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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崇正:文學期刊的現狀和路途

文學期刊的現狀和路途

——從《廣州文藝》“當代文學關鍵詞”欄目談起

陳崇正

首先還是要感謝一下《廣州文藝》,特別是《廣州文藝》的鮑十和張鴻兩位老師,他們兩位對我一直非常關照。有一陣子在不同場合都有人告訴我,鮑十老師在某飯桌上表揚了我。我們都知道,當面的表揚有時候是出於客套,但酒桌上對不在場對象的表揚和批評一般都十分真實,所以我非常開心,每次見到鮑十老師都對他傻笑,然後他也會報以憨厚的笑,眼睛都眯起來,讓人一看就樂。張鴻老師就更不用說了,我們私下都叫她鴻姐。不少人跟我說過張鴻對作品的眼光毒辣,但我覺得她對我的寫作非常包容。有這麽兩位樂觀爽直的老師擔綱的刊物,品質不可能差。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樣,在全國許多省會城市主辦的文學刊物中,《廣州文藝》一直非常有識別度,是一本非常有個性的雜誌。比如,今天這樣一個研討會就很有意思,相信全國也沒有多少刊物會專門為自己的一個欄目召開一個會議,請這麽多大咖來一起來為一個新欄目出謀獻策,可見《廣州文藝》編輯部辦刊鄭重其事,具有很強的選題規劃意識。特別在當下,這樣的討論本身就顯得十分有意義。

剛才是開場白,接下來說正題。縱觀全國的文學期刊,這些年確實發生了許多新的變化。

首先要說的第一個變化是各大文學刊物都漲了稿費。漲稿費對我們這些寫作者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簡直是一件“普大喜奔”的事情。不是現在稿費高,而是過去二三十年來稿費標準一直太低太低了,全中國大部分寫字能換錢的人都太窮太窮了,所以稿費稍微漲起來,大夥兒的精氣神就提起來了,很多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但從刊物的角度考慮,漲了稿費也並非完全是好事:一方面稿費的競爭容易讓用心辦刊但沒法提稿費的刊物備受壓力;另一方面高稿費的刊物也有壓力,多數刊物會覺得稿費提高並沒有帶來明顯的稿件水準提升。畢竟刊物發稿還是考驗編輯團隊的水準,以及編輯團隊跟作家如何良性互動,共同努力提升編發作品的品質。還有一點不得不考慮的是,按目前國內大多數文學刊物的發行情況,是不可能通過營收大幅提高稿費的,所以稿費來源多數為財政支持。這當然也非常合理,財政撥款給刊物提高稿費,無疑要比給其他文化項目輸血更能提高原創群體的生產熱情,畢竟刊物存在篩選機制,總體上能優化資源配置,優稿優酬,提高原創力。在國外,這種支持通常是通過文學基金會等形式進行的,出發點都是扶持精英文化免遭市場絞殺。但我們也明白,這樣的財政輸血其實最後考驗的是主管長官的眼光和胸懷,換個長官就可能取消掉了,或者不尊重編輯部辦刊的自主性,結果也會很被動。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辦好一份文學期刊變得非常有難度,這種難度跟沒錢辦刊的難度不同。

其次是螢幕閱讀對於紙質閱讀的驅逐。很多人說現在文學變小了,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文學並沒有變小,而是世界變大了。用於閱讀的紙張在減少,而不只用於閱讀的螢幕在逐漸變大。世界不斷膨脹,能吸引我們注意力的東西越來越多,能引起關注的事件也變得多元,經典文學的有效讀者正在不斷減少,不斷喪失。當然,這不是一家雜誌期刊所面臨的問題,而是整個文學場必須共同面對的問題。我現在覺得,以前將文學劃分為嚴肅文學和類型文學,或者劃分為網絡文學和經典文學,這些概念都不盡然準確。如果可以另外增加一個分類,我認為當下最恰當的是按照閱讀途徑劃分為螢幕作品和非螢幕作品,非螢幕作品中包括紙質作品和有聲作品等。將能在螢幕上閱讀的文學作品歸為屏幕文學之後,一切就變得清晰了。之前我總認為所有的期刊都應該數字化,數字化的螢幕閱讀是拯救期刊影響力的唯一途徑。但現在我開始不這麽看了,數字化只是為期刊讀者提供一種選擇,而並不會必然擴大和轉移期刊(或者說紙質作品)的讀者群體。很多嚴肅文學的作品是不適合在螢幕上進行快餐閱讀的,在當下的技術條件下,很難進行閱讀方式的大遷徙,所以更應該經驗的是夯實紙質作品的本來優勢,並有可能爭取螢幕作品和紙質作品中間狀態的那一部分作品,讓它們經典化。

