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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森:四十歲後,“殺心”落

牟森是中國實驗戲劇的開拓者,上世紀 80、90 年代,他的《大神布朗》、《彼岸》、《零檔案》、《紅鯡魚》等作品都極具突破性。然而,1998 年他卻悄然隱退了。

劉震雲把他最稀罕的作品《一句頂一萬句》的舞台劇改編權交了出來,由牟森導演。這被認為是牟森離開戲劇舞台二十年後的回歸之作。

牟森說《一句頂一萬句》是一部超級中國社會史詩, “兩個‘殺人犯’。拔刀。掖刀。他們將刀掖回去的同時,他們就獲救了。”

攝影丨李英武

牟森

中國美術學院跨媒體藝術學院媒介展演系主任,中國美術學院視覺中國研究院創意媒體“劇集”方向和太空設計與敘事工程“巨構”方向碩士生導師。曾經的戲劇導演,舞台作品有《關於的漢語語法討論》、《與艾滋有關》、《零檔案》、《紅鯡魚》等。近年來,致力於“重構”中國近代史“進程”和“變遷”的敘事工程,在太空方向和時間方向同時開展新創作品類“巨構”和“劇集”。參與項目有2010上海世博會深圳案例館《深圳,中國夢想實驗場》(敘事總導演)、2013上海西岸建築與當代藝術雙年展開幕演出《上海奧德賽》(總敘事)、2016第十一屆上海雙年展終端站作品《存在巨鏈-行星三部曲》(總敘事)和九零後家庭編年史劇集項目《天堂所允許的一切》(2016,總敘事)。

牟森其人

劉震雲把他最稀罕的作品《一句頂 一萬句》的舞台劇改編交付給了牟森。這兩位的強強組合,讓這部戲備受期待。不只因為小說好,但改編難度大,也因為它被認為是牟森離開戲劇舞台二十年後的回歸之作。

牟森是誰?論活躍度和當下的影響力,作為戲劇導演的牟森確實在大眾視野中缺少些存在感。尤其對於 80、90 後的觀眾而言,在他們尚未成年之時,牟森已經歷了他的創作巔峰,隨後便隱退了。

但牟森絕對是中國戲劇史上的一位傳奇人物。他是中國實驗戲劇的開拓者,在上世紀 80、90 年代,他的作品都極前衛、具有突破性。把“先鋒話劇”帶火了的孟京輝,最早參與戲劇的記錄就是在牟森的戲裡做演員。

1993 年的《彼岸》可以說是現象級作品。它來自牟森在北京電影學院主持的一個演員實驗訓練班,三十多位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員,訓練了 5 個月,《彼岸》做為結業劇目。它在北京電影學院的排練室裡連演了 7 天,當時,京城藝術圈的人幾乎都來了,極轟動。戲裡,學生們在交織的繩子中間掙扎、攀爬,一邊喊著:“現在有一條河,而不是一根繩子,在我們面前,我們要渡過這條河,到達彼岸!”張楚看完後,彈吉它給演員們演唱他的名作《姐姐》。崔健也深受觸動,特別為此寫了一首歌,就叫《彼岸》。戲劇排練、演出的過程被記錄在了同名記錄片《彼岸》裡,這是牟森那段輝煌時期極為稀少而珍貴的影像記錄。

牟森 1980 年考入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大學期間他就對戲劇著迷。八十年代是中國話劇的黃金年代,院團多、劇作家多、導演多、演出多,牟森幾乎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劇院。1984 年,牟森排了他的第一部戲《課堂作文》,是中文系 80 級的畢業演出,在學校食堂兼禮堂裡上演。後來原著作者、西德劇作家埃爾文·魏克德收到他們的劇照和信深受感動,給他們回了信。這次經歷讓牟森認識到了自己的導演能力,魏克德的來信更鼓舞了他。

