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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雪萊”陳逵:英譯毛澤東詩詞第一人

弼猷先生詩語出自然,不拘繩墨,然佳句連篇,譬句屢見,無不耐人吟味,啟人深思,頗得魏晉風骨。其早年“英文詩詞字字精練,揚華夏之心聲,文則筆墨生動,傳祖國之文化,深受彼邦評壇重視……現先生中英詩文將合集問世,二者交相輝映,堪稱雙璧。——馮至

吳宓曾稱陳逵為“中國今時之雪萊”,並說“世之知雪萊,愛雪萊者,當亦知、愛陳逵也”。還說陳先生的詩“境真、情真、理真,可謂真詩”。

  

  1947年,黎明前的黑暗時期,上海工人、市民反內戰、反饑餓遊行示威此起彼伏,市政當局派軍警彈壓,每天都有人被逮捕、暗殺。這天,在複旦大學一個教室裡,一個身穿長袍的中年教授走下講台,開始抨擊起時政,濃眉下的一雙怒目閃著精光。忽然,他用英文高聲吟誦起英國詩人雪萊的名篇《西風誦》:如果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學生們激動地齊聲複誦,聲震校園。這位教授便是複旦大學外語系的陳逵先生。

  

  吳宓曾稱陳逵為“中國今時之雪萊”,並說“世之知雪萊,愛雪萊者,當亦知、愛陳逵也”。還說陳先生的詩“境真、情真、理真,可謂真詩”。

  

  世上有狂人也有兒童/狂人是我的老師/兒童是我的朋友/我願與兒童一起跟隨狂人/走向那光明的土地。

  

  這是1925年,陳逵寫的《狂人和兒童》。表達了他對光明的追求:

  

  我像一隻野鴨/生活在遼闊的海上,或海一樣的大湖上/過分的舒適,對我來說卻像個鳥籠/像一桶冷水倒在燃燒的火上。

  

  這是1929年,陳逵寫的《我像一隻野鴨》,表達了他對自由的渴望。

  

進入美國文學殿堂的中國青年

  

  陳逵,字弼猷,1902年7月出生在湖南株州攸縣鳳嶺鄉(今柏樹下鄉)樟井村。他5歲進入私塾,學了《詩經》、《論語》、《孟子》、《左傳》、《史記》、《戰國策》,以及唐詩、宋詞。塾師是他母親的叔父,這位老先生不僅學識淵博,而且還非常重視對學生思想品德的教育。

  

  1928年,陳逵曾用英文寫了一篇自傳,發表在英文文學刊物《日晷》上,文中對這位叔外祖父有著生動的描述:他是退了休的地方行政長官,為政清廉,學問又好。我為父母能為我聘請到這樣一位先生為啟蒙老師而榮幸。我的父母很鄭重地選擇了文曲星顯露的那一天作為我舉行從師慶典的日子。晚上,我叔外祖父到達我家,用白色的小陶瓷杯和我父親喝老酒。他們談論的主要問題是讀書和成才。酒後吃飯,新添一碗豆腐湯。叔外祖父說:“豆腐湯表現了鄉村的淳樸。中國最後一次科舉考試的主考官在他的書房裡張貼了這樣一首小詩:客人來吃飯,豆腐加鹽蛋。勿忘君子交,請忘此便餐。博覽群書對一個學者來說是第二重要的,品行修養才是第一位的。”

  

  陳逵上小學時,辛亥革命爆發。他曾寫道:“革命的勢頭很大。革命已深入人心。191 1年,確是值得紀念的一年。這一年,中國結束了帝製……”他還描寫了當時剪辮子的情況:一個來自有革命政府的城市的官員到了我們村子,他把兩幅布告貼在我們村豆腐店的土牆上,然後開始講演。演講畢,他手裡拿著一把剪刀,大聲喊叫:“誰做第一個?”大家都互相看著,希望別人做第一個,似乎他們都認為聰明的人不應首當其衝。官員搖搖頭說:“有些人像籠中鳥,他們不在乎自由,即使門是打開的,他們也不會跑出去。”自那天后,那些仍然留有辮子的人便把辮子盤在頭頂。這對雙方都是一個愉快的結果。這樣,一方面可以認為對方不過是守舊派;另一方面也可以不擔心清朝皇帝再回來。

  

  少年陳逵對這種現象十分不滿,他認為這種中間結果對雙方都不光彩。對老百姓來說,是在光明來到時的麻木不仁;對革命政府來說,是革命不徹底的表現。但他那時畢竟還是個只有九歲的少年,無能為力。但他心中已燃起了追求光明的火。他說:“我既高興又自豪。因為我不像其他人,我從來沒有留過辮子。我不願做,也沒有當過奴隸。”

  

  1915年,陳逵進入了長沙明德中學學習。這所中學是民初著名教育家胡元倓於1913年創辦的。

  

  1920年,陳逵赴美國勤工儉學,先後在耐不拉斯大學、威斯康星大學研究院研習文學和哲學。1925年,他即開始在美國《世紀》、《書人》等刊物上發表英文詩。1926年,在耐不拉斯大學畢業典禮上,他獲得了“桂冠詩人”的稱號。

