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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記》:江南才子沈複的情書

《浮生六記》是晚清江南才子沈複所作的自傳體散文集,亦是寫給妻子芸娘的“絕美情書”。該書自光緒三年(1877)首次刊印,百餘年來流傳海內外,被譽為“晚清小紅樓夢”。

沈複少年隨父遊宦讀書,青年以後經歷坎坷,中年曾經商,一生遊歷過許多地方,還曾經遠赴琉球,參加冊封琉球國王的盛典。他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一度靠著賣畫維持生計,也因此飽受貧苦生活的磨難。

中學語文教材選有《童趣》一篇,是很多人比較熟悉的:“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沈複回憶自己小時候,充滿想象力。夏蚊成雷,年幼的作者異想天開,將它想象成“群鶴舞於空中”的動人圖景,竟然看得人了迷。

“私擬作群鶴舞於空中”

《童趣》

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藐小之物必細察其紋理,故時有物外之趣。

譯文:我憶起童年之時,能睜大眼睛對視日光,明察秋毫,見渺小微妙之物,皆可細察其紋理脈絡,故時常能感受到,許多超然於物外之趣味。

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於空中,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昂首觀之,項為之強。又留蚊於素帳中,徐噴以煙,使之衝煙而飛鳴,作青雲白鶴觀,果如鶴唳雲端,為之怡然稱快。

譯文:夏日蚊蟲聚集,嗡嗡聲響成雷,我想象將其擬作群鶴於空中飛舞,心之所向,則果然幻化成或千或百隻仙鶴。抬首觀之,脖子都僵硬了。又留蚊子於素帳中,徐徐緩緩以煙熏之,使其衝煙飛鳴,當作青雲白鶴觀看,果如鶴唳雲端,如此奇景,怡然稱快。

余常於土牆凹凸處,花台小草叢雜處,蹲其身,使與台齊;定神細視,以叢草為林,以蟲蟻為獸,以土礫凸者為丘,凹者為壑,神遊其中,怡然自得。

譯文:於土牆凹凸不平處,花台小草叢雜之地,常蹲下身子,與台相齊,定神細看。以叢花小草為樹林,以蟲蟻為飛鳥野獸,以土礫凸者為山丘,凹者為溝壑,遨遊其中,怡然自得,妙趣橫生。

一日,見二蟲鬥草間,觀之,興正濃,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蓋一癩蛤蟆,舌一吐而二蟲盡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覺呀然一驚。神定,捉蝦蟆,鞭數十,驅之別院。

譯文:一日,見兩隻小蟲於草叢間相鬥,觀之正濃,忽有一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原來是一隻癩蛤蟆。它舌頭一吐,轉瞬將兩隻小蟲吞下。我那時年幼,看得出神,不覺呀然驚恐。等定下心神,便捉住癩蛤蟆,鞭打數十下,將之驅趕至別處院落。

沈複與妻子陳芸志趣投合,情感深厚。《浮生六記》以沈複和芸娘二人的日常生活和遊歷見聞為主線,從初見的怦然心動,到婚後的舉案齊眉,從談詩論畫、賞月弄花,到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他們將清貧的日子過成了一首詩;遭逢家庭變故,半生坎坷流離,卻一直相扶相依,不離不棄。

芸娘病故後,沈複用清麗典雅之筆,作書六卷,雖是平平淡淡的講述,卻質樸純潔,自有深情。

《閨房記樂》節選

遷倉米巷,余顏其臥樓曰“賓香閣”,蓋以芸名而取如賓意也。院窄牆高,一無可取。後有廂談,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廢園,但有荒涼之象。滄浪風景,時切芸懷。

譯文:遷至倉米巷,我為臥樓題匾,名“賓香閣”。乃以芸之名,而取相敬如賓之意。院窄牆高,無一可取之處。後有廂樓,可通往藏書處,開窗對著陸氏廢園,只見荒涼落敗之象。滄浪亭的曼妙風景,時刻令芸懷念。

有老嫗居金母橋之東、埂巷之北,繞屋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其地即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基也。屋西數武,瓦礫堆成土山,登其巔可遠眺,地曠人稀,頗饒野趣。嫗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謂余曰:“自自別滄浪,夢魂常繞,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嫗之居乎?”

