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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秀的詩人可以同時是出色的詩歌譯者嗎?

從卞之琳、穆旦,到當代的許多詩人如張棗,他們都既是詩歌的創作者,又是詩歌的譯者,他們同時在詩歌的創作和翻譯中取得了不小的成就。雖然詩人譯詩,表面上看起來是最為妥帖的一種方式。但實際上,當一個有著個人鮮明風格的詩人去翻譯其他人的詩作時,他們如何可能避免讓自身的風格凌駕於所譯詩歌之上?他們翻譯的詩人又是否會反過來影響他們的創作,如果會,這樣的影響可能是怎樣的?

2月24日,在碼字人書店舉行的《詩歌十八講》新書分享會上,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世界文學研究所副教授胡續冬和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冷霜借談論陳黎、張芬齡夫婦四十餘年的譯詩實踐之機,對作為譯者的詩人現象進行了探討。

《詩歌十八講》,作者:陳黎、張芬齡,版本:東方出版社,2019年1月

詩人譯詩,翻譯還是再創作?

據冷霜介紹,當代漢語詩人裡,詩歌翻譯和創作量都很豐沛,並且都顯示出創造力的詩人,其實為數不多。“有的詩人在翻譯上花了很多精力,但寫得並不多;有的詩人寫作很出色,外語也不錯,但並不是很有興趣做詩歌翻譯。”他以詩人張棗為例,在很多人看來,張棗沒有更多地從事詩歌翻譯是浪費了他的外語才能。對此冷霜評論道,一個詩人是否從事詩歌翻譯,既涉及精力使用上的選擇,也關涉對個人才能的自我判斷。

而一旦詩人決定譯詩,他即刻面臨著怎樣看待自己在翻譯中扮演的角色問題。雖然翻譯通常被視為再創作的過程,但譯者是以原原本本呈現所譯對象為目標,還是借所譯之作為由頭進行再創作,在這樣的兩極之中,顯然存在一個極長的光譜。有些詩人在翻譯時比較注重自己的個性,使翻譯成為創作的一部分,這樣的翻譯更適合作為理解這個詩人的創造力和藝術個性的一種材料,但如果想要理解他所翻譯的對象,這種翻譯是並不能很好地勝任的。

作為詩人的陳黎,其創作不僅在台灣島內得到肯定,在海外學界也備受讚譽。《牛津現代中國文學手冊》

(The Oxford Handbook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s)

評價他說:“陳黎的詩歌創作為中國文字以及語言的多樣性開啟了一個更寬闊、更繁複的視野。” 《劍橋中國文學史》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則說:“詩是美與秩序構成的自身具足、充滿魔力的迷人世界。陳黎詩歌的特色正是這種語言與形式上的魔力。” 但陳黎作為詩人的身份和特質在他的翻譯裡被盡可能地隱去了。

“陳黎翻譯的態度和方式顯得比較‘老實’,這和他在寫作上顯示出的那種大開大闔的個性形成很明顯的反差”,冷霜說,他把自己放得比較低,盡可能貼合原作本身,而沒有把自己在寫作上的創造力以及語言的個性和趣味過於直接地施加於所譯對象之上。

詩人譯詩,如果想要貼合原作,首先要在認識上有自覺。有些詩人譯者,不管是在翻譯實踐中,還是在談論自己的翻譯時,都喜歡強調自己作為詩人所具有的再創造的可能性,以及作為詩人的譯者有改變原文的權利等等,胡續冬說,但陳黎從不如此。

在翻譯工作的具體操作層面,如果不能直接據原文翻譯,可以采取在所據譯本之外,盡可能參考原文的方法,為譯作貼近原作提供了保障。比如主修英文的陳、張夫婦,在翻譯巴列霍時,一邊以自己大學選修的西班牙語為基礎,一邊勤翻字典,以求突破僅僅依賴英譯本所可能受到的限制。“我發現他和他所參照的英譯本有不一致的地方,但這種不一致,卻驚人地和西班牙語原文更貼近。”胡續冬說。而為了翻譯辛波斯卡和之後接觸到的其他波蘭詩人時,陳黎也去學習了波蘭語的基本語法和詞匯。“他家裡面各個語種的大字典非常多”,胡續冬說,像陳黎這樣充分利用英譯本,同時盡可能參照原文的工作方法,是國內很多以英語作為中介來翻譯的人沒有達到的。