那麽,接下來的問題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現在的市場是否在呼喚一種全新的閱讀技術,比如比Kindle更智能更優越的閱讀工具?但這樣的前提是這樣一個產業大得足以催生這樣的技術。但從產業角度來看,現在的真實情況是,整個文學場在不斷縮小,它正被很多體積更大的產業所擠壓,從而變成了下遊的產業,遊戲和影視等產業變成了食物鏈的頂端,它們會把文學變得更小,讓文學變成原材料,變成下遊的基礎工程。這樣的轉捩點出現以後,文學作品最大的實用價值並不是被閱讀,而是能否賣版權,能否被改編,所以整個產業的興奮點並不在於如何提供更好的閱讀技術,而是如何建設更便捷的版權交易平台。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一本文學刊物該怎麽辦?基本上很多刊物選擇同樣的做法,即提高他們主動的規劃能力,主動出擊,而不是被動等待。這是近些年我們所能看到許多文學期刊辦刊的方向。例如2013年前後,《人民文學》推出很多專題,它容納科幻小說、武俠小說等類型文學,並以每期一個專題的方式推出。專題欄目的規劃其實是雜誌個性形象的塑造,有時一兩個特色欄目的長期堅持就會成為這本雜誌的亮點,也是這本雜誌有別於其他刊物的地方。比如《廣州文藝》堅持多年的“都市小說雙年展”,再比如浙江杭州的《西湖》雜誌有一個欄目叫“新銳”,所以你想起《西湖》就一定會想起它的“新銳”欄目,因為它辦得太好了,而且這麽多年辦下來也就成“局部代表整體”,成為雜誌的風格,當然《西湖》不僅僅只有“新銳”欄目,但是它變成一個品牌,猶如一張名片那樣擺在那裡。

今天早上吳義勤老師談到《廣州文藝》和《花城》這兩本雜誌有共性,我也認同這樣的說法。畢竟我們兩家雜誌同在廣州,從刊物名稱上看,廣州就是花城,但是《廣州文藝》更為文藝一點,後面多了“文藝”兩個字,看起來就是個文藝青年嘛。

看了“當代文學關鍵詞”這樣的欄目,我聯想起《花城》雜誌這兩年也新開了一個欄目叫“花城關注”。剛才說我們兩家刊物有共性,這種共性還表現在我們都邀請外來的嘉賓當欄目主持,《廣州文藝》邀請的陳培浩教授,我們邀請了南師大的何平教授,他們都是學者和批評家。何平教授主持“花城關注”,每期也有一個關鍵詞,也都是用幾篇作品形成比對,只是區別在於我們關注的是文學作品,有原創性,而《廣州文藝》和培浩教授做得更多的是關於學術的探討,兩者在方向上有不同。但是該欄目做起來以後,你們這邊明顯已經有點向心力,特別是前不久剛剛有一篇稿子從我手裡被你們搶過來,我感覺到這邊有了一個磁場,這是此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說明這裡開始有一個吸引優質稿源的漩渦。

其實,如果將時間拉遠一點來看,刊物從來沒有停止過形式探索,其中某些活動至今還會被津津樂道。比如,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鍾山》《大家》《作家》《山花》和《作家報》這“四刊一報”共同組織了“聯網四重奏”,主推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作者。這樣形式新穎、力度強大的活動曾引起很大的反響。在當時,這樣的活動會為文學刊物的影響力加碼,有放大效應;但今天我們所做的努力,毋寧說是一種影響力的自救。在資訊同質化的年代,如果一本刊物沒有個性、沒有主張,也就意味著另一種“泯然眾人”的命運。所以從這個角度看,《廣州文藝》會去探索“當代文學關鍵詞”這樣的欄目,也並非偶然,可以看成是辦刊過程的一種必然,早就應該這麽做了。但話說回來,辦這樣的欄目同樣有其難度,或者說,當一個刊物選擇不是被動地接受稿子而是主動出發組稿的時候,就會有難度,相當於廚師開始挑剔尋找食材了。像這種需要關鍵詞的欄目,總會陷入“雞生蛋蛋生雞”的悖論中,你不知道一期雜誌的這個欄目到底是先定個題約人寫稿,還是先約人寫篇稿子然後來提煉一個什麽樣的關鍵詞;如果約了稿子回來又跟自己的預想不一樣呢,會不會打亂原來的節奏?這樣的困惑在“花城關注”這個欄目中是存在的,但相較而言,“花城關注”主要刊發原創作品,所以我們還能把關鍵詞做得更詩意一些,我們看到何平教授會常常提煉一些漂亮而詩意的概念作為關鍵詞。這種方法用在學術論文上面就顯得沒有那麽從容,因為學術很難說會採用一些詩意的命名方式。比如說2018年的“花城關注”就關注了許多話題,像“多民族文學”,我們用了一個關鍵詞叫“邊境線上的寫作”;還有一期的關鍵詞是“野外作業”,聽起來似乎是出去露營野炊,但蠻有趣,這一期雜誌刊發了一個湖南的作者寫蛇的文章,有蠻多人關注。《花城》還關注了“同人寫作”、“多主語的重疊”等主題,我們最近還做了一期“文學西遊”,特約主持何平老師給欄目取的名字很有詩意,叫“文學‘西遊’或小說的地理學”,我很喜歡這個名稱。這些都是非常有詩意的命名方式,但我覺得還是有些含混的地方,然而這種含混會讓它更準確。確實當一兩篇文章拚在一起時,你從中提煉出一個關鍵詞,有時的確會有失偏頗。如果你是出一個命題作文叫評論家去寫,有時候他寫著寫著又會跑題,或達不到你的期待。一定會有這樣類似的情況出現,這是辦這種類型欄目一定會遇到的困難。

