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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圈有牟森的傳說,他卻說“我身不在場”

  牟森被看作是中國戲劇界的傳奇,1986年他創立的“蛙實驗劇團”是當代中國首個獨立民間戲劇團體。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他的《大神布朗》《彼岸》《零檔案》《與艾滋有關》《紅鯡魚》等作品橫空出世,他也成為歐洲主流戲劇節的常客。

  不過,1997年牟森導演的《傾訴》演出後,他從戲劇創作巔峰期悄然隱退。時隔20多年後,牟森與劉震雲聯手拿出了話劇《一句頂一萬句》,該劇將於今晚在國家大劇院首演。與外界賦予的“王者歸來”的氛圍不同,牟森內心冷靜,他覺得對中國戲劇來說,自己是一個身不在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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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固執 排《一句頂一萬句》有點自找麻煩

  新京報:這次是什麽東西觸動你,排這部《一句頂一萬句》?

  牟森:其實是緣分。我和鼓樓西劇場的創辦人李羊朵之前就認識,一開始本來想合作《紅鯡魚》,後來因種種原因沒有完成。之後,她說震雲哥這部小說的改編權在她這兒,就促成了這次合作。其實,就是兩個特別簡單的原因,第一就是續借和震雲哥錯過的那個緣分,第二個就是我太喜歡這個作品了,當年我喜歡在部落格寫日誌,翻看那些日誌,還都有讀後的感受記錄。

  新京報:小說《一句頂一萬句》中的人物特別多,跨越的時代也很廣闊,如何找到小說的主線,把整體結構串起來?

  牟森:震雲哥的這部小說結構還是很清晰的,整個故事的主線很清楚。上部《出延津記》的主人公吳摩西走出延津的步驟特別明確,比如說改名、改姓,再比如拔刀、掖刀,這幾條線都是很清晰的,把它拎出來就行。下部《回延津記》又是通過另外一個人牛愛國,對應地走了一遍,這可不是重複,而是有內在的表達。

  這裡邊有一個人物是我拎出來的,就是曹青娥。當年吳摩西因為丟了曹青娥,這給他生活帶來了巨變,走出延津。那麽在下部中,曹青娥的兒子遇到了類似的事情,又回到延津,找到了當年出走的那個吳摩西。我等於是把這個東西拎出來,提煉出了“彌留之際”的意象——曹青娥在彌留之際,回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彌留之際本身也是一個醒悟之際。曹青娥是貫穿始終的一個人物,用她來支撐這個舞台,還是比較結實的。就是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跨越了前世今生70年的時間。

  新京報:劉震雲的女兒劉雨霖曾將這部小說改編成同名電影,不過隻選取了小說的下半部。我看影片的時候覺得這有些可惜,你看過嗎?對你排話劇有什麽影響?

  牟森:電影《一句頂一萬句》到現在我還沒看。電影的時間比話劇更短,它的容量更加有限,所以這部小說不管轉換成什麽方式,難度都是存在的。我本人其實比較固執,就一定要把這部小說的上下兩部弄在一起,所以這個難度就更大了,有點自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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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夫·朵金30多年前就排出《兄弟姐妹》 我只有佩服

  新京報:在這部話劇的發布會上,你說過“要呈現出一部長篇小說應有的容量和品質”,如何去實現?

  牟森:咱們拿國外的作品來說,比如俄國、蘇聯、德國,他們的經典文學作家特別多。我看過留比莫夫改編的《群魔》,連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樣作家的小說他們都能改編成話劇,而且有很多辦法,我覺得這個很有意思。

  而俄羅斯也有這個(改編長篇小說的)傳統,比如蘇聯的前輩導演托夫斯托諾戈夫,他當年就把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用兩個晚上演出。我看過這個戲的資料,沒有看過影片,等於是他把一部四卷本小說,改編成了兩個晚上演出的舞台劇。其實,長篇小說改編成舞台劇在俄羅斯是非常常見的。幾年前,莫斯科契訶夫藝術劇院來北京演出的那幾個劇目,我最喜歡的一個就是根據布爾加科夫長篇小說改編的《白衛軍》。

  新京報:去年,俄羅斯導演列夫·朵金來天津大劇院演出了話劇《兄弟姐妹》,同樣是根據長篇小說改編的作品。

  牟森:那個《兄弟姐妹》我看了,原著小說《普利亞斯林一家》是我上大學的時候讀的。其實,這些年我不怎麽看戲,去看那個戲就是因為它是成名小說改編的作品。不知道是不是跟星座有關,我對這種結構性的東西特別有興趣。

  新京報:你覺得《兄弟姐妹》改編得怎麽樣?