  

  1927年至1928年,陳逵的英文詩創作達到高潮。曾五次在美國最有影響的《日晷》雜誌上發表作品。與此同時,他的名字還出現在了美國的《詩刊》上。該刊每期限發二十五首詩,審稿非常嚴格,而他幾乎是每稿必發,這讓他成了美國當時最活躍的東方詩人。

  

  1925年5月,“五卅慘案”發生,陳逵得知消息後徹夜難眠,他滿懷悲憤地寫了短篇小說《恥辱》,在紐約《民族周刊》上發表,引起了有正義感的美國人士的義憤和關注,收到讀者來信百餘封。1905年創刊的英文期刊《中國留美學生月報》,向以報導、分析時事政治為己任,痛恨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為祖國的命運擔憂。顧維鈞、王景春、郭秉文、宋子文、蔣廷黻、梅汝撤等人都曾擔任過該報的主編。1927年8月,陳逵也被選為了《中國留美學生月報》的主編。

  

  那時,在美國密西西比州,黑人和白人的兒童是分校讀書的,1927年10月,該州教育委員會決議:華裔兒童只能進黑人學校。《中國留美學生月報》將這一消息原封不動地登載在第一頁上,隻加個了標題《美國之愚昧的暴露》,另外還刊登了乙未生的兩張諷刺帝國主義的名為《殘害殖民地人民》和《文明人的假面揭破》的漫畫。

  

  這在美國引起了不小的反響。首先是美國在華商人的代言人、美國中國學會代理書記辛普森於12月來信,認為《中國留美學生月報》的編輯對美國采取了不友好的方針;接著美孚石油公司也來信,說若不改變方針,他們今後將不再在《中國留美學生月報》上登廣告。陳逵將辛普森的信刊登在下一期報上,並給出了一封答覆信,對他的觀點一一給予駁斥。這引起了美方一些人士更大的不滿和指責,同時也引起以杜威為首的一批美國教授的注意,他們聯名成立了“爭取中國自由防衛委員會”,為在美華人爭取平等權利。遠在柏林的史沫特萊女士也寫信讚揚說該報的“編輯方針是空前的”。

  

  1982年,美國貝寧頓大學文學系主任、哈佛博士菲比?趙女士應邀來華講學,當得知陳逵仍健在時,還在課堂上高興地對同學們說:“你們應當為他感到驕傲,因為他旱在20年代末,就和一些享有國際聲譽的大詩人一樣,在美國一流的期刊《日晷》上發表英文詩了。”

  

他是最早結識史沫特萊的中國學人

  

  1928年秋,陳逵回到祖國,先後在北平大學女子文理學院、南開大學、中山大學、複旦大學等十餘所大學任教,並創辦了南開、湖南大學兩校的外文系。

  

  在長夜待旦的舊中國,陳逵使不少學生受到了進步思想的啟蒙。後來擔任了上海教育出版社黨委書記、總編輯的陳懷白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自傳寫道:陳逵在教《文學入門》時,常聯繫課文講解社會問題,使懷白懂得:人應該為爭取自由而勇敢地反抗……美國女記者史沫特萊寫了一本自傳體小說《大地的女兒》,作者在這本書上簽了名,送給陳老師。陳轉借懷白閱讀,懷白深受教育,開始懂得婦女要求得解放,須和整個人類的解放事業聯繫在一起,必須參加革命鬥爭。懷白寫了讀後感,由陳老師批改後寄給史沫特菜。不久接到史的回信,大意是:祝賀那個寫讀後感的姑娘。她寫得很好。但也從中看到中國的姑娘們在革命中總是被動地躲在後面,這是不能令人鼓舞的。史的批評,使懷白震驚,開始思纜車路該怎麽走……1935年,史沫特菜的新著《中國紅軍在前進》出版,同樣送陳逵一本,陳照例借給懷白看。從新作中,懷白知道中國人民正在進行的革命事業是如此壯麗!

  

  後來,在抗戰的炮火迫近校門時,陳懷白終於下了決心,放棄即將到手的大學文憑,選擇了革命路線,參加了新四軍。

  

  陳逵和史沫特萊的交往早在1928年2月即已開始,這是中國人和史沫特萊的最早交往。陳逵和史沫特萊的友誼使許多青年走上了革命的路線。

  

  1952年春,遵照史沫特萊的遺願,她的骨灰的一半自倫敦運至北京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陳逵寫了一闋《減字木蘭花?敬挽史沫特萊女士》,發表在《人民日報》上。

  

  陳逵在教學中常借題發揮,聯繫現實揭露舊中國的黑暗。在暨南大學任教時,有一次他選了一首題為《林肯半夜躑躅徘徊》的英文詩給學生學習。詩的大意是,美國總統林肯生前宣揚自由平等,號召人們為之戰鬥、犧牲,但在他去世後多年,美國並沒有真正自由平等,因此他在黃泉下不能安息,半夜裡陰魂起來躑躅徘徊。在講完這首詩後,陳逵給學生布置了一項作業:每人寫一首題為《孫中山先生半夜躑躅徘徊》的英文詩。很明顯,布置這個作業的目的是啟發學生揭露自稱是孫中山忠實信徒而實際上是叛徒的那些人的反動本質,揭露舊中國的黑暗現實,說明三民主義並沒有實現。