現在,《廣州文藝》“當代文學關鍵詞”也有一年了,隨著欄目的影響力慢慢變大,有一定的經驗累積,我認為這個欄目可以更加從容一些,即欄目所設定的關鍵詞可以不必拘泥於以往的文學史概念。很多時候雜誌真的可以去打開、拓展更廣闊的天地,欄目需要打開一些邊界,以容納更廣泛的討論。其實我們這種純文學刊物和那種非常嚴肅的學術刊物不一樣,我們要照顧很多與學術無關的普通讀者,因此必然還是要走一條專業和大眾之間的中間路線,這條路線會很難把握。包括我們如果要刊發一些論文,確實也很難,我們會和作者說不能學術性太強,要有可讀性;當然希望作者能關注新的問題、有新的發現,特別是一些邊界問題、兩個區域中間的問題,還有新的文化現象。這兩年我們“思無止境”等欄目推出很多新話題,比如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技術的討論,還有一個日本的作者給我們寫了關於東南亞的文化觀察。再比如李德南討論英國短劇《黑鏡》的文章,我們編輯部也很喜歡。我想《花城》遇到的問題,《廣州文藝》可能也會碰到。當定位變得更從容以後,可以向作者提出一些要求;或者更加主動些,去規劃一些自己想要的專題,讓欄目變得雅俗共賞,這是一個組稿的方向問題。

一本刊物推出了“當代文學關鍵詞”這樣的欄目,除了刊物自身的個性和形象塑造之外,一定還包含了某種書寫文學史的野心。我想,應該所有優秀的文學雜誌必定有文學史野心。這種野心不能簡單理解為十分功利地投資某個文學新人,有一天這個新人發達以後,會帶來可觀的收益。從一個編輯的角度,我們當然希望優秀的青年作者從自己的刊物出發走向文壇,但這並非“唯新是從”,不能看在年齡的優勢上就放低要求,而是希望在一種文學史的視野下能有新的發現。如果把“當代文學關鍵詞”欄目定位為“在文學史視野下獲得新發現”的高度,它真的可以變得從容一些。我們編輯部討論過辦刊人的角色和角度問題,大都非常認同文學刊物編輯應該相當於文學策展人身份這樣的定位。有了這樣的定位以後,一個刊物的媒體屬性或者平台屬性就會凸顯出來。

最後順便提一下新媒體問題。文學雜誌確實要利用好新媒體,新媒體是一種工具,作為一本雜誌可以天然跟新媒體進行融合。張鴻老師有一次還專門叫我過來《廣州文藝》編輯部講如何做新媒體,後來我也很高興看到《廣州文藝》的新媒體做得越來越好,說明整個編輯部開始重視。新媒體最難的就是從無到有,一旦有了,慢慢就會做得更好。不過新媒體這一塊確實還可以進一步加強,在今天,一家刊物無論如何重視新媒體,都是不為過的。現在紙質的傳統期刊,如果沒有微信的放大和推廣,真的會像一片葉子消失在森林中,很難被看到。新的工具總是在不停出現,新的媒體手段也會到來,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碎片化,層層疊疊,各種App隔絕了不同的閱聽人。很多在抖音上很出名的人物,放在微博上就沒有人知道他,反之亦然。作風比較老派的傳統刊物一直都被認為是“舊媒體”,舊媒體是不太可能跟風去追各種新的傳播手段的。但近些年說得比較多的是“媒體融合”,其實應該叫“新舊媒體融合”,也就是說新媒體和舊媒體缺了誰都不行,需要融合起來。未來不知微信會不會被替代,但是微信目前是全國用戶最多的社交媒體,因此還是要重視它,它可以拓展一個刊物的平台。現在眾多互聯網產品都在逐漸進入人工智能時代,群雄割據,還亂得很,作為古老寫作行業的各個舊港口,文學期刊大概只能順勢而為,亦步亦趨,緊緊跟隨時代的步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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