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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落榜就覺得末日來臨?看看這些堅持考到100歲的秀才

撰稿 | 任大剛

公元1699年(康熙三十八年),也就是清軍廣州屠城49年後,時年102歲的廣東貢生黃章在廣州參加鄉試。

赴考路上,黃章老先生讓曾孫提著自己手書“百歲觀場”四個大字的燈籠,在前面帶路,進入考場時,他感慨道:“我如果這次考不中,下次一百零五歲也考不中,那麽我一百零八歲一定會獲得皇上的提攜。很多事業還等著我去完成,我還要為國家效力啊。”

這段史料見諸《清稗類鈔》,但不知道黃老先生是否堅持到108歲,獲得皇上的“恩賞”得到一個舉人的功名。

事實上,乾、嘉、道、鹹、同、光六朝,100歲以上還在參加科舉“會試”這個等級的考試,並獲得“恩賞”的,一共33人;95歲以上的,111人;90歲以上的,395人;80歲以上的,1347人;70歲以上的,1032人。如果加上低一等的考試“鄉試”,老年考生簡直多如牛毛。

01

所謂“恩賞”,就是朝廷授予鄉試的落第諸生(也就是俗稱秀才的讀書人)或會試的落第舉人以“舉人”或“進士”的功名。

科舉製興起於隋唐,授予落第讀書人功名的制度,則從北宋時期開始實施。其後,歷朝歷代都有名稱和內容略有不同的類似制度,一直到清末光緒年間為止,綿延上千年,1905年科舉製取消後,逐漸演變為今天的降分錄取和加分。

中學語文課本裡選進《范進中舉》和魯迅的《孔乙己》,不僅說明古人和新舊時代之際的魯迅對科舉製的危害有清醒認識,他們通過深入揭批科舉製對人的殘害,使一般初等文化水準的人,也能認識“反封建”的重要。

不過今天的人要系統認識科舉製,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整套《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是為必備。我們的語文和歷史教材就沒有說明,歷代對科舉製產生的問題是有補救的,而《中國科舉制度通史》比較集中地論述了在朝廷對待落第秀才和舉人的一些制度性安排。

只不過,參加科舉考試的讀書人太多,而朝廷所能提供的官職實在有限,這些制度很可能杯水車薪,非但不能解決根本性問題,越到後面,反而成為一種文化上的拖累。

最早對落地讀書人的照顧,是在公元970年(北宋開寶三年),這年的三月一日,朝廷要求把參加過15次科舉考試、每一個科目都考完的人員名單匯報上去。到三月七日,皇上的詔書下來了,上面的意思是,參加了15次科舉考試的司馬浦等106人,風裡來雨裡去,弄得窮困潦倒,這些人的學問固然不是很好,專業也很難說精通,如果不給他們特殊的恩惠,他們這些人一輩子都荒廢了,因此“恩賞”他們相應科目的功名。皇上還特別說,下不為例。

但此例一開就收不住了。

公元1000年(北宋鹹平三年),又開了一次“恩賞”。這一次照例對參加科舉考試的次數有要求,不過除了如雍熙四年(公元987年)一樣,加了一個年齡限制——50歲以上之外,還增加了考試,但考試難度降低了,其他人要考三道題,而這些人只需要做一篇文章,粗粗看看他們的智慧才識就行了。

公元1034年(北宋景祐元年)開始,每一場科舉考試,都有對落第讀書人的恩賞。整個北宋王朝優待讀書人,把很多讀書人納入體制內,導致官場冗員太多,恩賞也呈泛濫趨勢,因此對恩賞的限制也越來越多,甚至打算廢除。

02

宋朝落第讀書人獲得恩賞,通常情況下,除了需要具備基本參考資格,主要看兩條:一個是你參加省試或殿試的次數,二是本人的年齡。一般來說,參加考試等級越高,參加科舉考試的次數和年齡要求越低。

史籍記載,北宋開科取士69次,至少42次有恩賞(當時叫做“特奏名”)。南宋開科取士49次,40榜有特奏名。兩宋合計,共計約53000人獲得恩賞。

之所以對讀書人科舉落第如此重視,除了皇上憐憫心發作,其實還是有更實際的考慮:

