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經不羞恥

文|路漫漫

遠有九州崩裂，大火泛濫不息，洪水肆虐不止，野獸兇猛，捕食人類，於是女媧出世，煉五色石以補蒼天。

近有巾幗英豪，奉獻畢生才智，推進社會進步，於文學、藝術、科學等領域與男子平分秋色，論一短長。

億萬普通婦女，也各竭心力，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承上啟下，忙裡忙外，成為家庭不可或缺的支柱。

女性，從古至今都是人類文明史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女性，用她們與男性截然不同的特質，讓這個世界變得完整。

然而凡事沒有十全十美，上帝在創造獨特女性的同時，也賦予了女性專屬的麻煩——

月經。

你知道嗎？現代女性在一生的可生育年齡階段之中，平均約有450次月經。

也就是說，加起來，女人比男人多了3000多天、將近8年的時間，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不便、不適甚至是十分難受的。

在女人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時候，說什麼「多喝熱水」、「好好休息」都沒用，男人還是老老實實幫她準備一樣東西吧。

那就是衛生巾。

男人只要去問自己的老婆或女朋友，就一定會知道，「姨媽巾」還真是女人最可依賴的好朋友。

這麼偉大的發明，是怎麼出現在歷史上的？

01

不方便、不衛生的月經帶

中國古代出於對血的恐懼，以及把性和生殖看做禁區的心理，大部分人認為婦女月經流出的血是不潔的。

有一些人把經血「妖魔化」，認為經血與經衣能解毒治病，比黑狗血還辟邪。他們說將初潮時的經血煉成丹藥，小可壯陽補氣，大可益壽延年。

這些當然都是不可能的！

國外也一樣。《聖經·舊約》說，凡是月經期的女人，都是汙穢的；

女人行經，必汙穢七天；凡摸她的，必不潔凈到晚上。女人在汙穢之中，凡她所躺的物件，都為不潔凈，所坐的物件，也都不潔凈；在女人的床上，或在她坐的物上，若有其他物件，一人摸了，也必不潔凈到晚上。

斯凡希利人甚至有一種風俗，將初次來潮的少女關進小黑屋，幽禁三個月。

出於這種心理，你能指望人們有多重視月經？躲還來不及呢。

所以大部分古早時期，女性是用乾草和樹葉擦拭經血的。直到布料的出現，才讓女性開始重視對經血的處理方式。

基於布料的柔軟可塑性，古人發明了歷史上使用時期最長的經期用品——月經帶。

普通的月經帶是基本結構，類似於一條有紐扣的三角褲，襠部可拆解，有兩層，底層是布面的，上層是膠面的，兩邊有鬆緊帶固定。

月經帶的具體花樣和使用狀況，與女性的家庭富裕程度有很大的關係。

富裕家庭的女子，不僅會定期更換月經帶，還在實用的基礎上在上面刺繡精美的款式。

膠面的填充物，有條件的女孩會墊衛生紙、棉絮、布條之類的東西，窮人家就只能墊草木灰了。

月經帶讓女性在經期的行動得到某種程度的方便，但它無法防止側漏，帶子邊緣沾了血，會變得粗硬，經常把皮膚磨得又紅又腫，異常難受。

加上物質條件匱乏，舊時女性又一貫強調節儉，月經帶需要循環使用，每次用完還要清洗，不僅非常麻煩，還很不衛生。

張愛玲在描寫自己與少時閨蜜的文章《同學少年都不賤》裡，有這麼一段描寫：

電影雜誌上有一張好萊塢「小星」的游泳照，一排六七個挽著手臂，在沙灘上迎面走來……

胸部雖高，私處也墳起一大塊，大家看了都怔了怔，然後噗嗤噗嗤笑了。

這裡所指的私處「墳起一大塊」，張愛玲曾經有很長時間以為是游泳衣下系著月經帶，多年後她才醒悟，哦，原來是那人的私處毛髮濃重。

雖然是誤會，但也可以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的女子每逢那幾天，隨身帶著月經帶，既不舒服，外觀上也不雅觀。

當時某個品牌的月經帶

民國時期，雖然月經不再被「妖魔化」，但說起月經帶這種女性私人物品，還是會帶有不可言說的羞恥感。

因為被視為羞恥之物，那時候的女性要清洗月經帶，常常只能選在夜晚無人之時，也只能把它躲躲藏藏地晾到陰暗處，就算有蛇蟲鼠蟻爬過也不得而知，清潔效果極差，由此產生諸多婦科病。