大學畢業,牟森去西藏話劇團工作了一年,之後回來成了北漂。1987 年,他創建蛙實驗劇團,排演尤奈斯庫的《犀牛》、斯特拉文斯基的《士兵的故事》、奧尼爾的《大神布朗》。紀錄片《流浪北京》中記錄下了牟森那時的生活狀態 :留著圓寸,戴厚厚鏡片的黑框眼鏡,眼神裡有一種不服氣,用北京話說,挺“葛” 的,同時言語中也流露出不安。他與藝術家張大力蝸居在一起,當時漂在城市裡沒有穩定工作的人被稱作“盲流”,牟森就是個盲流導演。

鏡頭前,牟森篤定地說:“我沒想過我不乾戲劇乾別的會怎麽樣,有一個小說叫《你別無選擇》,我覺得這個名字特別好。我曾經給自己看清了三種選擇:第一種就是死,自殺,但我承認我做不到;第二就是混,但不存在這個問題,沒法往下混,這混甚至包括結婚生孩子過日常生活,我肯定做不到;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乾自己喜歡乾的事情,那我就喜歡戲劇。”

攝影丨李英武

1994 年,牟森走上了世界舞台。他為首屆布魯塞爾國際藝術節排演的委約作品《零檔案》首演即引起轟動,之後差不多接到了當年全世界所有重要藝術節的邀請,並進行了世界巡演。

戲裡,“工人拉下焊接面罩,抓起粗粗的鐵枝,一根一根地焊到鐵板上。一張工作台上亂七八糟地堆著電線零件等雜物和一台老式錄音機,長台後站著一位男子,持續地敘述。詩歌從錄音機中不停地傳出。又有一位年輕的女子沉默不語,她的目光冷靜而尖銳。觀眾身後的放映機放著無聲的影片,一個嬰兒正在接受心髒手術。

最後一場是愛情戲。年輕的女子帶著一籃子蘋果和蕃茄上台了,它們被插到布滿舞台的鐵枝上,好似一個奇怪的花園。舞台右邊的鼓風機呼呼地怒號。突然,年輕女子尖叫起來,在金屬和蘋果組成的密林中,焊接工人和講故事的男子瘋狂地猛衝,扯下蘋果和蕃茄,在工作台上碾碎,砸在旋轉的扇葉上,果汁四處飛濺。年輕女子返回,向台上扔成堆的蘋果,演出在憤怒和瘋狂中結束。”

這樣的表演即使在當下也是震撼和前衛的。

命運的禮物

然而,1998 年後,牟森卻悄然隱退了。問他原因,他說,很簡單,“就是覺得不能超越自己。那時太年輕, 1994、1995 年時機遇特別好,邀約特別多,我不知道省力氣,最多時差不多 2 年排 5 個戲。那時戲叫作品,作品跟產品是有區別的。產品要保證它品質的穩定性,有穩定的閱聽人,不能隨便變的。可是作品不一樣,一重複自己就難受得要死。從《彼岸》到《零檔案》、《與艾滋有關》,到 1995 年的《紅鯡魚》等,每一部戲都在往前走。可到了 1996 年就覺得吃力了,不能一個比一個好,就覺得不舒服。”

到 2018 年,正好二十年。其實牟森並沒有完全和戲劇隔絕。2002 年他還受林兆華邀請到人藝出任了劇目總監。2003 年非典期間,他又為廣州話劇團排了一部抗擊非典的主旋律作品《最高利益》。戲劇之外,他則花了十年時間研讀歷史。“我40 歲的時候有了巨大的困惑。比如對於本人所屬的種族、社會,有了很多困惑,自己就要去解決,就讀史,十多年後就沒有困惑了。”2007 年,他給南方都市報寫歷史專欄,叫“刀兵記錄”,講二十四史裡那些非正常死亡的人。從周一到周五,每天 600 字,寫了 10 個月,“有時為了趕‘deadline’寫得直胃疼,但是收獲特別大。”

攝影丨李英武

對於做什麽、不做什麽,牟森有個“命運的禮物”之說,什麽意思呢?“當你做一件事,你得到了應得的結果,可是,你意外地、額外地又得到了一個東西,這被我稱為命運的禮物。”比如,1998 年底,他為上海通用拍了一部企業宣傳片,一次從上海飛北京,因北京下雪飛機延誤了,他就在機場書店買了一千多塊錢的書,兩大本哈佛 MBA 經典案例,“這種書原來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就因為我在拍那個大工業生產,飛機延誤,我停留在機場沒事乾,就讀進去了,覺得比小說還好看。這一定是命運的禮物。” 後來牟森在互聯網大熱的時候,認真地做過一段網站 CEO,手底下管著 30 多個人。

