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違規”信息，從在互聯網上出現到消失，只是一分鐘左右。
它背後是一個“神秘”的職業——內容安全審核員。文字、直播、音頻、短視頻，不同形式的內容對應的是不同的篩查技術與審核機制；快、準、全是每一個審核員的工作信條。
85後Chris帶著一群90後，每天在網上“圍堵”拚殺。
“90後”“24小時”“大數據”……當這群人為“守住互聯網底線”而埋頭苦戰時，外界關於“鑒黃福利”的討論從未停止過。
是保護還是侵犯？圈內和圈外各執一詞。而最先走出去的那一批人，正在試圖為整個行業尋找一種更為清晰的存在感和方法論。
色情還是性感？這是道數學題
當天下午4點，愛迪走進茶歇室，短暫休息。巨大的落地窗內，燈管和顯示屏的光把室內照得通亮，日夜顯得沒什麽區別。
這裡更像是一間網咖。一排排電腦和它們的使用者整齊劃一，粗算下來至少有幾百台機子，連著幾百號人。每桌一副耳機，人均配兩個顯示屏，手邊的飲料和零食隨意取用。
只是似乎又少了點網咖的輕鬆氣氛。一個小時前，愛迪坐在電腦前，眼神在左右顯示屏前遊走，忽地停在了某個頁面。大屏上出現的，是一個模糊的女性身體畫面……
“這是一個用戶頭像，用模糊效果規避了機審。部位敏感，按暴露面積判斷，是色情，不是性感。”他高速地點擊滑鼠，刷新，於是滿屏的截圖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彈跳，永遠無法預知下一刻會彈出什麽“驚喜”。
藏在兩塊大屏之下的他，表情平靜，像在解一道數學難題。
“現在沒有一家互聯網企業不重視內容安全的。未來只會越來越重視，因為這是個底線。”愛迪所做的確實是一道難題。內容安全，可以理解為基於一定的技術和算法，精準識別、篩查、規避互聯網海量數據中的特殊信息。重點監控涉政、涉黃、涉暴、垃圾廣告等信息。當然，涉黃是個重災區。
“文字、圖片、直播、短視頻，都要全覆蓋。不僅得有技術，還要有大量的審核員在一線，24小時不間斷地進行信息篩查。”於是，幾百號人和愛迪一起，面對大屏，點擊滑鼠，與違規信息拉開一場追逐戰。
此刻正是下午最炎熱的時候。窗外的施工車隊一字排開，這裡是佛山廣東金融高新技術服務區。BIGO音視頻社交網絡平台的內容安全團隊就在這裡辦公。
一場85後帶領下的“安全突圍”
以工作為樂趣的互聯網民工，這是Chris給自己的定位。
2010年，他從廣東財經大學的校門走出來，沒和同學選同一條路，搖搖手轉頭走了。“在學校裡，人人都像CEO，都想當巴菲特、比爾·蓋茨。”讀的是工商管理，卻對遊戲情有獨鍾，大學剛畢業的Chris，第一份工作選擇了一家互聯網公司。
最開始做的是社區運營。“大家都覺得，這玩意就是刪帖、回帖，像個貼吧吧主一樣，其實沒那麽簡單。”網絡社區、論壇正火的那幾年，Chris的主要工作就是做網絡社區運維，對違規內容進行處理，維護基本的社區溝通環境。
“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國內互聯網產品背後，就都有一個這樣的攔截團隊了。只是規模大小的區別。”一次偶然機會，Chris接觸到了某個直播平台。“用戶最多的時候也只有400人，但它一直活著，不溫不火的。”打一場遊戲，如果用視頻直播形式代替圖文直播，用戶量會不會有變化？Chris和團隊開始嘗試內容切換，用戶激增，嘗到了直播的甜頭，問題也隨之顯現。
做社區運營的Chris，熟知違規的“套路”——來來回回就是那幾招，在他看來頗為小兒科。“但是直播一出來，很多東西都變了。”他從未見過的違規操作開始湧現，不斷衝擊應對防守機制，見招拆招遠趕不上翻新速度，Chris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動。
他把眼光望向同時期的幾家直播平台，才發現家家都是一副“囧相”。“什麽是內容安全？怎麽做好內容安全？那個時候你才發現，隨便一個行業都能找到一本《從零到一》的指南，內容安全不行。它在市面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指導，因為這個行業太新、太隱秘了。”