世界銀行1993年數據顯示，全世界的發展中國家，15歲至44歲的女性婦科病發病率為18%。

瘙癢難忍的婦科病，令女性迫切希望找到更衛生、更方便的產品，替代月經帶。

02

用不起的拋棄式衛生棉

時間來到第一次世界大戰。

在美國，有個女護士來了月經，她順手拿了金伯利公司當時開發的吸水棉繃帶來做月經墊。

沒想到，本來是醫療用品的這玩意，竟然出奇地好用。

她開心極了，這東西比月經帶衛生多了！

不久後的1921年，美國金佰利公司推出了世界上第一片拋棄式衛生棉「高潔絲」。

1924年，「高潔絲」來到了中國，它出現在江浙滬的港口，流入中國內地。不過中國人給它另取了一個名字，叫「靠得住」。

雖然女人依舊要將棉墊用繩子或者別針固定在內褲上，但因為是一次性的，用完即拋，衛生情況提高了很多。

1928年，當時的時尚大刊《婦女雜誌》刊登了一則「靠得住」廣告。

講道理，像「高潔絲」這種既好用、又方便、還「靠得住」的衛生用品，一在市場上出現，就應該被哄搶才對。

但真實情況卻沒有。「靠得住」進入內地也打不開市場。

因為太貴，女人沒錢買。

《上海解放前後物價資料彙編》和《上海工人運動史》記載，1927年在上海，二號梗米1石14元，麵粉1包3.30元，切面1斤0.07元，豬肉1斤0.28元。

衛生棉每盒6元，相當於小半石粳米，或將近2包麵粉，或將近86斤切面，或22斤豬肉。

在那個年代，沒有幾個女性能有錢任性到，用能買幾個月糧食的錢，去買一盒衛生棉。

再加上對這種一次性用品都不太了解，大家都望而卻步了。

唉，還是用回月經帶吧。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因為貧窮和落後，中國女人只能繼續委屈使用月經帶。

到了1949年之後，共和國成立初期物資貧乏，實行的是配額製，所有生活用品都是憑票領取，其中也包括月經帶。

躍進牌月經帶，越戴越經戴！

這條現在看起來有些搞笑的月經帶廣告，在收音機裡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如今還回放在40歲以上女性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03