一是怕人才被埋沒。通過科舉考試選拔官吏,在王朝時期已經做到了最大的公正,但這個制度最大的問題是因為錄取率太低,導致一些人才很容易被埋沒。譬如你在100名舉人裡錄取5名進士,你就很難說排名第六的那一位,比排名前三的在行政能力上有多大差距。但如果第六名的舉人未被錄取,這就是朝廷的最大損失。與其如此,還不如適當擴大錄取範圍。事實上,的確有不少能人是通過“特奏名”上來的。

二是讓年紀越來越大的考生不至完全絕望,鋌而走險。要讓他意識到,即便考不上,但只要堅持考下去,總有能夠得到恩賞的那一天,不至於讓他擔心一輩子一事無成。關於這一點,時人也看得很清楚,主要是吸取唐末動亂的教訓,因為那時候,“進士不第,如王仙芝輩倡亂,而敬翔、李振之之徒,皆進士之不得之者也。”也就是王仙芝叛亂的時候,跟著他造反的敬翔、李振之這些人,都是沒有獲得進士功名的讀書人。

同時,北宋時期的“國際形勢”與很多朝代不同,它一直與幾個少數民族政權鼎足而立,而且這些個少數民族政權的文明程度並不低。各個政權之間客觀上存在人才爭奪。宋廷的一大任務,就是防止人才流失到其他政權,替他們服務。擴大錄取人數,無疑是留住人才的重要辦法。

這方面比較有意思的例子是,公元1005年(景德二年),也就是澶淵之盟第二年,河北恩賞人數高達1202人之多,顯然是要防止人才流失到遼國去。而即便是平時,對河北、河東、陝西三路人士也特別優待。翻開地圖就會發現,這三個地方,分別與遼國和西夏相鄰,故“西北近虜,士要牢籠”。

03

明代承接了宋代對待落榜考生的方式,不過增加了一項重要的改進,就是落榜的考生可以提出查看考卷的要求,考務機構也務必盡量滿足。

這個制度設計,實際上有兩個顯著效果:

一是讓落榜考生心悅誠服。按照考試制度,閱卷人必須在考生考卷上簽名蓋章,並且批署意見,說明為何不予錄取;考試制度同時又規定,落第考生自己可以查看落第試卷,但不能帶走,更不能刊印,以免在社會上弄出是非。

二是便於接受監督,使考官秉公判卷,不敢胡作非為。

然而,閱卷不負責任、草率從事的現象一直存在。有些考官預先擬定一些批語,如“欠精警”、“少出色”之類,不論什麽文章,貼上了事。更有性情懶惰的閱卷人,將貼評點語言的事務交給家丁,讓他們去辦理。

有一次,一個落第的考生把自己的試卷領來一看,居然發現批語是“火腿一支”。再查證一下,發現閱卷的人居然是熟人,於是該考生攜卷與之理論。

閱卷人倉促作答:“大錯了,這是向後勤部門索要東西的條子。他們怎麽可以貼在考卷上?”

這名落第考生大鬧:“好,好,你們這樣做閱卷人,隻知需索火腿,不認真看我的試卷,交給他們貼批條。他們何人,明明是你們的家丁啊。”

閱卷人說:“我因為和你是熟人,是說老實話,你何必跟我打起官腔來了?”

落第考生說:“我三年辛苦,文章不能勞煩你看一眼,還說什麽熟人!”

閱卷人說:“如果打起官司來,憑我們的交情,你也是不忍心的吧;如果論賠償,此事如何賠得起?我是一個窮翰林,你也是知道的。我馬廄中只有一騾,你牽去就是了。”

那名落第考生果然牽走了窮翰林的騾子,這件事才罷休。

更有離譜的,是一個考生領到的試卷批語竟為“欠顢頇”三字。該考生大怒,寫信詰問,準備打官司。閱卷人一看,原來是自己請家人代寫的,於是贈送大量銀兩,才將此事敷衍過去。

不過總的來說,閱卷人的評點還是比較認真負責的。有的閱卷人評點精到,落榜考生看了不得不服,有的甚至指出考生的問題在哪裡,努力方向如何,考生後來果然高中。

04

總的說來,各個時代對科舉落第的態度各不相同。

宋朝人對科舉落第感到臉上無光。洪邁《榮齋四筆》說:以前有詩四句,寫出世人得意之心:“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好事者續以失意四句:“寡婦攜兒泣,將軍被敵擒。失恩宮女面,下第舉人心。”此二詩,可喜可悲之狀極矣。

