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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酒仙”朱旭:一兩歲開始自己的“酒史”

2009年5月13日 朱旭舞台生活六十年紀念

白繼開攝

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一個夏天,我作為北京人藝共青團的文體幹部,組織團員和青年們去頤和園遊玩。整整一天,大家都在知春亭附近暢遊昆明湖,一會兒水上,一會兒水下,玩興很濃,樂不思蜀,誰都不肯離去。這群人裡就有朱旭,他是帶頭不肯走的那位。天有不測風雲,不知從何處飄來了幾塊烏雲,很快布滿天空,不一會兒就下起大雨來。我們趕緊跑步上岸,擠進不大的知春亭裡避雨。誰也料想不到,這雨非但沒有變小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成為瓢潑大雨。眼看天要黑下來了,我的心裡很著急,一怕雨大回不了家,二怕有人受涼患上感冒,而大家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只見朱旭大喊一聲:“你們等著吧!”他冒雨跑向遠處的小商店,舉著一瓶二鍋頭回來了。朱旭對我說:“咱們一人來一大口酒,保證管事兒!”於是我們不分男女,輪流抱著酒瓶喝起來。等到雨小後,大家興奮而又狼狽地坐上敞篷大卡車返回劇院。所幸,事後真的沒有一個人發燒感冒。這件事使我認識了智者朱旭,也認識了這能暖身子的“二鍋頭”燒酒。

後來一次吃過午飯,閑來無事,幾個青年人聚在劇院小院子裡的雙杠前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突然就把話題轉到了喝酒上。大家饒有興致地追問起朱旭的“酒史”,已是人到中年的朱旭笑了,說他在一兩歲時就被動地學會了喝酒。我們聽後十分驚訝,非要他講明白不可。朱旭有些“口吃”,他不慌不忙地告訴我們,他的父親原來是東北軍裡的一名小軍官,經常有公務要外出,根本顧不了家;孩子又多,母親也真是管不過來,就把時刻離不開大人的他交給一個老夥夫來代管。老夥夫愛打牌,晚上自然希望朱旭能早點兒睡覺,就拿小酒盅給這個不到兩歲的小家夥灌點兒酒喝。一日複一日,時間一長,朱旭便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喝酒的習慣。這也就是說,朱旭是從一兩歲開始了自己的“酒史”。不知是哪位有學問的人給朱旭取了個雅號——“酒仙”!

《似水年華》中的朱旭和黃磊

不少觀眾對在電影和電視劇中走紅的老演員朱旭非常熟悉,他的代表作有《紅衣少女》、《小巷名流》、《鼓書藝人》、《心香》、《末代皇帝》、《洗澡》等,而且他還多次獲得“百花獎”、“金鷹獎”等表演獎項。其實除此之外,朱旭原本是一個有很長表演史的話劇演員,他從1952年6月12日北京人藝建院起就在這裡兢兢業業地演戲,半個多世紀以來,他的“根”一直都深深地扎在舞台藝術裡。他先後在話劇《慳吝人》裡扮演過雅克大司機,在《名優之死》裡扮演過琴師張先生,在《劉介梅》裡扮演過劉介梅,在《女店員》裡扮演過知識分子衛默香,在《三塊錢國幣》裡扮演過大學生楊長雄,在《鹹亨酒店》裡扮演過阿Q,在《屠夫》裡扮演過屠夫伯克勒,在《嘩變》裡扮演過艦長魁格,在《紅白喜事》裡扮演過三叔……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伴隨年齡的不斷增長、實踐的日益增多,他逐步成為一個成功的表演藝術家。人們愈發注意到朱旭塑造的眾多舞台人物形象,在真實自然、性格鮮明、內涵深刻和生動有趣的同時,也充分顯露出他在表演上獨特而難得的喜劇才華。在劇院裡大家都這樣說:“朱旭的表演富有很強的幽默感,真實可信、自然流暢,卻不顯雕琢的痕跡。”應當看到,對一個演員來說,這是很難做到的事情。用出類拔萃和高人一籌來形容朱旭,是一點兒都不為過的!

《嘩變》劇照

還是舉一個實例來加以說明吧。《紅白喜事》是一部反映當代農村現實生活的喜劇作品,朱旭扮演的“三叔”有怎樣的人物性格呢?朱旭自述時是這樣說的:“三叔是一位農村的小學教員。很遺憾,他又是一位不大合格的文化人。1948年,是他大哥把他帶到部隊上去,學了幾個月的文化,後來回到家鄉,當了村上的小學老師。在村子裡,和家裡人相比較,他是一個秀才;在學校,和老師們在一起,他可又是‘老革命’幹部了。他看不起那些年輕的校長:‘他是五六年才入黨的,照著我呀,還差著兩三年哩。’他不愛談能力,專門愛談自己的資歷。如果是一個和他同年代參加革命的,到今天已經是名人了,那麽這位人士的姓名,就會在和你簡短的談話中反覆出現。三叔為了炫耀自己的資格老,常對人說:‘我是離休幹部。’統計一下他僅僅在第二幕和第三幕兩場戲裡說了多少句‘不幹了,這一回說什麽也不幹了!’‘這一回是真的不幹了!’‘離了休,一分錢不少拿!’‘離了休,還能去北戴河療養哩!’……這樣,在家裡人面前,他可是一個正經的文化人了。為了炫耀自己有文化,他戴著一副全村絕無僅有的變色眼鏡。他愛穿那條只有體育教員才有的時髦深藍色絨褲。當然,上身還是穿家裡做的土布背心為好,兩肋透風,涼快,躺在炕席上經磨,腳底下趿拉著布鞋,舒坦,自在。此人還要寫小說——‘蘇聯不是有個長篇小說《靜靜的頓河》嗎,我非寫他個《熱鬧的唐河》不行!不信,你看看!’侄子結婚,他得送新式禮物,得親筆寫的字,要算作是‘書法’了。”

