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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大學畢業演講:不要成為“焦慮的佼佼者”

作者:David Brooks

頭圖:Photo by Jeroen den Otter on Unsplash

大衛·布魯克斯(David Brooks)畢業於芝加哥大學歷史系,系《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美國知名公共知識分子。2017年,他在母校做畢業演講,不是常見的“雞湯”,而是一劑“苦藥”: “過不了幾年,你們中會有不少人去些辦不下去的NGO打打醬油,或被企業谘詢類的工作磨掉心智,或天天為了 PPT 熬到半夜…”

很榮幸能受邀來畢業日作開幕演講。但既然我是芝加哥大學畢業的,我就不能簡單地接受邀請。我還要過度分析一下這次邀請。

我首先想到的是,既然這是芝大,所以這肯定不是簡單的畢業日;也許這應該是“階級鬥爭日”,有打扮成馬克思和恩格斯的人出沒,或者是“種族、階級與性別日”,學生們會穿著穿著貝蒂·弗裡德曼的T恤。然後我開始想,為什麽芝大偏偏請我來這個重要的場合當致辭嘉賓。

我還記得我上學那時候的致辭嘉賓,以及他們在智識上如何嚴格謹慎。我記得新生入學年,一位有名的哲學家發表了振奮人心的、關於教育宗旨的演講,題為“死亡、絕望、孤獨以及人類存在的虛無”。然後到了高年級的畢業典禮上,致辭嘉賓是位知名的生物學家。我發覺自己被他激情四射的演講深深打動——那篇演講題為“核酸的十六個特性”。

最終我意識到,我之所以受邀,是因為芝大想努力地表現得像一所“正常”學校,有名人來做畢業典禮致辭嘉賓。當然,校方不能一下子就請一個大牌的明星。畢竟,在芝加哥就連失去自己的第一次都要很晚才實現。因此,選擇畢業致辭嘉賓時,他們希望是在電視上能看到的人,但是僅限PBS電台。當所有人都習慣了致辭嘉賓來自外界時,校方就可以請點大人物了。我就是這麽領悟到了玄機。我呢,是芝大請來的“入門級”的扣扣熊。你們2017級的同學要先過我這一關,然後將來的同學才能享受馬特·達蒙的演講。我管這叫做為了更大的目標而活著。

當我意識到我為什麽受邀時,我其實差點兒沒忍住做了你們千禧年一代愛做的事。我決定自己得覺得自己受到高能預警,沒有安全感,要發起一場運動抵製這次的受邀。之前作為一名中低端名人的種種傷痛記憶都向我襲來,我退回了自己的安全區——就是吉米酒吧那裡。但既然你們沒有履行你們這一代的義務,抵製我這樣的致辭嘉賓,我決定繼續說下去。

芝加哥大學校園一角

既然芝加哥大學對於“正常”的畢業致辭還不熟悉,我需要指出在這種場合下一般有的傳統元素。

像今天這樣的場合,知名大學會請一位功成名就的知名人士來給你們致辭,告訴你們,成功並不重要。像今天這樣的場合,知名大學常常邀請億萬富翁來致辭,告訴你們能從失敗中學到什麽。從這種講話中將領略到失敗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你恰好是喬布斯或者J.K.羅琳的話。然後我們這種嘉賓就該有模有樣得給你們一些爛大街的建議:遵從你的心聲呀,做真實的自己呀,追逐自己的激情呀,你的未來無限可能呀之類的。事實上,我們這一代人讓你欠下一屁股債(即美國國債),然後給你一些絕對會搞砸事業的建議,讓你以後連這些債務都還不清。

正因如此,輪到我講這些的時候,我總是試著向畢業生傳達,由於你們之前沒有經歷過大學畢業這事,可能就不知道這裡面的套路。當你接過畢業證書時,最好打賞校長齊默10到20美元,等於是為他的工作點個讚。當然最好也能給開放日致辭嘉賓塞些錢——塞個兩三千美元什麽的。經濟系的就給五千吧。

在這種場合,我通常也會試著鼓勵一下學子,告訴他們未來一些閃光般的機遇。過不了幾年,你們中就會有不少人躺在父母的沙發上呼呼大睡,平時也就是去些辦不下去的非政府組織裡打打醬油。還有一些會被企業谘詢一類的工作磨掉心智,天天為了 PPT 在 Topeka Comfort Inn熬到半夜。 我今天來就是給你們說說該怎麽應對這類雞凍人心的未來。

我過來是幫你利用好在芝大學到的技能。你學會了在不做任何閱讀的情況下,依然在課堂討論中稱霸一方。你學會了假裝全神貫注地盯著台上的教授,實際上你早已昏昏欲睡。我過來是要催促你們盡早從政為民,去國會山給眾議員工作,給政界高層人物端個咖啡並帶來性焦慮。我過來是要催促你們去幫助那些窮困潦倒之人,來讓自己的簡歷看起來漂亮——比如組織個反瘧疾蚊帳推廣運動什麽的,同時自己拎著吉米·周的包包在高盛吃飽太閒。我過來是因為,介於我現在在耶魯教書,你們應該能大概知道如果你被那裡錄取的話,你感受到的氛圍會是什麽樣的。

