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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記》:事如春夢了無痕

《浮生六記》是清末文人沈複(字三白)所寫,寫他和妻子芸的瑣碎生活,全書共六篇,故名“六記”,今只存《閨房記樂》《閑情記趣》等4記,其中《閨房記樂》是全書的精華所在,專寫夫婦兩人的虐狗日常。

林語堂將它譯成英文本《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後被翻譯成8國語言,將狗糧撒向全球各地。

它之所以可以得到全球化的傳播,是因為這本書中庸常瑣屑生活中的詩化與快意,在坎坷艱難中不失樂觀的心態、生活的勇氣與審美的天性,吸引了許多讀者的喜愛。

沈複的妻子芸,林語堂評價她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她有才情,會玩,與丈夫鬥嘴、賞析詩詞、男扮女裝去看燈會,背著婆婆與丈夫遊山玩水,甚至看上了一位歌妓,對她簡直發癡,想要替他丈夫撮合為妾,後來被強者所奪,因而生起了大病。

你會看到這個生活在200年前的女子活潑爛漫不輸今人,跟丈夫秀起恩愛來會甩現代人好幾條街,跟這樣的女子過一生怎麽會覺得人生無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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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複在文章開頭說,他出生在乾隆年間,正值太平盛世,家住蘇州滄浪亭畔,“衣冠之家“,因覺上天對他還是不薄的,但是“事如春夢了無痕”,如果不記下來的話,恐怕會辜負蒼天之厚。因此寫了這本書,書名浮生(典出李白“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第一章就寫閨房之樂。

圖片選自《浮生六記》(白落梅譯,葉露盈繪),下同。

芸是他舅舅的女兒,我們知道古代人親上加親是很常見的現象,兩人小時候常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馬了。

沈複說芸生而穎慧,學說話的時候,口授《琵琶行》居然能夠背誦下來。4歲時父親去世,和母親生活在一起,還有一個弟弟,稍微長大點後一家三口靠她一人做女紅來養活,弟弟的吃穿用度還有上學的費用她從來都不會讓他比別的同學少。

算是早熟的類型吧,嫁到沈複家裡之後也因端莊大方而獲得婆家喜歡。她有才,但她的才華不像林徽因那樣出身名門,從高等學府深造而來。她無非就是做女紅做累了的時候,自己拿個小本本出來寫寫畫畫學習識字,然後看一些詩詞,看得多了慢慢也就自己會寫會評了。

林徽因的有才使人只能仰慕一番望而卻步,芸的有才就像大多數平凡的人們,雖出身不濟卻仍然不會放棄追求,使人倍感親切和可愛。

一次沈複跟著母親回娘家,看到了芸的詩作”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沈複說”雖歎其才思雋秀,竊恐其福澤不深”,看完後自己內心像被什麽堵住一樣久久不能釋然。隨即他告訴母親,”若為兒擇婦,非淑姊(私下沈複叫芸淑姊)不娶“。母亦愛其柔和,於是就定下了婚約。原文中用“然心注不能釋“來形容沈複的心情。

讀到這一段的時候,其實是被感動到了的,沈複明明在芸的詩作裡看到了其福澤不深。不知他在給母親說非芸不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會因為支付大量的醫藥費變的家徒四壁,會因為照顧她而忙於奔波,筋疲力盡。他到底有沒有想過呢?

大概是沒有想過的吧,誰在十幾歲喜歡上一個人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還會想到車子房子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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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對芸外貌的描述是:”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齒微露“是說肩膀削瘦,顯得脖子很長,但屬於瘦不露骨的那種,面目清秀,很有神采,貌似有顆小齙牙。

還有一次,沈複跟著母親去舅舅家,是在定親之後,去參加芸堂姐的婚禮。待送親回來後已是半夜,肚子餓的找東西吃,廚房阿姨給了他一些果脯,他嫌太甜了,於是芸悄悄的牽著他的袖子,到她的臥室,藏有暖粥並小菜。沈複正吃的時候,芸的堂兄來找她,她在屋內大聲應道:“我很困,我要睡了,明天再來找我”,但堂兄硬是進來了,看見沈複正在喝粥,於是打趣說:“我要粥喝的時候你說已經沒有了,結果藏了起來專門招待你的未婚夫啊”。

芸大窘避去,上下嘩笑之。

我開始懷疑,電視劇的那些橋段是不是都從這裡抄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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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婚後的鬥嘴是我最喜歡看的部分,栩栩如生,又甜又虐。

沈複說,芸剛嫁過去之後比較害羞不太說話,於是他就經常調戲她跟她鬥嘴惹得她慢慢開始話多起來。

調戲如下:

芸喜歡吃臭豆腐、鹵瓜等一類臭臭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是沈複平生最討厭的,於是他調戲芸說:“狗因為沒有味覺所以雖然喜歡吃屎卻不知髒和臭,螳螂團糞球是因為人家想要化蟬,為了飛升高舉。那你是狗還是螳螂啊?”

