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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一生半在春遊中

《中國美術報》第107期 藝術財富

當一個人常常被冠以“傳奇”的時候,傳奇恰恰也會在一次次演繹與窺探中模糊其本身的模樣。好展覽的意義往往就在於如何撥開迷霧,呈現給觀眾一個真實而豐滿的人。

“予所收蓄 永存吾土——張伯駒先生誕辰120周年紀念展”正在故宮舉辦,展覽匯集了經張伯駒先生鑒藏並最終捐贈與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和吉林省博物院的33組書畫。在武英殿丁香樹的掩映下,“一生半在春遊中”的張伯駒先生和他一生最鍾愛的書畫作品,在這個春天,為我們展現和傳遞著“人生如夢,大地皆春,人人皆在夢中,皆在遊中”的人文精神與曠達情懷。

張伯駒(1898—1982),原名張家騏,字叢碧,河南項城人。著名的古書畫收藏鑒賞家、詩詞學家、京劇藝術研究專家。因收藏有隋展子虔《遊春圖》卷、唐杜牧《張好好詩》卷,故別號“遊春主人”“好好先生”。一生的主要收藏著錄於自撰的《叢碧書畫錄》中。

張伯駒

1956年,張伯駒與夫人潘素從收藏中選出西晉陸機《平複帖》卷、唐杜牧《張好好詩》卷等8件精品,無償捐贈給國家,隨後又將南宋楊婕妤《百花圖》等在內的40余件書畫作品捐贈給吉林省博物館。如今,故宮博物院共計收藏有張伯駒《叢碧書畫錄》中著錄的古代書畫22件,其中的晉唐宋元書畫,在一定程度上,完善和豐富了故宮博物院古代書畫的收藏序列,更成為今天故宮各類書畫通史展與主題展中無法繞過的名品。

瀏海粟先生曾言:“叢碧詞兄是當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從他廣袤的心胸,湧出了四條河流,那便是書畫鑒藏、詩詞、戲曲和書法。四種姊妹藝術互相溝通,又各具性格,堪稱京華老名士、藝苑真學人。”

也有人說:“張伯駒先生是當代文化高原上一座寂寞的孤峰,這樣的人不會再有了。”

在藝術市場日趨繁榮同時又亂象叢生的今天,在藝術品的流通被迅速私有化的今天,市場上真正的收藏者並不多,大多只能算是投機者。決定人們鑒藏行為的,也不再是對藝術的評判鑒賞,而是價格的變化。對於藝術品的收藏,在今天,更多變成了一種純粹的商業投資。

反觀張伯駒先生,自1927年收藏康熙禦筆“叢碧山房”算起,至1957年止,在三十年的收藏生涯中,他不僅出於個人的審美好尚和文人自娛的需求購藏了大量書畫作品,更是在時局混亂、眾多珍品流失海外的背景下,時刻懷揣著讓中國古代精品書畫“永存吾土”的情懷,憑借一己之力購藏著書畫珍品。

內府流散的歷代名跡,在張伯駒先生眼中,除了它們自身的藝術價值外,更是傳統文化的象徵,傳遞著強烈的民族文化屬性。正如他自己所言:“不知情者,謂我搜羅唐宋精品,不惜一擲千金,魄力過人。其實,我是歷盡辛苦,也不能盡如人意。因為黃金易得,國寶無二。我買它們不是為了錢,是怕它們流入外國。”

【清】?吳歷《興福庵感舊圖》卷 絹本

張伯駒先生歷經風雨後,淡然且略帶遺憾的描述,難掩其每件珍藏背後曲折艱辛的購藏過程。如在其編著的《春遊瑣談》一書的《陸士衡〈平複帖〉》一文中,曾詳細記載了《平複帖》的鑒藏過程:“盧溝橋事變前一年,余在上海聞溥心畬所藏韓乾《照夜白圖》卷,為滬葉某買去。時宋哲元主政北京,余急函聲述此卷文獻價值之重要,請其查詢,勿任出境。比接複函,已為葉某攜走,轉售英國。余恐《平複帖》再為滬估盜買,請閱古齋韓君往商於心畬,勿再使流出國外,願讓,余可收,需錢亦可押。”