  牟森:我覺得那個也很好,但是對我來講,這個戲六個小時的長度來展現作品的容量並不夠,那本小說特別精彩。但是,人家30多年前(《兄弟姐妹》首演於1985年)就能弄成那樣,我心裡只有佩服啊。而且我們看的那版(2015年複排版),應該不是他最經典的一版,但那已經非常好。我非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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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新作能感動觀眾 這是一個挺難的標準

  新京報:從之前大規模地排戲,到現在再排《一句頂一萬句》,大概有二三十年的跨度。你覺得,就排戲來說,你變與不變的地方是什麽?

  牟森:那個時候排戲很多都是下意識、本能性的東西。但是,現在回過頭來會發現,我最滿意的是結構。我喜歡這個東西,也一直在研究,就像我在美院(中國美術學院)開的一門課叫“敘事工程”,敘事和工程是時間、太空兩個維度的東西,這也是現在我做戲的一個強大動力。在這個課程上,我都有一些口訣了,比如說命名即主題,主題即結構,結構即意義。

  新京報:你覺得《一句頂一萬句》大概會是什麽樣?或者說劇場裡呈現出一種什麽氣質?

  牟森:作為這部戲的主創,我給自己設定的這個期待值,或者說我隻關注一個標準,就是我希望它能感動到觀眾。感動是需要指標的,比如內心的感動、眼淚的流露,這其實很難。我覺得人的身體裡邊,有三種液體很特別,一個是汗液,這跟體力運動有關;跟人的精神有關的有兩個,一個是眼淚,一個是精液。所以那種東西,你費(精力)是因為那是通過精神和情感才能出來的。

  實際上,這是我給自己設定的一個挺難的標準,我希望能夠達到。我一般只要盡力去做,不太去想最後的結果。我做一件事之前跟之後,是不會改變說法的,所以這個戲如果沒有達到我的預期,我不會不認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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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不上歸來 當年消失只因覺得超越不了自己

  新京報:外界都說你是“歸來”,那你自己覺得,這麽多年沒有導戲再回來導戲,是一種什麽心態?有跟原來的自己和作品照鏡子的感覺嗎?

  牟森:沒有,大家都用歸來、回來,我不是回來,我也談不上回來。換句話說,我本來就沒在,怎麽談回來呢?本來我也不算一個在場的人。因為在上世紀90年代那會兒,我就是一個“非正常”的案例,所以我不能說自己曾經在場,也就談不上回來。我覺得,這次做這個戲主要是因為一個特殊的機緣。說白了,跟這個舞台沒什麽關係。

  新京報:你說沒有在場,但通過資料的記錄,還有後來的報導,很多非專業人士也是知道戲劇界有“牟森”這號人物。你為什麽沒有一直做下去,為何就從戲劇圈幾乎消失了?

  牟森:特別簡單,就是當時我覺得超越不了自己了,那個時候做作品,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需要對市場負責,沒有銷售行為。所以,那個時候做戲就要不一樣,要求對自己有超越。現在來說,戲劇更像一個產品,你鎖定了你的閱聽人群以後,只要保證這個戲的品質穩定,基本沒什麽大的出入。但是,作品跟產品是有區別的。

  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那個時候自己不懂事,戲做得太多,我屬於機遇比較好的,作品出來後很快就能在歐洲的這個戲劇節、那個戲劇節上演,而且很成功。也是因為各種機遇,我做的戲就太多了,我記得那兩三年我差不多排了五個戲。如果放到現在,我絕不會這麽去做,那是年少,很快就覺著自己超越不了自己了。

  新京報:後來你也做了一些跟戲劇相關的事,比如2002年受林兆華邀請擔任劇目總監,2003年在廣東排了一部抗擊非典的戲,這些也都是“不在場”嗎?