  

  新中國成立前夕,上海人心惶惶,不少人逃往香港、台灣,陳逵利用英語課堂向學生宣傳“中國勢在必變”、“留為上策”等道理,這對一些中間狀態的同學起了影響。不僅如此,陳逵還說服一些友人不要跟隨國民黨政府去台灣。陳衡哲是我國第一位女教授,自1929年在北平與陳逵相識後,時有往來。1949年春,陳衡哲的丈夫任叔永已飛到香港,等候妻子抵港後,一塊兒赴台灣,陳衡哲也已機票在手,但經與陳逵兩次交談後,最後決定留下。1950年,任叔永也從香港返回了大陸。著名學者沈尹默先生也是因為陳逵的說服留下來的。

  

  陳逵自己則更是拒絕了去台灣的誘惑,積極參加進步組織“大教聯”的一些活動。上海剛解放,組織上便聘請陳逵和一些進步人士到勞動大學外文訓練班工作。陳逵欣然應命。當時上海《大公報》作過題為《陳逵教授等八人入伍北上》的報導。

  

  陳逵從選材到教課,任勞任怨,“俯首甘為孺子牛”。有一次,他和大家一樣背著木椅整隊到大操場聽報告,他的一個複旦大學的學生恰好坐在他旁邊,關切地問他是否適應這裡的生活,陳笑答“能行”。敘談中,陳逵有句話使這位學生印象深刻,那就是“你看,國家充滿了希望,我也充滿了希望”。一個老知識分子熱愛新中國的拳拳之心溢於言表。

  

英譯毛澤東詩詞第一人

  

  為了向美國人民介紹中國源遠流長的優秀文化,陳逵於1924年就開始了漢詩的英譯工作,翻譯了不少白居易、元稹、王維等唐代詩人的詩篇,還有《三國演義》開頭的那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20世紀50年代,陳逵但任了《中國建設》英文版雜誌的顧問和編委,也用英文寫過介紹陶淵明、白居易的文章。

  

  陳逵的另一項工作是與王培德先生一起合譯英國古典名著――薩克雷的《亨利?艾斯芒德的歷史》,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於1958年出版。

  

  1951年,陳逵被聘為《毛澤東選集》英譯委員會委員。

  

  1957年,在印度出版的《亞非評論》發表了陳逵譯成英文的《沁園春?雪》、《水調歌頭?游泳》、《長征》、《西江月?井岡山》等八首毛澤東詩詞。據目前掌握的資料,陳逵是第一個把毛澤東詩詞譯成英文的人。

  

  此時,陳逵的英文已達爐火純青的程度,同時,因為植根於祖國的傳統文化,他的中文詩作水準也在不斷提高,這使得他的中西詩文水乳交融,相得益彰,正如譚佛雛教授在《陳逵師舊體詩整理後記》中所說:先生精研西方文學,尤其是詩歌。而他於傳統詩歌,也同樣深深喜愛與熟諳。故他的舊體詩往往呈現出一種中西融合的情味。如《陳逵中英詩文選》開頭一首《人間》(1931):“人間有樊籠,囚我性靈鳥。白晝昏睡去,哀鳴暮達曉。”我想,恢張自我“性靈”,實為先生中西詩作的“第一義”。另如《忍耐》(1939):“忍耐與希望,譬如鴛與鴦。合則長悅樂,分則各矢殘。”此是五絕形式,實已注入新詞匯與內容。寫法也很新穎,構成了一種頗富理趣的妙語。然先生仍極重純粹的傳統詩的格律。如《寄馮至兄》(1943):“無才催短命,養氣度長冬,豈羨乘肥馬,不如學老農。折腰難得飽,仗劍欲何從。踽踽頗知樂,棲棲敢自封。”對仗、平仄,工穩妥帖,置之古人詩集中,亦複難以辨別。

  

  1990年1月,陳逵病逝於北京。享年八十八歲。

  

  1995年,為紀念陳逵逝世五周年,南開大學出版了由陳逵先生的夫人張墨及其子女整理的《陳逵中英詩文選》。老詩人馮至撰寫書名,並寫了序。馮至先生寫道:弼猷先生詩語出自然,不拘繩墨,然佳句連篇,譬句屢見,無不耐人吟味,啟人深思,頗得魏晉風骨。其早年“英文詩詞字字精練,揚華夏之心聲,文則筆墨生動,傳祖國之文化,深受彼邦評壇重視……現先生中英詩文將合集問世,二者交相輝映,堪稱雙璧”。

  

  陳逵骨灰的三分之一撒在了太平洋裡,三分之一撒在了湖南的湘江中,三分之一撒在了攸縣柏市鎮的羅浮江。這位“中國的雪萊”、毛澤東詩詞的英譯大家,便這樣默默地回歸了他所喜愛的大自然……

本文來源:《名人傳記》2014年第09期

轉自:國際漢學研究與數據庫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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