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蘇軾的一生，與王姓女子頗為有緣。他的原配夫人王弗，十六歲便嫁給了蘇軾。紅袖添香，是蘇軾的伴讀良友。婚後兩人情深意篤，恩愛有加。可惜的是，王弗二十七歲便去世了。
王弗去世三年後，蘇軾續娶了繼室夫人王閏之。王閏之是王弗的二堂妹，她性情溫順，而且對王弗的兒子蘇邁視如己出，可以說是一位賢妻良母，深得蘇軾的敬重。除此之外，她還一手撮合了蘇軾和王朝雲。
而王朝雲，不僅是蘇軾的紅顏知己，更在蘇軾晚年被貶嶺南惠州時萬裡相隨，讓蘇軾對之刻骨銘心。
那麼，這樣三個溫婉賢惠的女人，蘇軾到底愛誰多一點呢？
01.紅袖添香——王弗
蘇軾年少時曾師從王弗的父親王方，王方特別看好自己的這個得意門生，後來將自己的女兒王弗許配給了蘇軾。
王弗剛過門時，蘇軾以為自己的妻子只是賢惠而已。由於宋朝倡行「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起初，蘇軾以為王弗並無才學。
有一天，蘇軾在書房背書，背到一半，忽然卡住了，忘了下一句是什麼？這時在一旁做女紅的王弗一語點醒夢中人。蘇軾這才知道，自己的妻子也是位飽讀詩書的才女。從此，王弗成了蘇軾紅袖添香的伴讀佳人。
王弗不僅有才，還有識人之明。蘇軾平生喜歡喜歡結交朋友，常邀請他們來家中做客。王弗喜歡躲在屏風後面聽他們談話。有一次，蘇軾帶了一位新結交的朋友到家中來，兩人促膝長談。等朋友走了以後，王弗對蘇軾言到，這個人不可交，他說話都接著你的話頭，來琢磨你的心思，是小人行徑。和這樣的人交往，總有一天你要栽在他手上。後來蘇軾被貶惠州，儋州，期間還被人暗殺，這一切，皆拜蘇軾這位朋友所賜。
青年時期的蘇軾意氣風發，名滿天下。加上與妻子王弗情投意合，志趣相同。可以說，那段歲月是蘇軾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只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嫁給蘇軾的第十一個年頭，王弗因病去世了。王弗的去世對蘇軾的打擊不言而喻。蘇軾千里迢迢把王弗的遺體帶回四川老家，安葬在其母程夫人的墓旁。並在周圍親自栽種三萬棵雪松，以祭奠亡妻。
十年後，四十歲的蘇軾在經歷了人生仕途的失意和歲月滄桑的的變遷後，在一天夜裡，他夢見了自己的結髮妻子王弗。她就坐在那裡梳妝，可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醒來後蘇軾感慨地寫下了千古悼亡詩《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不禁道出人生的風風雨雨。而緊接著的那句「不思量，自難忘」更是讓人悲痛不已。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可是十年過去了，王弗依舊在蘇軾的心裡，不用刻意去思念，她就在那兒。就像倉央嘉措詩裡寫的那樣：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裡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裡
不來不去
02.賢惠主婦——王閏之
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對自己的堂姐夫蘇軾向來傾慕不已。王弗蘇軾三年後，蘇軾續娶了王閏之為其繼室夫人。
王閏之過門後，對蘇軾和王弗的兒子蘇邁視如己出。而自己又給蘇軾生了兩個兒子，蘇迨和蘇過。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性格溫和，知足惜福是對王閏之的中肯評價。
如果說王閏之有什麼不足，那就是她沒有王弗的才學和膽識。蘇軾因「烏台詩案」被下入獄，王閏之在驚恐之下燒了蘇軾十之七八的詩稿。在《黃州上文潞公書》中記載： 「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步相隨。其餘守舍 ，皆婦女幼稚。至宿，禦史符下， 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 遣吏發卒，圍船搜取 ， 老幼幾怖死。既去 ，婦女恚罵日：『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 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複尋理，十亡其七八矣。」
後有人將此事作為蘇軾和王閏之感情產生芥蒂的原因。這種想法既脫離了當時特定的背景，也對蘇軾的豁達缺乏真正的認知。 蘇軾在獄中寫下《予以事系禦史台獄，獄吏稍見侵，自度不能堪，死獄中，不得一別子由，故作二詩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二首》