命運的禮物一次次帶給他驚喜,比如他近幾年專注做的“敘事工程”。2010 年他做了上海世博會深圳案例館《深圳,中國夢想實驗場》,2013 年在上海西岸建築與當代藝術雙年展上做了《上海奧德賽》大型裝置敘事項目,2014 年,他成為了中國美術學院跨媒體藝術學院的教授。

“殺心”落

要說到做《一句頂一萬句》這個事,一半是禮物,一半則出於情義。牟森與劉震雲認識了二十多年,管他叫哥。1990 年,劉震雲的《故鄉天下黃花》發表後,牟森一口氣讀完,很是喜歡。1995 年,他就帶著由此排演的作品《黃花》參加了第二屆布魯塞爾國際藝術節。可是,牟森自己對戲並不滿意,覺得辜負了劉震雲的信任,心懷愧疚。2009 年,《一句頂一萬句》在人民文學雜誌上連載時,牟森追著讀完的。之後,他在部落格裡寫下了八個字:“地老天荒,山高水長。”

《一句頂一萬句》原是劉震雲的長篇小說,出版於 2009 年,曾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等多個獎項,譯有 20 多種語言,被稱為中國版《百年孤獨》。戲劇版以曹青娥的多舛命途為主線,講述了三代中原人自我救贖的歷程,力圖呈現中國百姓精神生活的圖景。

河南延津人曹青娥,七十八歲時病危。彌留之際,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五歲時,因母親與人偷情出走,繼父吳摩西帶她從延津出外尋找。途中,她被人販子拐賣,幾經輾轉,落到山西沁源。七十年後,曹青娥的兒子牛愛國,又因妻子偷情出走,從沁源出外尋找。為完成她的遺願,牛愛國回到延津,追根溯源至陝西鹹陽,解開了吳摩西丟失曹青娥後的命運之謎。為了一句說得著的話,為了一個說得著的人,尋遍中原大地,尋過七十載時光,仿若命中注定的前世今生,命運輪回的前因後果……

牟森把《一句頂一萬句》稱為“一部超級中國社會史詩”,“它的發生地在河南和山西,可是對於我,我母親那邊、我父親這邊也是一模一樣,小說在人物、事情上都超越了河南,它寫的是中國最大多數人遇到的事情,是百姓的精神生活。”

他有把它搬上舞台的心思,但一直沒實現,“是一次錯過吧。”有一次,和鼓樓西劇場的經理李羊朵聊起合作,她無意中提到擁有《一句頂一萬句》的話劇版權,這時所有機緣就都勾連了起來。“就我來做吧!”牟森終於如了願。

小說是真好,但體量龐大,人物就有上百個,改編難度特別大。劇本構思了一年多,牟森最後提煉出了“獲救”的主題。 “兩個‘殺人犯’。拔刀。掖刀。《一句頂一萬句》呈現的價值觀,超越了文學,超越了戲劇。吳摩西和牛愛國,他們將刀掖回去的同時,他們就獲救了。”為了對河南有更感性的認知,牟森兩次親赴小說的發生地、劉震雲的故鄉延津。而且,演員也全是他從河南招募來的,他們中有豫劇演員、電台主播、戲校學生,都能說一口地道的河南話。

攝影丨李晏

一個創作了眾多實驗性作品的導演,二十年後導一出現實題材的大戲,備受關注的同時也倍感壓力吧?牟森毫無猶豫: “一點兒沒有。”這時的他已年過 50,待人十分謙和,記者走進排練廳,他馬上從座位上起身過來招呼。他會照顧身邊每個人的感受,當提出是否可以讓他和幾位主演拍合照時,他答,所有人都是主演,拍就要一起拍。《流浪北京》裡盲流青年的桀驁氣質在他身上消失了,代之以溫潤。問他, “感受到自己的變化了嗎?”,牟森坦陳:“變化巨大。四十歲前我以自我為中心,以世界為半徑畫圓。四十歲後我以世界為中心,以自我為半徑畫圓。以前脾氣不好,還是有‘殺心’,四十歲以後就沒有怨了。”