《甲子園》劇照 來源:北晚新視覺圖庫

這樣,朱旭隻用幾筆“素描”,就把三叔的整個面貌給勾畫出來了。三叔是一個由農民成長起來的小知識分子,頭腦裡既有農民的狹隘觀念,又有社會開明思潮影響下的新穎認識。演員在把握這個人物基調的時候,就很豐富、複雜、有趣了——既要有點兒土味兒,又要有點兒洋味兒;既要有點兒粗俗淺顯,又要有點兒高傲自負;既要有點兒真摯認真,又要有點兒嘩眾取寵。這些性格的強烈對比,完全形成一種獨特的喜劇性風格。對這樣一個從生活裡走出來的,反差比較大的,語言相當風趣有味道,經琢磨的人物形象,觀眾們不能不信,不能不笑,也不能不喜歡,不能不依依不捨。

記得當初在排練《紅白喜事》的過程中,劇本是邊排練邊修改的,特別是全劇結束時,主角鄭老太太已經病危,臥床不起,後事也已準備完畢,在這種情況下,鄭家兄弟們的台詞不便,也不能很多,最好是既簡練又深刻,還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那麽到底應該怎樣設計才好呢?劇作家不在場,導演讓演員們給出出主意,於是大家議論紛紛,小有爭論,但卻莫衷一是。朱旭往往想得多,又不大肯發言,這倒不是因為他有些口吃的原因,而是他的性格著實比較內向,沒想好的話,是不大肯輕易說出來的。就在大家一籌莫展,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的時候,朱旭猶豫再三,突然聲音不大地開了腔:“你們聽聽,由我給來這麽一句台詞全劇結束怎麽樣?行不行?”大家興奮不已,讓他趕快說出來。他想了想才慢悠悠地說出:“現在萬事俱備,就等著咱娘咽氣咧!”他的話音剛落,立即引發大家含蓄的笑聲和讚同的掌聲。導演林兆華揮著手馬上拍板,全劇的結尾就這樣確定下來了。這個戲的主題是以喜劇的方式給封建思想意識敲響喪鍾的,這樣一句台詞正好給全劇的故事情節和思想內涵幽默地、含蓄地、獨特地、親切地畫了圈、點了題,可以讓觀眾們浮想聯翩。而且朱旭在讀詞方法的具體處理上,是在“現在萬事俱備”後面安排了一個小小的、有趣的停頓,以引起觀眾的充分注意和期盼,然後再用非常輕鬆的語調和語氣快速說出來:“就等著咱娘咽氣咧!”應當說,這是一句想得深、說得俏的台詞,既有深刻的內涵,又有俏麗的形式;既讓人容易記住,又讓人不忍忘掉。這樣出色的台詞實在是很難得!

最後,再把話題拉回來,說說朱旭這位“酒仙”吧。

2008年7月8日 北京人藝話劇《生·活》首演

當年表演藝術家刁光覃過世的時候,朱旭曾真情地寫下這樣四句話:“看破放下,般若發光,自在平常,法身清涼。”其實,這也是寫給他自己和大家的話。比如幾十年以來,朱旭每天的作息時間並沒有什麽變化——早晨七點多或者八點多起床、吃早飯,一般早飯就是一杯牛奶,一個雞蛋,偶爾吃點麵包片。還要吃各種藥,調理胃的、治療腦血栓的,還有各種營養品和保健品。中午一般吃麵條,晚上喝一點米粥。如果有毛豆或者紅燒肉,一定要喝小酒,自得其樂。說來也簡單,朱旭喝醉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第二天起來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朱旭愛喝酒在北京人藝是出了名的,他的酒友不少,有英若誠、於是之、呂齊、張瞳、林連昆、童弟、童超等人。北京人藝建院的時候,每當晚間演出結束以後,大家會聚在一起吃個夜宵,並且一定要把酒言歡。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這些人的晚年時光。朱旭曾回憶:“每當我端起酒杯,眼前總浮現出我們當年的情景。酒,讓我這輩子結識了這些至情至性的朋友,此生足矣!”

至於喝酒以後會不會影響工作?絕對不會!為什麽?演出前絕對不能喝酒!這是鐵的紀律。朱旭說:“要喝酒,就要給酒留個好名聲。因為在台上很容易出錯,平時出個錯,寫個檢討就行了;一喝酒,就全賴在酒的身上了,以後再想喝酒就不好意思了。因此演出前絕對不能動酒!”

2005年3月15日 北京人藝話劇《屠夫》建組會

劉平攝

朱旭走了,聽聞消息後的我,一時間無語凝噎,那些往昔畫面,也都在我眼前一一重現。

想念“酒仙”朱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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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將刊發於2018年9月16日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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