柏台霜氣夜淒淒，風動琅璫月向低。
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驚湯火命如雞。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
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
其中，「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兩句我們可以看出，蘇軾不僅沒有怪王閏之，反而覺得愧對於她。
公元1080年，蘇軾因為「烏台詩案」被貶黃州，生活極為困頓。多虧當地書生馬正卿向官府請求，官府才把東郊外的一片荒坡賜給了蘇軾。在王閏之的陪同下，蘇軾在此建了房屋，開墾了耕地。於是便有了「雪堂」，有了「東坡居士」。在這期間，王閏之一直辛勤操持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她不僅要處理家裡的大大小小的事物，還是陪蘇軾一起下地耕種。
不得不說，王閏之是一位善於持家的賢惠主婦。而正是王閏之的善於持家，才有了著名詞篇《後赤壁賦》。
有一天，蘇軾和幾個朋友聚會，相談甚歡，只是沒有酒，總覺得不夠盡興。酒後創作是蘇軾的一大愛好。這時，王閏之拿出一壇自己精心備藏的好酒。蘇軾一看有酒了，便來了興緻，和朋友再次泛舟江上。於是便有了千古名作《後赤壁賦》。（節選）
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讒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而這性情溫順，善解人意的持家主婦王閏之，有時卻也能讓蘇軾感到驚奇。有一次，家中耕地的牛生病了，全家指著這頭牛開墾荒地，所以蘇軾很著急，但又束手無策。這時，一向訥訥不言的王閏之走過來說到：此牛發豆斑，療法當以青蒿作粥啖之。如言而疾去。寥寥幾句，卻將病因，治法都交代清楚，這不得不令蘇軾對其刮目相看。後來蘇軾被貶潁州，揚州等地，王閏之都陪著蘇軾，度過了這一段艱苦歲月。可以說，王閏之是蘇軾名副其實的患難之妻。
元祐初年，蘇軾度過了人生的第一輪坎坷，被重新起用，回到了朝廷。可此時的王閏之卻因為多年的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卒年四十六歲。
王閏之和蘇軾一起生活了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是蘇軾人生起伏最大的時期。在黃州的艱苦歲月，是王閏之的體貼、 周到、 能乾， 才使蘇軾度過了危機。
而就是這樣一位出身農家的婦女，卻有著大家風度。「從我南行，菽水欣然。湯沐兩郡，喜不見顏」 。無論是蘇軾被貶黃州，還是飛黃騰達，王閏之都不改聲色，泰然處之。牛衣耕織，從不埋怨，錦衣玉食，也不覺驚喜。 因而才有蘇軾對王閏之「 子還可責同元亮，妻卻差賢勝敬通」 的由衷稱讚（《 次韻和王鞏六首》 之五）。
面對先己而去的閏之，夫妻生不能同歸。蘇軾言到， 「 惟有同穴，尚蹈此言」 。後來蘇軾去世後，其弟蘇轍將他與王閏之合葬在一起。蘇轍還為王閏之特意寫了兩篇祭文——《祭亡嫂王氏文》、《 再祭亡嫂王氏文》。
03.紅顏知己——王朝雲
在王弗，王閏之，和王朝雲三個人當中，蘇軾寫給王朝雲的詩是最多的，是什麼緣由讓蘇軾對這個侍妾如此深情呢？
王朝雲因家境貧寒，自幼便淪落在歌舞班中。但朝雲天生麗質，聰穎靈慧，且能歌善舞。雖然混跡於煙塵之中，卻獨具一種清新優雅的氣質。
宋神宗熙寧四年，蘇軾因反對王安石新法而被貶為杭州通判。一日，他與幾位文友同遊西湖，宴飲時招來王朝雲所在的歌舞班助興，悠揚的絲竹聲中，數名舞女濃妝艷抹，長袖徐舒，輕盈曼舞，而舞在中央的王朝雲又以其艷麗的姿色和高超的舞技，特別引人注目。
舞罷，眾舞女入座侍酒，王朝雲恰轉到蘇軾身邊，這時的朝雲已換了另一種裝束：洗凈濃裝，黛眉輕掃，朱唇微點，一身素凈衣裙，清麗淡雅，楚楚可人，別有一番韻致，彷彿一股空谷幽蘭的清新之意，沁入蘇軾因世事變遷而黯淡的心。
此時，本是麗陽普照，波光瀲灧的西湖，由於氣象突變，陰雲蔽日，山水迷濛，成了另一種景色。湖山佳人，相映成趣，蘇軾靈感頓至，揮毫寫下了傳頌千古的描寫西湖佳句：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時年朝雲十二歲，雖然年幼，卻聰慧機敏。由於朝雲十分仰慕東坡先生的才華，王閏之便買下了朝雲做蘇府的丫鬟。幾年後，在王閏之的安排下，蘇軾將朝雲納為侍妾。
公元1085年，宋神宗駕崩，年僅十歲的宋哲宗趙煦繼位。由於哲宗皇帝還小，高太后獨掌朝政大權。