李白的 《上陽台帖》 ,是李白傳世的唯一書跡

因擔心溥心畬所藏的另一重寶陸機《平複帖》再遭遇流散海外的命運,張伯駒先生曾再三輾轉委託求購此帖,直至1937年臘月,溥心畬母親去世急需用錢,才得以四萬元成功購得。此後,北平淪陷,張伯駒在攜親人去往西安的途中,又將此帖藏入衣被中,雖歷經離亂跋涉,從未曾離身。其間,還遭遇非法綁架,綁匪以撕票為威脅索要巨資,但張伯駒寧願一死,也絕不同意變賣所藏。

除此之外,在《隋展子虔〈遊春圖〉》一文中還記述了張伯駒審定“東北貨”與購藏《遊春圖》《道服讚》的經歷。自1946年起,長春“小白樓”散佚書畫陸續出現在市場上,各地古玩商、鑒藏家皆聞風而動,張伯駒即建言故宮博物院對於此批書畫應予以重視,但限於特定的時代背景,政府並未對此事給予足夠的關注,時任院長馬衡先生對此事也略有遲疑,致使多數名跡最終落入廠商之手。最終,為避免珍貴文物的流散,張伯駒先生在甚為遺憾中仍鬻物舉債將這些書畫買下。

《道服讚》《遊春圖》等文物的購藏過程,極具代表性地表明了張伯駒先生從未對這些珍貴文物持據為己有的想法,在他心目中,眾多流傳有序的珍貴書畫收歸故宮博物院都是最佳選擇,只有在博物院拒絕或是無力收購時,為防止文物流散出國,他才會私人購藏。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裡,張伯駒先生為收藏這些國寶,百般搜求且耗盡家資,以一己之力阻止了眾多珍貴文物流散海外的故事,在很多人眼中顯得尤為悲壯。但細細想來,那些終獲購藏又懷之行、枕之眠,朝夕摩挲且與古賢神交的歲月,於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心理安慰與靈魂寄托。

每年故宮要舉辦院藏書畫展,東西是一流的,我們都該去看看。

我們三人,步行至故宮。仍然是張伯駒走在前,我和潘素跟在後。陳列大廳內,佳作濟濟,觀者寥寥。

……

張伯駒背著手,獨自瀏覽。大廳裡有些陰冷,清鼻涕流出來,他順便用手一擦,了事。他欣賞這些故宮藏畫,遠沒有潘素看得細致。好像自己與這些藏品是老朋友了,這次來,不過是抽空會個面罷了。我越接近張伯駒,就越覺得他是雲間的野鶴、世外的散仙,自在的沒人能比。

——章詒和

此時,張伯駒和潘素已經將大部分收藏捐贈給故宮博物院,新時代中,儘管他會落寞、會孤獨甚至還有些落伍,但在章詒和的回憶中,我們卻能強烈地感受到張伯駒先生對這一切的那份釋然,甚至在他心中,被別人視為“美談”與“傳奇”的捐贈行為,本就是他收藏書畫最終的心願所在,正所謂:人生如寄,世間萬物,無非煙雲。

他的這份詩性的淡然,為我們映照出了一個風流俊賞之人,他一生所有的悲喜,都在他隨性、浪漫、自由與樂觀的態度中被消解與超越,而這些曾與之為伴的書畫,也在這段流轉的歲月中被賦予了新的價值。

今春,當我們有幸再度看到這批書畫時,不僅期待著能夠一睹晉唐宋元眾多名跡的風采,更渴望從這些作品中讀出張伯駒先生過往的人生經歷,體味他身上那種浪漫的自信與理想主義的熱情。畢竟,在很多人眼中,他的一生,比捐獻的文物生動得多。他用他富貴亦清貧的一生,演繹了一個“人”的主題,一個中國文人的樣貌。

書畫類展覽如何從書畫中讀出“人”的魅力,讓觀眾感受到人的氣息與風姿,在此次張伯駒大展中,在面對這樣一位有著傳奇人生的、生動而豐滿的人時,故宮博物院無疑做了一次新穎而大膽的嘗試。張伯駒先生和他所購藏的書畫,正像是中國的茶葉,不管經過怎樣的烘製和壓縮,只要遇到好水,遇到識貨的好茶客,便會舒展自如,滲出光亮而清冽的茶湯來。

我們感動於這樣一場撼動人心的“大展”,也期待著更多的人能夠通過這樣一場展覽,成為理解先生的“好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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