沒有行業，但有需求，內容安全要先行，這場“防守戰”也要一個穩得住的人來做。“我性格穩，做事踏實負責些。”2016年，中國互聯網直播元年，85後Chris離開這家互聯網公司，加入BIGO旗下的內容安全團隊，拉起一支“突圍隊”，擔任團隊總負責人。
這不是一個太陽底下的工作
“都說是鑒黃師，來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每晚9點，夜色初起，一線審核員愛迪正式到崗，開始一天的工作。2017年，24歲的愛迪以一名一線審核員的角色加入BIGO。
走到工位，坐下，打開雙屏電腦，無數張截圖恢復彈跳。
這是一個直播間的實時截圖畫面。“每天幾十萬個主播在直播，一個個地看根本來不及。”於是他們想了一個辦法，固定間隔時間抓取直播間畫面，傳送機器過審，再送人工二次審核，以保證直播間的“清潔”。
於是，無數張圖片跳送入愛迪的電腦，夜越深，跳得越猛。12點，深夜主播的上線數量漸趨峰值，愛迪腦袋裡的神經越繃越緊——某主播穿著暴露，胸部袒露面積超過1/2，違規；某主播發言的暗示過於明顯，惡意誘導，違規；某直播間人數瞬時暴漲，不是明星來了，估計又有人想違規。
“這哪裡是什麽鑒黃師，就是個網絡警察。”夜深人靜的夜晚，無數個小時，愛迪和成千上萬張截圖一起度過。次日6點，天將明，一夜戰役悄然收場。
有點虛，身體被掏空，24歲的愛迪發現自己的體重在一點點下降。原來是130斤的小夥，一稱重，變成了120斤。
Chris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工作性質，打開搜索引擎，關於“鑒黃師”的話題鋪天蓋地，他也只得一遍遍地告訴員工，我們是站在暗處的英雄，做的是一件有尊嚴、有正義感的事。
半年後，愛迪憑借突出表現升到小組長，專攻文字領域巡查，又過半年升任大組長。2019年，他順利擔任內容安全團隊的國內業務負責人。
一個單純的對錯判斷項
與愛迪一起成長起來的，還有整個內容安全行業。
“快、準、全，這個行業看中的就是這三個字。”論快，一個違規信息從出現到消失，3分鐘是底線；論準，100%是上限，99%是下限，大家爭的就是小數點的差距；論全，底線內容一個不能漏，出了問題就問責到人。
說到底，這是一場人工和機器的配合戰。打得好不好，要看技術精不精。怎麽精？Chris把目光放在了後台篩選。根據“人氣”、“等級”、“舉報量”、“注冊方式”等條件進行用戶篩選，找出區別於“正常用戶”的“高危用戶”並在後台羅列、監控。
同時展開用戶行為追蹤，“有些人很喜歡看一些‘違規內容’，但本身無違規行為。我們可以把這批用戶找出來，讓他們幫我們去發現一些漏洞。這就是‘用戶行為的追蹤’，也是基於大數據。”
衝著一條沒人走過的路，Chris顧不了太多，他更在意的是該怎麽把腳下的每一步踏穩、踏牢，能走遠一點。
“這個崗位和家人離得比較遠，所以聊得不多。和朋友就當個笑話講。社會層面對我們行業的了解太少，得到的反饋也太稀少。
互聯網時代，大家看到的很多內容都是積極、陽光、向上的，因為不好的內容都被類似我們的團隊過濾了。
這個行業的前景是可見的。互聯網發展勢不可擋，政策管理將不斷嚴格。未來只會更專業、更完善。
“我想，從小的角度說，我們守的是產品的底線、公司的底線；從大的角度來說，我們守的是整個社會和國家的底線。”
說這句話的時候，85後Chris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T恤，典型的程序員裝扮，表情平靜，雲淡風輕。
出品：南都采編指揮中心統籌：南都人物新聞工作室采寫：南都記者 董曉妍攝影：南都記者 譚慶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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