攝影丨李英武

牟森延津行記:

中原是一種態度

我去年 3 月 18 號進的延津,說起來正好一年了。第一次我帶著我的兩個研究生,第二次是去年 5 月,和李羊朵、作曲、舞台設計等一大隊人馬又走了一遍。3 月 17 號中午,我開車從杭州出發的,那是我第一次去河南,從商丘入河南境,夜裡,穿越一個又一個不知道名字的村莊,十分寂靜,也很寂寞。有的餐館可能已經打烊了,但燈還在,還看到了小卡拉 OK 之類的店。這一下就喚起了我對小說的記憶,過去的人都要靠走路的,從一個地兒走到另一個地兒,一旦有了不順心的事,殺心就起了,拔刀就要去殺人。然後,又因為一個什麽事,殺心就落了,把刀掖起來了。這就是《一句頂一萬句》主要講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直奔延津。一路走在縣道上,能真切地感受到地氣,特別好。在一個蘇魯皖豫四省交界的地方,黃河古道旁邊,我們停下來吃了羊雜湯,當時,碰到一對夫婦帶著一個閨女,爸爸名叫陳守良,完全就像是《一句頂一萬句》裡的人物。因為在小說裡,人名和地名是重要特點,裡面不斷地出現各種人名,各種地名,各種職業,描繪的是百姓百業。而且,那個羊湯館都是自己殺羊,我就感覺已經走進了《一句頂一萬句》的世界裡。

大概中午就到了延津,那是小說的起點。我就像朝聖一樣,進延津界時有塊牌子,我還特意下車拍了一張照。延津縣城裡竟然很有秩序,這出乎我的意料。就像小說裡寫的,原來延津真是有延津渡的,以前大概在黃河的南邊,現在它變到了北邊,後來黃河改道了,來回都要過黃河大橋。延津的李縣長是震雲哥的朋友,因為小說裡也寫到好幾任延津的縣長,我肯定要去拜見一下,見到他我說,終於見到一個真的了!我們還去到了震雲哥的家鄉,見到了他的媽媽、妹妹,他妹妹特別豪放,請我們喝酒。

之後,我們繼續從延津往北行,穿過了太行山,到了山西沁源縣,小說裡曹青娥被拐賣到了那裡,它南面是沁水,它以一條河流命名的。這是出延津記的路線。我覺得震雲哥的寫作,一定是做足了準備,比如曹青娥被拐賣到的曹家莊和被嫁到的牛家莊真的存在,我還真去了。

後來,我還到了鄭州,先去了火車站,就是吳摩西扛著大包,看見老高和吳香香吃白薯的地方。雖然現在的火車站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了,但是沒關係,我就坐在那兒待一會兒,就有感受。

這是我第一次去河南,沒想到是來自這個緣分。鄭州人民廣播電台主持人連曉東帶我去拜訪了一些人,比如豫劇表演藝術家趙吟秋老師,她在戲裡演老年曹青娥,聽趙老師唱現代戲的感覺很特別。連曉東還做了一個戲劇聲音博物館,他也幫我介紹了很多演員。

攝影丨李晏

那次進出延津,大概 9 天,走了 3000 多公里,讓我一下子對 《一句頂一萬句》的感受就不僅僅來自書裡的故事了。閉上眼睛我就想起來,以前的人要走過太行山,怎麽也得花上 3 個月到半年才行,很感慨。還會想到牛愛國,他在沁源那樣一個非常小的縣城裡生活,老婆跟人家偷情了,他必須得出去找。