「帶給我舒適和自信」

在中國女性還在憑票領月經帶的時候，有個外國旅行團來旅遊。一群女人之中，總有幾個碰上來月經，於是想在中國的商店裡買衛生棉。

誰知道商店裡沒有賣！

國外1971年的衛生巾

外國遊客回國後，對外界描述了這段尷尬的經歷。這事傳到有關部門領導的耳朵裡，領導覺得非常慚愧，當即決定要改變這種情況。

於是在1982年，中國從日本瑞光株式會社直接引進了第一條衛生巾生產線。

生產線一引進來，價格就降低了，但銷量依舊很慘淡。

曾任北京十一造紙廠廠長的郝治回憶道：

當時的衛生巾賣7角一包，一包16片，而婦女們平時使用的衛生捲紙一包只賣1角7分，大多數人根本承受不了衛生巾昂貴的價格。

這也難怪，在當時的中國，吃飽穿暖才是最基本的需求。

在有關部門對衛生巾產業砸下重金卻沒有獲得應有回報默默流淚的同時，有個叫許連捷的年輕人正在想方設法尋找商機。

許連捷於1953年出生在福建晉江的一個小村莊。家裡成分不好，「文革」時父親被打成「壞分子」，他早早就輟學走上勞動道路。

不想種地的他，覺得只有做生意掙錢才能養活家裡幾口人。

改革開放春風吹起來的時候，許連捷心裡想：

屬於我的時代要來了。

從1980年至1983年，他將一直在準備的運輸生意進行升級，組建了汽車運輸隊，又創辦了勞保服裝廠，從事代加工業務。服裝廠的訂單大都來自海外，穩賺不賠。

然而好景不長，1983年美國頒布了針對中國內地的進口紡織品限額制度，服裝廠的訂單銳減，許連捷不得不重新尋找出路。

偶然間，他接觸到一條在香港被淘汰的衛生巾生產線。仔細考察後，他得出一個結論：中國的衛生巾市場就是一片未被開發的處女地。

但是有關部門的前車之鑒，讓許連捷心裡還是沒有底。他想到詢問身邊的朋友對衛生巾的看法。

我用過嗒，好用的哩，現在都買不到。

朋友的太太對衛生巾表示出非常大的興趣。

聽到反饋，許連捷再也沒有猶豫，他馬上拉上對衛生巾事業同樣感興趣的好友施文博籌辦開廠。

他給衛生巾品牌取名為「安樂」。

這就是現在只要用衛生巾的女人都懂的牌子「安爾樂」的前身。

國營衛生巾廠重金買回一條生產線，一片售價0.7元都無人問津，同樣規格、價格卻定到0.9元的安樂衛生巾，銷量更是可想而知。

沒人買，怎麼辦？

許連捷想到添加產品亮點，他用兩條背膠設計取代了當時普遍的兩點背膠設計，使衛生巾更穩固。

然而沒用，銷量依舊差，最後要借錢才能發得起工人的工資。

1985年，一條特別的廣告出現在許連捷和眾人的眼裡。

圖中，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坐在鞦韆上，展露出開心自信的笑容。

文案是：「帶給我舒適和自信。」

廣告猶如平地一聲雷，O.B衛生巾被搶售一空。這種情況連時任O.B廣告主創的任小青都沒有想到。

後來，任小青說：

在那個時候這樣一個產品，它是恨不得成為人們違反意識形態的東西。老百姓心裡覺得早就應該改革了，早就應該開放了，我覺得人的本性就要求他們去買。

O.B的廣告給了許連捷靈感。

就在第二年，許連捷花了幾百元製作了一條廣告，再花了3萬元的廣告費，讓「安樂」出現在熱播港劇《八仙過海》之中。

這一招，將「安樂」做成了衛生巾的代名詞。

許連捷的成功，讓國外一系列衛生巾品牌把目光投向中國市場。

1991年至1997年，寶潔的「護舒寶」、花王的「樂而雅」、金伯利的「高潔絲」、尤妮佳的「蘇菲」，國際品牌紛紛搶灘登陸，大大刺激了內地的衛生巾市場。

也許是受到了O.B和安樂的啟發，各個衛生巾品牌都非常注重廣告這一推廣手段。

這些廣告上的女性都在開懷大笑，著裝清爽，產品包裝上明亮的顏色和精緻的設計，襯托出女性的魅力和自信。

宣傳口號也很有梗，比如「自由點」的「我就要自由點」，可以看出當代中國女性追求開放自由的態度，比改革開放之前要好太多了。

畢竟經過那麼多年，中國女性地位在逐步提升，思想也在逐步開放。

1990年，中國衛生巾的年銷量為20億片，這意味著平均每位適齡女性一年僅消費4片。

而在1990年至1999年，衛生巾消費量由20億片增長至300億片，各地衛生巾普及率過半數。

中國女人，終於享受了舒適，也更加自信起來。

04

新的「好朋友」

追求是無止境的。衛生巾雖然好，可依然有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

更多人將目光瞄向了體積更小、方便性和安全性更好的衛生棉條。

衛生棉條，又稱衛生栓，是棉質的圓柱體，主要是由棉、人造纖維或這兩種材質混合而成，在女性月經來潮時，可置入陰道中吸收經血。

早在1929年，美國丹佛的Earle Haas醫生就發明了衛生棉條，還申請了專利。

只是由於當時中國人連衛生巾都難以接受，更別說要插入體內的衛生棉條了，因此它根本就沒傳進中國，之後在中國的的普及率也就大大落後於西方。

其實，衛生棉條吸水性強，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側漏的問題。很多女孩正確使用，都感受到了放飛自我的快感，比衛生巾更舒適。