譯文:有一老婦人居金母橋之東,埂巷之北,繞著屋舍,修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一池塘,約一畝左右,花光樹影,錯雜籬邊。此處為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址。屋西邊不遠處,有瓦礫堆積成山,登上高峰可遠眺,地曠人稀,頗有一番野趣。老婦人偶爾言起,芸則是神往難忘,對我說:“自別滄浪亭,夢魂常繞,每不得已,而思其次,莫若搬至老婦人居所去?”

余曰:“連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涼地以消長晝,卿若願往,我先觀其家可居,即袱被而往,作一月盤桓何如?”

譯文:我道:“連日秋暑炎熱灼人,正思量尋得一清涼之地,以消長晝。卿若願往,我先觀其家是否可居,隨後再取被褥而往,暫住一月如何?”

勞曰:“恐堂上不許。”

譯文:芸道:“怕是堂上公婆不許。”

余曰:“我自請之。”

譯文:我道:“我自會請之。”

越日至其地,屋僅二間,前後隔而為四,紙窗竹榻,頗有幽趣。老嫗知余意,欣然出其臥室為賃,四壁糊以白紙,頓覺改觀。於是稟知吾母,挈芸居焉。

譯文:次日,抵達其住處,僅有兩間屋子,前後隔為四小間,紙窗竹榻,頗有幽趣。老婦人知我心意,欣然讓出其臥室租賃於我們,四壁糊以白紙,簡潔明淨,頓覺改觀。於是我稟明了母親,帶芸在此住了下來。

鄰僅老夫婦二人,灌園為業,知余夫婦避暑於此,先來通殷勤,並釣池魚、摘園蔬為饋,償其價,不受,芸作鞋報之,始謝而受。

譯文:鄰居僅有老夫婦二人,以澆灌菜園為生,知我夫婦避暑於此,對我們殷勤相待,並釣了池魚,摘園蔬饋贈。欲要支付銀錢,推辭不受,芸便縫製了鞋子以報之,這才歡喜接受。

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鄰老又為製魚竿,與芸垂釣於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隨意聯吟,有“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

譯文:正值七月,綠樹蔭濃,好風如水,蟬蟲於枝頭輕逸,鳴聲喧鬧入耳。鄰居老人又製了魚竿,我與芸垂釣於柳蔭深處,清涼無汗。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詩興起,隨意聯吟,有“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

少焉月印池中,蟲聲四起,設竹榻於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醺而飯。

譯文:少許,見月映池中,蟲聲四起,我們設竹榻於籬笆下,溫柔相依。老婦人告知,酒溫飯熟,我和芸則邀約月光對酌,飲至微醉方用飯。

浴罷則涼鞋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事。三鼓歸臥,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

譯文:浴罷,穿涼鞋,搖蕉扇,或坐或臥,聽鄰居老人,說一些因果輪回,前世今生報應之事。直至三更天,方回房歇息。周體清涼,爽然潔淨,幾乎不知此身居於繁城鬧市了。

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花開,又與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

譯文:我和芸請鄰居老人,購置菊花,遍植於籬畔,聊寄風雅。九月花開,又與芸居住十日。我母親亦欣然前來觀賞,品蟹對菊,賞玩一整日,心曠神怡,無有倦意。

芸喜曰:“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持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也。”余深然之。

譯文:芸喜道:“他年當與君於此處修築宅院,繞屋買下菜園十畝,尋來仆人、老嫗,栽植瓜果蔬菜,以供日常家用。君繪畫,我刺繡,換了銀錢,以備詩酒之需。布衣菜飯,一生歡喜,不必作遠遊之計也。”我深以為然。

今即得有境地,預知己淪亡,可勝浩歎!

譯文:時至今日,我即便尋得這樣絕妙之所,但此生唯一的知己紅顏已然離世,怎不令人感懷悲歎!

圖片選自《浮生六記》(白落梅譯,葉露盈繪)

1936年林語堂將《浮生六記》四篇翻譯成英文。在他看來,芸娘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林語堂每讀《浮生六記》,不免感悟“在末得安樂的人,求之而不可得,在已得安樂之人,又不知其來之所自”。這對伉儷生活安樂,來自於心靈戰勝了肉身的泰然。他們的生活是“最悲慘而同時是最活潑快樂的生活------那種善處憂患的活潑快樂”。

白話譯文版選自

《浮生六記》

作者:沈複/白落梅

出版社:湖南文藝

出版日期:2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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