河南人的生存環境太壞了。在東西南北之間,它是一個交通要衝處,只要有戰爭,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關鍵是黃河,它帶來的只有壞處。還有太行山的阻斷隔絕,在交通和通訊不發達的情況下,人們真的會走投無路。我過太行山時,一進山裡導航就失靈了,提示說這是無數據路段。我馬上就想起了過去人的難。還記得講項羽的故事裡有一句:行至烏江,走投無路。對漢語裡“投”這個字,我感慨了半天,因為文明的標誌就是交通和通訊。我經歷過前互聯網時代,真要嘗過走投無路才能體會到其中的意味。所以河南人特別苦,面對這些苦,他們就特別頑強。因此,我覺得《一句頂一萬句》特別強大,它是一部超級的中國社會史詩。

我去年 3 月時問震雲哥,你能不能用一句話告訴我,中原是什麽?他一點沒想就說,中原是一種態度。咱們知道在地理上、歷史上,逐鹿中原也好,饑荒也好,或者黃河改道帶來的自然災害也好,中原都是苦難深重的。在震雲哥的小說《溫故 1942》裡,老張臨死前,他想起自己的朋友老李,老李在 3 天前餓死的,他覺得 :“我比老李多活了 3 天,我值了!”這就是精神生活,中原人有一種豪氣在。

對話牟森

小說的主旨是人與人之間有話說、“說的著”。對此你有體會嗎?

牟森:其實我是一個一直生活在江湖層面的人,我是基本上沒怎麽在部門裡待過,交往的朋友不是同學、同鄉、同事,而且朋友特別多,哪裡都有說的著的人。但肯定也有說不著的人,說不著就不來往。我又有一個嗜好,愛飲酒,有時候喝一杯就說得著了。當年讀庫的主編老六,他在西祠胡同上面弄了一個“飯局通知”,都是一幫 70 後的人,發明了一個詞“一朋”,就是一生一世的朋友,跟同學同鄉同血緣都沒有關係,所以感謝這個互聯網,天天在論壇上輪轉吵架,完了底下吃飯喝酒,就成了一朋。

但是說到殺心起,隨便一想我都有無數次的殺心起。小說裡面,牛愛國要殺好朋友馮文修,因為其中老肖嘴長傳閑話,這段太寫實了,各種話,經過幾張嘴,傳著傳著最後不就是想殺人嘛。這裡講到殺心起也是一個比方,不是真的就去殺人,我覺得殺心起和落是一種修辭,對於我,《一句頂一萬句》特別牛的地方就在於它給出了一種價值觀,呈現了一種中國情感結構,這是超越文學也超越戲劇的。在做話劇時,我是有點企圖心的,希望能夠把這種價值觀傳遞出來,讓觀眾抵達感動。

哪個情節或台詞特別打動你?

牟森:年輕的曹青娥和拖拉機手在夜裡耕地的那段,那時鎮上有了第一輛東方紅拖拉機——我這個年齡的人是被共和國剛剛建立的 50、60 年代時的影像塑造出來的,看到東方紅拖拉機,“曹青娥不理侯寶山,侯寶山也不理曹青娥;到了夜裡,侯寶山到曹家院後接曹青娥,兩人繞到地裡,一塊用拖拉機犁黑。”兩個大燈把田地照得很亮。就覺得這個情景是特別動人的。

改編劇本遇到了哪些難題?

牟森:小說本來結構就非常完美了,語言特別好。但容量大是個問題,又得刪又不能影響到故事進行的邏輯。另外,出延津和回延津記如何匹配,不能失調,糾結了一春節。我曾經想把回延津記挪到前面去,前後改了 7 稿。

傳教士老詹在書裡比重不大,但在劇裡為什麽很重要?

牟森:震雲自己談得特別清晰,他說為什麽這裡面有老詹(傳教士)這個人物,一方面是現實,河南特別多的傳教士,尤其在更早,民國和以前,延津的天主教堂現在還在。西方是一個人神世界,有宗教信仰,人面對難處、恐懼有一個地方可去。而中國是人人社會,這就有很大的不同,沒人說得著話,就會孤獨。實際上,老詹作為傳教人員是失敗的,那麽多年就發展了 8 個人。但他也是一個獲救的人,一個成功的人,因為他是不要結果的,而且最後死在了這兒。

攝影丨李英武

為什麽一定要用河南演員?