除了衛生棉條，還有其他一些和月經有關的物品，同樣打破了女性對衛生用品的常規理念。

比如月經杯，由一種柔軟的矽酮製成，把它放在陰道裡就能儲血，每隔幾小時取出來清洗一次。

每次月經結束時，月經杯都要在水中煮沸，以待下次使用。每個杯子能用超過十年以上，從而避免了其間可能使用的2500個棉片或棉條所可能帶來的汙染。

05

月經不羞恥

2016年，游泳運動員傅園慧在打破記錄後的採訪中透露，自己其實正值例假。

她的坦誠引發了一場關於「在公眾場合談論月經是不是禁忌」以及「使用衛生棉條以後是不是可以游泳」的話題，一度在微博熱搜榜單居高不下。

傅園慧的直率甚至影響到了國外，連比爾蓋茨的妻子梅琳達·蓋茨、流行女rapper妮琪·米娜等名流都支持她，說她勇敢地打破了禁忌。

無獨有偶，英國音樂家、哈佛畢業生基蘭·甘地，參加馬拉松比賽的當日正值月經期，她選擇了不用衛生巾或者棉條，任由經血流淌跑完了全程，結果引起了很大非議。

在公眾場合談論月經是禁忌嗎？

起初漫漫真的不明白，都9102了，怎麼還有人把月經當做束縛女性的囚牢，把月經汙名化？

後來，漫漫看到了一個詞：月經羞恥。

一部根據印度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護墊俠》講述了這樣可怕的情節：

在印度南部城市，一個10歲的女孩，因為來月經時褲子上沾了血漬而遭到老師的體罰和羞辱。女孩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選擇了結束自己生命。

在給母親的遺書中，女孩寫道：

媽媽，請你原諒我。我到現在仍然沒有想明白，為什麼老師會因為我的生理期而責備我，甚至這樣折磨我羞辱我。

再想想看，即使在中國，即使在今天，當月經來臨的時候，女性也總是害怕血跡會沾到褲子上，被人發現。

每當從椅子上站起來，就要看一下有沒有遺留的痕跡，生怕被人指指點點。

從口袋裡掏出衛生巾，也要觀望一下四周，看有沒有被人發現，彷彿做錯了事。

就是這種長期以來「月經被人發現就是羞恥」的思想，導致了根深蒂固的「月經禁忌」現象。

人們習慣性地把女性來月經當做一件羞恥的事情。

但其實這是對的嗎？

月經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它只是一種正常的女性生理現象。

它代表的，是女性的健康、活力和青春。

往大了說，它意味著，人類能夠繼續繁衍下去，發展下去。

這有什麼羞恥的呢？這不是很偉大嗎？

何況，女性在月經期間已經忍受了身體的痛楚，為什麼還要額外承擔心理的重負？

這不公平，也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傅園慧和基蘭·甘地選擇了一種讓自己更舒服的方式完成比賽，月經沒有阻礙她們，沒有束縛她們，她們最大程度地發揮了自己的能力。

基蘭·甘地說：

就我所見，我們女性之所以不能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是因為我們無法自如輕鬆地談論自己的身體。而且，因為沒有人願意談論它，所以在尋找如何更好地處理這件事情的道路上，人們放緩了前進的步伐。

漫漫非常認同她的觀點。只有當人們願意以正常的姿態談論月經，女性才不會繼續在「月經羞恥」的慣性思想裡淪陷。

有時候，我們經常將月經與女權掛上鉤一起議論。

仔細想想，這種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的疼痛，從來就不是女人的權力，而是作為一個女人必須承載的義務。

1953年的衛生巾廣告，告訴我們女人也要站起來！

還有比月經讓女性更痛的，是時不時會出現的性別歧視。

《公務員錄用體檢操作手冊(試行)》對婦科檢查進行過詳細的規定：需要詢問體檢者月經初潮年齡、周期、出血量、持續時間、末次月經時間等。

有的體檢者表示：

沒有必要知道一個人的月經周期，這跟工作有什麼關係呢？難道1號來月經的人比10號來月經的人更有能力？！

是啊，有必要嗎？

那只是月經啊。

回顧整個衛生巾發展史，就好像瀏覽了一遍女性爭取自身權利的鬥爭史。

儘管在最初的時代，人們無法對月經有正常的認知，但這個世界正在通過女性的自身努力，讓月經變得普通平常，回歸它本來應該有的樣子。

漫漫相信，對待衛生巾、對待月經的態度，是檢驗一個人對待女性最好的試金石。

女人需要的不是「多喝熱水」，是真正的尊重和理解，是真正的平等和機會。

這，就是我們選擇在今天、在三八婦女節，和你嚴肅地談談月經這件事的原因。

作者：路漫漫，「路上讀書人」編輯，路漫漫其修遠兮，今晚回家吃炸雞。

參考資料：

1.《一條姨媽巾的中國往事》：201年12月29日，看客inSight

3.《一片姨媽巾托起400億大市場！中國衛生巾產業30年變遷史》：2018年1月11日，開店邦

4.《中國衛生巾簡史：羞恥了35年，什麼時候才能見人？》：2018年6月19日，蓋飯內容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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