明代人對科舉落第感到辛酸。明代宰輔張居正的朋友荊州警察縣劉珠,“困公車三十六年”,也就是考了36年,直到66歲才考中進士,這次考試,恰由張居正擔任會試主考官,劉珠感慨萬千,在給張居正的信中寫道:“欲知座主山為壽,先看門生雪滿頭。”悲涼之感溢於言表。

但到了清代,世風完全不一樣了,沒有考中,根本不算什麽,反而是無上光榮。

前文提到的“百歲觀場”秀才黃章老先生就是如此。還有一位番禺縣的秀才王健寒,已經99歲,還在參加鄉試,作文答題,當時的文學家翁方綱就此作詩稱讚。

清代史學家王鳴盛的父親是一位老秀才,屢試不中,當王鳴盛已入仕做高官時,他的父親仍“扶杖應試”。

有一次,在他參加生員歲科試時,主持考試的學政是王鳴盛的同年,見他入場,便離座作揖說到:“老伯父正應該留連於清風明月的時候,為什麽還要把自己搞得這麽辛苦呢?”

老人正色道:“你們這個話不對啊。大丈夫奮鬥於科場求取功名,應該感到理所應當,如果靠兒孫輩去享福,就是自暴自棄,我會感到很羞恥的。”

這些百歲老翁之所以如此熱衷於科場功名,與清代對科場落第者的制度性關懷密切相關。除了上述所說的考試次數、年齡照顧,還包括如下一些措施:

清承明製,“入學三十年及未至三十年、齒已七十者,免歲、科試,以生員冠帶終其身。”也就是說,入官學讀了30年書,或者不滿30年但已經年滿70歲,免除歲試、科試,可以終生穿秀才的衣服,戴秀才的帽子,並免除賦稅徭役。具體實行中,從文秀才擴展到八旗秀才和武秀才,且與其他政策越來越兼容。

此外,朝廷對落第者致送路費回鄉;沒有正式考上,還可以在各省落第試卷內挑出文理明通者,上“明通榜”。在會試落第考卷中,選取內閣中書、國子監學正及學錄,另填一榜,這就是“中正榜”。

還有,如果落第考生書法漂亮,那麽在乾隆年間,由於朝廷大規模修書,他們還可以被錄取,去做抄錄工作。如果在地方上出任儒學教官,考試不中,仍然可以回去擔任原職。至於“舉人大挑”,則是在科舉落第中大規模、集中、固定挑選,運氣好,說不定也就遇上了。

05

總而言之,從北宋開始,朝廷對落第讀書人並不是撒手不管,而是在盡其可能地給予一些照顧,成為正途錄取的有效補充。

正途錄取的錄取率是很低的,能夠到10%已經相當高了,通常都在5%左右,低的時候大概2%。這個比例,使科舉製成為一種類似於抽簽賭博的遊戲。除非家境十分殷實,有多少人敢去賭上一輩子時光?

但是對落第讀書人采取的各種措施,既可以激發讀書人對未來的想象,也可以使殘酷的抽簽遊戲顯得溫情脈脈。一直到清代,各種打補丁的政策措施日趨完備,科舉製已經被普遍地接受,逐漸成為一種深入骨髓的文化基因,它在文官選擇上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成為穩定社會的核心制度之一。但是它在日臻完善、登峰造極之時,其弊端也放大到極致。

譬如它對文化的扼殺。文化之為文化,個性是主要乃至唯一的特徵。但科舉考試顯然是敵視個性的,當全民都對科舉考試趨之若鶩之時,全民的個性又安放在哪裡?因之,清代成為隋唐以來民風最有奴性的時代。

又比如,在科舉製深入骨髓之後,後世一切與之相關的領域,舉凡教育、職稱、文化、意識形態等等,往往自覺不自覺地從科舉製的角度獲得理解,導致這些領域的一切變革,哪怕是照抄照搬來自國外的行之有效的制度、措施,也會被科舉製輕而易舉地化解,導致新制度很快失效甚至作用相反,這方面的例證舉不勝舉。

我們正在進入一個被互聯網、人工智能徹底改造的社會。未來社會對人才的要求,顯然跟農業社會、官僚化、科層化、流水線作業都很不一樣。然而如果仔細分辨,就會發現我們的背後,卻拖著一條長長的科舉製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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