芸略不服氣的回答說:“臭豆腐因為價格便宜,小時候下粥下飯吃慣了,現在嫁進你家已經相當於螳螂化蟬了,現在還喜歡是因為不忘本出。至於鹵瓜的味道,還是來這兒後第一次吃呢!”

沈複繼續調戲說:“你的意思是我家是狗洞嘍?”

芸窘而強行解釋說:“要說臭臭的東西,那是家家都有的,就看吃不吃了。就比如你喜歡吃蒜,我卻每次都只能強製自己嘗一下。我雖然不敢強製你吃臭豆腐,但你只要捏住鼻子嘗一口,入咽就會知道它的美味了,此猶無鹽貌醜而德美也。”

沈複又故意犯賤說:“你是想要陷害我做狗嗎?”

芸回:“我已經當狗當了這麽久了,你也可以試試啊!”於是乘老公不注意的時候給他賽一口進去。

“余掩鼻咀嚼之,似覺脆美,開鼻再嚼竟成異味,從此亦喜食。”

明顯是在故意惹妻子生氣,但犯賤犯的這麽開心,我等單身狗表示並不是很理解呢。

然後芸以麻油加白糖拌腐乳,把鹵瓜搗爛拌腐乳,味道都很不錯,還給它們起名叫“雙鮮醬”。

沈複感歎:“本來厭惡至極,後來卻好上了這口,簡直不可理喻。”

芸回答:“情之所鍾,雖醜不嫌。”

嘖嘖,就怕秀恩愛的人有文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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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看二人的情話:

沈複說,芸和他一樣可以察言觀色,“凡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

他常說,可惜你是個女子,如果能化女為男,一起訪名山,搜勝跡,遨遊天下,不亦快哉!

芸說:”這有什麽難的,等我兩鬢斑白之後,雖然不能遠遊五嶽,但近處這些地方,盡可偕遊。”

沈複:“等你鬢斑之日,恐怕步履已艱。“

芸回:”今世不能,以期來世。”

沈複:“來世卿當做男,我為女子相從。”

芸:“那一定不能忘記今生,那樣才有情趣。“

沈複說:“年幼時就藏粥那件事情至今說都說不完,若來世不忘今生,睡覺之前,細談隔世,恐怕就不用合眼了吧。”

芸:”世傳月下老人專門管人間的婚姻,今生我們夫婦已經承蒙他老人家讓我們牽手,來世的因緣或許也可以借助他的神力呢,不然給他畫一幅像供起來?“

於是第二天就找人畫了一幅,掛在室內,每逢月初一和十五,夫婦二人必焚香拜禱。

對話中,女子俏皮,男子深情,但兩人的虔誠大概是最能打動人心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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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情話之外,沈複將二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細節也寫了出來,看似平淡,讀起來像在看一部表演到位鏡頭精美的電影:

沈複說,二人的感情,年愈久而情愈密。

家庭之內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一定會拉著手走到暗處,問對方:“要去哪兒?” 剛開始還私心惴惴,如恐被人看見,後面就堂而皇之了。

實際上,起居坐臥總在一起,初猶避人,久則不以為意。

有時候芸在和人聊天時看到沈複過來了,就會挪一下身子,沈複就坐在她的旁邊,“始以為慚,繼成不期然而然。”

然後沈複感歎說,他總是不明白為什麽有些老年人總是把對方當仇人一樣看待?有人回答說如果不爭爭吵吵的話,他們怎麽能白頭到老呢。沈複說,好吧。

他的言外之意是,並不理解你們這些要靠吵架來走完一輩子的人。這是赤裸裸的炫耀啊!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6

沈複的寵妻也是天下少有:

在離他們家半裡路的地方,有個水仙廟,每逢仙人的誕辰,百姓們總是要舉辦類似廟會的活動。

“插燭於瓶花間,名曰‘花照’。花光燈影,寶鼎香浮,若龍宮夜宴。司事者或笙簫歌唱,或煮茗清談,觀者如蟻集,簷下皆設欄為限。”