高太后一直反對神宗任用王安石進行變法改革，所以她一掌權，出的第一項政治改革就是貶斥新黨，大量地起用舊黨。
當時舊黨以司馬光，蘇軾等為代表。神宗時他們都被貶斥在外。高太后將他們一一召回，委以重職。
在高太后主政的八年當中，蘇軾的仕途比較順利，他一度被升為端明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尚書等職。
有一天，蘇軾吃完晚飯，在院子裡面散步，身邊圍繞著一眾侍妾。蘇軾一邊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一邊笑著問身邊的侍妾「你們看我這肚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有一個侍妾搶著回答，「先生是一肚子的學問！」蘇軾聽了搖搖頭不說話。
又有一個侍妾說「先生是滿肚子的見識？！」蘇軾又只是笑了笑。
一直輪到朝雲說話的時候，朝雲淡淡地說「學士一肚皮不合時宜」。蘇軾聽後哈哈大笑，說「知我者，唯朝雲也。」
元祐八年，高太后去世，哲宗掌朝，新黨再度執政。紹聖元年六月，蘇軾以「譏刺先朝」的罪名被貶至英州，不久又被貶惠州。
此次被貶嶺南，年近花甲的蘇軾已經做好了此生不能再北還的思想準備。在奔赴惠州之前，蘇軾將家人安頓在江蘇宜興，並遣散了自己身邊比較年輕的侍妾。她們也都知道蘇軾此去凶多吉少，所以一個個相繼離去。
但在所有的侍妾當中，有一位女子卻留了下來，並且非常堅定的選擇了萬裡相隨。這個人就是王朝雲。
蘇軾後來在《薦朝雲疏》中曾寫過這樣的句子：軾以罪責，遷放炎方，有侍妾王朝雲，一生辛勤，萬裡隨從。
安頓好家人後，蘇軾帶著小兒子蘇過和王朝雲開始被貶之旅。來到惠州的蘇軾已無官職在身，所以生活窘迫，加上不適應惠州的氣候，蘇軾痔瘡發作，臥床一百多天。這期間，家中裡裡外外都是朝雲一個人在操持。最困難的時候，家裡連一粒米都沒有了。蘇軾在《和陶歲暮作和張常侍》中不無調侃寫下「米盡初不知，但怪飢鼠遷」的詩句。
蘇軾還將自己與唐代詩人白居易相比。白居易與其侍妾樊素關係非常要好，樊素相伴白居易十多年之久。但是後來白居易年老體衰時，便勸說樊素離開。儘管難捨難分，但最終樊素還是離開了白居易。樊素離開後，白居易傷感的寫下《別楊枝》。
病與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歸。
與白居易相比，蘇軾覺得自己實在是幸運的多。蘇軾在《朝雲》一詩中寫道：
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元。
來到惠州後的一個春天，蘇軾寫下了千古名作《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有一天，蘇軾和朝雲在院子裡閑坐，蘇軾忽然來了興緻，想讓朝雲唱自己的那首名作《蝶戀花》。但朝雲還未開唱，就已泣不成聲。《荊溪林下偶談》記載：「朝雲歌喉將囀，淚滿衣襟。子瞻詰其故，曰：「奴所不能歌者，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也」。
那麼這兩句詩到底有什麼深意呢？以致讓朝雲泣不能歌。其實我們都沒能理解蘇大學士這兩句詩所表達的孤憤和悲涼的心境。我們都讓蘇軾豁達的形象給騙了。這句詩出典於屈原的《離騷》。
何所獨無芳草兮，又何懷乎故宇。
屈原雖被流放，但至死都不曾放下故國。蘇軾又何嘗不是呢？所以說，朝雲是蘇軾真正的知己。
由於朝雲體質較差，所以來惠州後不久就染上了時疫，一病不起。卒年三十四歲。朝雲去世後，蘇軾痛徹心扉，親自為朝雲題寫墓志銘，還在葬朝雲的六如亭親題一聯：
不合時宜，唯有朝雲能識我
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至此，蘇軾的身邊再無女人相伴。
三個王姓女子，走進了蘇軾的生活，同時也走進了蘇軾的心。王弗讓蘇軾種下了三萬棵雪松；王閏之陪蘇軾搭建了雪堂，開墾了東坡；王朝雲陪蘇軾萬裡貶謫，不離不棄。
南京師範大學酈波教授曾說，三王女對蘇軾來說，正如林徽因的詩《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裡寫的那樣。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他說王弗對蘇軾來說是愛，王閏之是暖，而王朝雲是希望。
我想無論是愛，是暖，還是希望，在蘇軾至情至性的人生裡，她們都是不可替代的。蘇軾愛她們，對她們都愛的真切，愛的綿長。這種愛，沒有高低之分，也沒有位分之別。
作者：師若可
版權聲明：本文由「魚羊秘史」原創製作，並享有版權。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TAG: |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