陳黎、張芬齡夫婦在翻看自己的音樂收藏。

此外,深度的合作翻譯也有助於打破單人翻譯在語言和風格上的個人傾向。比如陳黎的譯作貼近原作,在胡續冬看來,就與他大部分是和張芬齡合作翻譯這一工作方式有關。合作翻譯實際上消減了陳黎作為個體在翻譯裡面展現他寫作慣性的可能性,胡續冬說,他作為詩人蠻橫的想象力對於原文的干擾被約束了,他純個人性的東西多多少少被衝淡了。

詩人的創作會受他的翻譯對象影響嗎?

詩人會受他所譯對象的影響嗎,作為譯者的詩人可以如何從他的翻譯對象那裡汲取養分?胡續冬表示,對於一個詩人作為譯者翻譯的東西,可能轉化到他的寫作這樣的講法,他一貫持懷疑態度,因為這樣的看法把文學的轉化和吸收看得太過簡單化了。但是在陳黎身上,胡續冬看到了他翻譯的東西真的轉化為他的創作,而且轉化的方式是很劇烈的。

胡續冬指出,如果比照閱讀陳黎翻譯的聶魯達的《漫歌》

(台灣譯作《一般之歌》)

,特別是其中的《馬丘比丘之巔》

(台灣譯作《馬祖匹祖高地》)

,就會發現陳黎的花蓮系列,從聶魯達那裡借了很多。但是不同於一般人從聶魯達那裡受到的影響,陳黎接受的不是聶魯達那一整套非常巨大的修辭方式,或者抒情本身所包含的社會和歷史的爆炸力,而是從聶魯達對美洲原住民的再發現裡頭,找到了他對台灣東海岸原住民文明的再理解,胡續冬說。

智利詩人聶魯達

台譯本:從讀不到,到不讀?

因為歷史原因,台灣和大陸間的文化交流在很長一段時間並不暢通。作為詩人和詩歌譯者的陳黎在台灣成名已久、影響了島內不止一代文學青年,但他在大陸被更多人知曉,要等到2012年他和張芬齡合譯的《萬物靜默如謎——辛波斯卡詩選》意外暢銷之後。也是以此為契機,陳、張二人的翻譯開始被逐步引入大陸。

《萬物靜默如謎——辛波斯卡詩選》,作者:(波蘭)維斯瓦娃·辛波斯卡,譯者:陳黎、張芬齡,版本:浦睿文化|湖南文藝出版社,2016年8月

因為台譯本的姍姍來遲,很多人都是從閱讀晚出的大陸譯本來了解漢語之外的廣大詩歌世界的。“在我廣泛閱讀外國詩歌的前六七年裡,已經遨遊了世界詩歌的萬神殿,從裡爾克到曼德爾施塔姆,從塞弗爾特到特朗斯特羅姆。但是可惜的是,在第一次接觸到這些詩人的譯作時,其譯者都不是陳黎、張芬齡。” 當天出席分享活動的詩人江汀說,“外國詩歌翻譯出版這一塊,大陸和台灣的兩岸資源互換,來得還是有些太晚了。”

大陸在台灣譯本的接受問題上,被冷霜形容為具有“雙重時差”。第一重是指儘管很多外國詩人很早就有台譯本,也有少數文學青年對於台譯本多方求索,但是大部分人對這批書卻處在長期不知曉或讀不到的狀態;而現在大陸的詩歌翻譯越來越繁榮,很多人直接就選擇了讀大陸譯本,有時反而對於台譯本不加留心了。

作者:寇淮宇

編輯:沈河西 校對:李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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