牟森:我認為演員一定要說河南話,因為語言節奏和心理節奏是一致的。如果說國語就是另外一種狀態了。

攝影丨李英武

戲劇對於你意味著什麽?

牟森:戲劇就是個機緣。我不是那種一定要有自己的風格,所以停止也特別自然。

機緣對你來說很重要?

牟森:對。像現在我給學生講一門課程叫“事出有因”,是 90 後家庭編年史,已經上了幾個班了,特別棒。因為我的學生都是 90 後,發現如果讓他們完全硬編故事是很難的——都才 20 歲左右嘛,但家族史每個人都有,於是就變成了 90 後家庭編年史。我已經給 100 個孩子上過課了,每一家的故事都不一樣,來自的城市、家庭、家庭成員從事的行業不一樣。但是你會發現,90 後背後也有很多共同的屬於社會結構的東西,比如離異家庭多,父親都經常見不到,因為要去工作、創業之類的。特別有意思,我自己也有很多收獲。

除了機緣和情義,你做事還會考慮哪些因素?

牟森:我自己選擇做一件事有兩個原則,一個是我能做這件事,做不了肯定就不做,另外就是覺得自己有可能把這個事做得不壞,但我不去想能做得多好,因為這由不得自己。比如說喜劇我從來不敢做,覺得喜劇是另外一種天賦及技術系統,我是一個沒有幽默感的人。雖然我喜歡看喜劇,但自己沒有那個能力,敬而遠之。有把握的事,比如我這幾年在中國美術學院開發的核心課程,叫敘事工程。敘事工程囊括了所有的具體的媒介,面對三個領域,展場、演場還有映場,映場就是放映、影片。

中國美院在藝術上更先鋒嗎?

牟森:我不知道。因為我本身是被歸堆兒的,我從來沒有說自己先鋒。所以我一直避免兩個東西,一個是所謂的新,就是做了一個什麽新的東西,比如這一次震雲哥說我排戲用了新手段,那是他的期待。我們這次用的手段,全是老的、舊的,古希臘戲劇裡面用過的歌隊、說書傳統裡的一個人扮演多個角色。還有,不要強調 “最”,一“最”就排他了,我們沒有資格說最。

杭州很美,給你的生活和創作帶來了什麽變化?

牟森:我是比較早睡早起,不熬夜。我在杭州老喝酒,所以一喝酒,尤其是喝多了的時候,馬上就想到健身,我愛游泳,也買過幾次健身卡,平時也去跑步,杭州有 10 個最佳跑步去處。杭州有一點確實特別好,就是你抬腿出門到處都是景,西湖邊散步確實太方便了。比如去登山,有個地方叫十裡琅璫,去年重陽節還去爬了十裡琅璫。

物質方面什麽會給你帶來滿足感?

牟森:我愛喝酒。我有一個研究生是溫州人,她媽媽給我帶的溫州土燒很好。去年去過雁蕩山,那個本地的土燒都很好。我最大的消費是書,雖然現在有電子書,但我原來在北京的時候,因為喜歡萬聖書園,我一周去買兩次書,原來做部落格日誌有一個強迫症就是記書單,每次買的書單都記下來。我前些年給北青報寫了很多篇買書記、讀書記。

平時你還喜歡做什麽?

牟森:看電影、電視劇,看電視劇可以說是當業務來做,是關於敘事的,美劇、日劇、港劇、韓劇我都看。我曾經一天連續看 15 個小時電視劇,最後就看昏掉了,直接就睡著了,然後醒來再看。我覺得中國電視劇是值得尊重的行業,無論是從劇作、導演、演員還是攝影,簡直是人才層出不窮,不像戲劇和電影。

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牟森:讀史這個事一直沒完。我最想做的事,雖然現在是《一句頂一萬句》,我自己一己之願就是想做個重構歷史,比如近代史,就是我對我讀到的或感受到的代史的另外一種真實,當然這個真實是帶引號的。

以上摘自《“四十歲後,以世界為中心,以自我為半徑畫圓” 牟森的獲救與抵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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