  牟森:其實可以這麽說,第一,我從來沒有在這個戲劇市場裡邊;第二,我從來沒在院團裡邊。這兩個地方我都不在,所以不能算“在場”。但是,對我自己來講,上世紀90年代做的一些訓練班、舞台劇,包《零檔案》《紅鯡魚》《與艾滋有關》等,我自己都喜歡。20多年過去了,快30年了,我自己也是覺得太好了。那幾個東西往那兒一放,一個比一個往前跨了一步。後來,當我自己做不到的時候,就停止了。所以,你要這麽一說,還真是不算在場,就沒有在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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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鋒、實驗 那都不是我做戲的出發點

  新京報:提到牟森,很多人會貼上先鋒戲劇、實驗戲劇這樣的標簽,其實你自己卻否認先鋒、實驗這樣的詞,為什麽?

  牟森:其實,我也不是否認,只是說它們不是我做戲的出發點。在咱們當下這個語境裡邊,先鋒是一個品牌,然後這個詞又具有一些別的意味。對我來說,這不是我的出發點。其實,我的每一個戲都有各自不同的情況。我的戲當時不能賣票,但我大量的戲又在歐美的戲劇節上演出,所以很難去歸堆兒。這些戲在小劇場演,在大劇場也演,我從來沒有小劇場、大劇場的概念。特別是現在,咱們這兒的小劇場被賦予了更多別的意味,對我來講,沒有這些東西。

  新京報:剛才提到《紅鯡魚》沒有複演,現在會不會把原來的一些作品再重新排演?

  牟森:這幾年已經有人談這個事了,也有人說把那幾個戲重新演剛好是一個社會三部曲,也有人說明年是《零檔案》上演25周年了。我自己也恍惚,居然25年了。

  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戲劇改變世界嗎?》,我在那裡面就說過,我做過的戲劇也好,或者說在戲劇裡邊發揮的作用也好,或者別的什麽,我一點都不關心。我關心的是前因後果,就是如果有人幫了我,或者我傷害了誰,那個原因是什麽,我對個人史更感興趣。我經常把它作為個人史的一部分去梳理這個環節、節點,我對作品不感興趣。

  那篇文章裡還提到崔健當年看完《彼岸》後寫的那首歌,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當時很久沒有聽過那首歌了,一聽眼淚就上來,淚流滿面。我覺得那個戲在今天看也沒有過時,當年那三個戲放在今天看都沒有過時,活生生的那個力量依然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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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的我以自我為圓心以世界為半徑 現在以世界為圓心以自我為半徑

  新京報:離開之後的這二三十年,你怎麽看中國的戲劇圈,會有留戀的感覺?

  牟森:沒有,沒有留戀。因為我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方向,感興趣的方向有很多。剛好在2000年到2003年那會兒,我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紀。然後,各種事突然來到,我是一個特別不知道在中國實際運行什麽規則的人,就是所謂的社會“潛規則”,因為這種東西在學校裡沒有,只能來源於部門和家庭,我的家庭沒有給予我這個東西,然後我又一直沒有部門。

  所以,那時突然遇到了一些事情後,就非常困惑,就會去想這個人種是怎麽回事?當時我也去請教各種老師,然後找到了“歷史”這個興趣,就一頭轉向歷史,長達十年。最後,我任何的困惑都解決了,困惑的來龍去脈也都清楚了。同時也找到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那些年我就在美院做“敘事工程”,幾乎是憑一己之力完成一己之願,能做得怎麽樣?做多久?我都不知道,也不重要,能做到什麽,就是什麽。

  新京報:在你40歲前後,性格變化大嗎?

  牟森:大,非常大,比如我不會跟媒體打交道。如果說40歲以前,我是以自我為圓心,以世界為半徑畫圓,那40歲之後,就變成了以世界為圓心,以自我為半徑。

  采寫/新京報記者 田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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