沈複每次都會被朋友邀去插花布置,回家便向芸興高采烈地描繪盛況。

芸歎氣說,可惜妾非男子,不能去。

沈複立馬說:戴我的帽子,穿我的衣服,女扮男裝就可以了。

“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為男之法也。”

“於是易髻為辮,添掃峨眉,加余冠,微露兩鬢,尚可掩飾,服余衣,長一寸又半,於腰間折而縫之,外加馬褂。”

芸表現的很開心,晚飯後,裝束既畢,在院子裡模仿男子走路,拱手闊步地走了很久。忽然變卦說:”我不去了,被人認出來就不好了,被公婆知道了怎麽辦?“

沈複慫恿說:“廟中司事者誰不知我,即使認出來了,也不過付之一笑罷了。母親現在在九妹丈家裡,偷偷地去偷偷地回,她怎麽會知道?”

芸聽完“攬鏡自照,狂笑不已”。

“余強挽之,悄然徑去。遊遍廟中,無識出為女子者。或問何人,以表弟對,拱手(男子行禮和女子行禮不一樣)而已。”

最後到了一個地方,有幾個少婦和小姑娘坐在神祠寶座後面,一看有熟人,芸想要擠過去打個招呼,結果身子一側,不小心按了身邊一個少婦的肩。少婦旁邊的老婢女大怒,站起來喝道:’哪裡來的狂徒,做這樣不法的勾當?’ 沈複正要掩飾措辭,芸見情勢不好,便脫了帽子,踮起腳尖給人看:‘我也是女子啊!’ 對方看了先是愕然,然後轉怒為歡,留芸坐下來吃茶點,完了後還叫了轎子來,送芸回家去。

還有一次,有位吳江的先生去世了,父親讓沈複前去吊唁。芸私下跟沈複說:“去吳江時必定會經過太湖,我想一起去,見見太湖,開一開眼界。”

沈複:”我正愁一人前往太孤獨,得卿同行,當然是極好的,但是要用什麽借口呢?“

芸:”就說我要回娘家,你先走,我後腳就跟來了。“

沈複和一眾仆人先行到江渡口,正在等船的時候芸來了。

船開之後,漸見風帆沙鳥,水天一色。

芸曰:“此即所謂太湖耶?今得見天地之寬,不虛此生矣!想起閨中還有人終身不能見啊,唉!”

閑話未幾,風搖岸柳,已抵江城。

沈複登岸祭拜完畢,回到船上,看見船裡沒人,急詢舟子,舟子指曰:”不知道長橋柳樹下,那個看魚鷹捕魚的人是不是?“ 原來人家早已和船家女一起上岸玩耍去了。

二人在歸途中的景色描寫也是讓人心曠神怡:

“相挽登舟,到萬年橋下,陽烏猶未落山。舟窗盡落,清風徐來,執扇羅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橋紅,煙籠柳暗,銀蟾欲上,漁火滿江矣。”

在這次的遊玩中兩人遇到了一名歌妓,芸被她的美貌和才華所吸引,二人來往甚密,想要把她給沈複納為妾,不過後來被強者搶了去,芸為此大病一場。後來也被公公婆婆詬病居然和風塵女子鬼混在一起,還有諸多矛盾一一浮現,夫婦二人被家裡趕了出來,窮困撂倒,不久後芸便去世了。

兩人的結局雖然並不圓滿,但如沈複所說,像他們這樣既能品評雲霞,又能在深閨內詩情畫意兩心相許的夫婦一定是世間少有的,即使芸沒有陪他走到生命的盡頭,他也已足夠幸運了。

有一次,正好是七夕,兩人一起在床邊賞月,芸感歎道:“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間,亦有我兩人之情興否?”

沈複回:“納涼玩月,到處有之,或求之幽閨繡闥,慧心默證者固亦不少。若夫婦同觀,所品評者恐不在此雲霞耳。”

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評此書:“日常生活平凡庸常,甚至波瀾不驚,只有以誠摯之情對待人生,感念生活,發現其天真意趣,追求生活的本真,才能體悟生於太平盛世之欣然與快意。”

說到這裡,我們已經有多久沒有好好的生活了?而我們讀一卷《浮生六記》,所為的不僅僅是沈複簡靜的文字,委婉的表達,而是他和芸的詩酒琴茶,纏綿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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