別放了。以前上學時很多男生會錄下自己喜歡的音樂送給喜歡的女生，不過這種表白基本沒有成功的。所以我還是安安靜靜的吧。」村上的回答讓人忍俊不禁。

與我共同聆聽廣播的神戶市外國語大學教授、著名旅日作家毛丹青說，「村上此次當電台主持人並不是突發奇想，他高中時代就癡迷於聽收音機節目。當時神戶海邊建了一棟大樓，像鐵牆一樣矗立在海邊，大煞風景，村上就打電話給關西廣播電台的節目發表抗議。收音機一直是他與外部世界建立聯繫的一種紐帶。村上少年時身體瘦弱，體育不好。他說起高中時參加跑步，來加油的女生讓他『不要勉強』等等，如今都是笑談了，但少年時瘦弱的記憶在他成長過程中產生了很大影響。音樂、跑步、文學對於他來說都是非常好的表達方式。」

在這期名叫《村上廣播·跑步與音樂》的節目播出之前的書面預告中，村上這樣寫道：「我從小就喜歡唱片和CD，我甚至常想，這麼美妙的音樂只有我一個人聽到，有點對不起世人。偶爾不妨跟各式各樣的人一起，握著紅酒杯或咖啡杯閑聊著，一起分享這樣美妙的時光。這是我產生做廣播節目想法的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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