但話說回來,我來這兒不是為了熬一鍋程式化的雞湯。這裡是芝加哥。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能給我的母校畢業生致辭的機會,在這所對我的影響和塑造深入骨髓的學校裡。

說實話,我當時並非每天都很開心。我主修歷史,也主修禁欲。我學會了如何在穿過校園的同時又尷尬地假裝沒看到任何一個可能認識的人。但和你們一樣,芝大徹底改變了我。隨著年歲的增長,我越發體會到芝大對我的影響。我畢業都34年了,可我感覺如今芝大對我的影響甚至比我畢業時還明顯。所以今天我想給你們講兩點:芝大教給我讓我受用至今的東西,以及它沒有教給我從而我必須自己學習的東西。

回想我在芝大念書的時候,我記得有那麽幾次,我受到了強烈的衝擊。我大一時有一次就很奇怪,我在讀一本書,書名是《悲劇的死亡》,尼采寫的,在芝大雷根斯坦圖書館A層。

我也說不上怎麽回事。尼采思想的那種近乎癲狂的驅動力,還有他那仿佛魔力一般能引起情緒起伏的文句。總之,讀那本書的時候,虛實之間的界限模糊了。我全然分不清我在哪兒,我是誰;我感受不到時間是怎麽流逝的,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在流逝。幾個小時過去了,我都埋頭在那本書裡。我感覺自己不是在讀它,而是被裹在那文句的激流中,猛烈的思想衝刷著我。感覺自己仿佛在溶解,靈魂出了竅,前往別處,被吸收了。朦朦朧朧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好似被一位早就死了的半瘋之人施了魔咒。當時在地下室,在那棟世界上最醜的樓裡,我體驗了一把超驗的感覺。當我回過神的時候,我懵懵地看著四周,擠弄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回到20世紀,回到現實。我從未成為尼采真正的粉絲,但振奮人心的是,我知道這些逝去的天才依然能帶我一把,能讓我一撇那更高的疆域。

尼采《悲劇的誕生》德文第一版書影——不妨在留言中談一談,為什麽布魯克斯把這本書稱為“悲劇的死亡”呢?

我在芝大還體會過其他張力十足的時刻。我和朋友們激烈地爭論過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題,在食堂裡唧唧呱呱幾個小時。我和畢業生們裝作知識分子一樣在吉米酒吧那裡爭論過。這種時刻還出現在Doc 影院放映著嚴肅電影時。當然,最激烈的還得算在課堂上。那時候,頭兩年都是存粹地讀一些偉大的書籍。而我們的那些教授們不僅僅是教這些書,而是在試圖讓學生皈依它們。老師中有一些是二戰中從德國來的難民,他們懷著宗教般的熱忱,相信通往極樂世界的魔法鑰匙就在這些書中。關於生活和美好生活的秘密就在這些書裡,等著那些熱愛閱讀、思考深邃的人來發現。

當時有位堪稱傳奇的教授,叫卡爾·溫特萊布[6]教西方文明史。好多年後,他快去世之前,寫信給我的同學卡羅·奎林,講述他教這些書的體驗。

溫特萊布寫道:“教授西方文明史似乎經常把我推到想要尖叫的地步:‘噢,天哪,我親愛的同學,你怎麽就不明白,這個事情真的、真的很重要,它關乎一個人真正的所是,關乎這些你正在關注的歷史人物——或者說你應該在關注的歷史人物——的真正所是!’ 我所聽到的學生們的答案也好,陳述也好,都只是空洞的詞句、空洞的語言架子,而沒有他們該有的心痛、喜悅、成就和擔憂。如果他們能真正回到那裡、去了解那些真正面對這些事情的人、去面對他們那些活生生的問題和處境的話,他們就會有這樣的體驗了。

“學生們毫無血肉的討論方式讓我悲傷哭泣,而他們無法探查那文本背後暴露的傷痕,則讓我愈發憤怒。如果我未體會過伯利克利對他的城邦的熱愛,我怎麽能理解他的葬禮演說?如果我沒有徹究過蘇格拉底相信自己身負特殊使命而獲得的精神力量,我怎麽能理解他?如果一個人從未深入骨髓地擔心過自己能否得到上帝的接納,他又怎麽能理解加拉太教會所面對的問題?有時候,我花上一個多小時,拿出我全部的熱情和細膩向學生全面地講述我看到和體會的一切,我感到自己被抽空了,精疲力竭。我覺得這對學生有用,但我並不真的確定。”

教學的一個悲劇就是,有時候教授們在課堂上傾注的遠多於學生能吸收的。但實際上,這種高強度的教學更像是在樹人。像溫特萊布這樣的老師,是在播種,等到幾年甚至幾十年後,成年生活中的種種現實會澆灌這些種子,令其茁壯生長。

歷史學家卡爾·溫特萊布

我在芝大讀埃德蒙·伯克時,我很反感他。但多年後,他又重回我的腦海,並成為了我生活中的一位重要向導。我初讀奧古斯丁時,提不起什麽興致,直到後來我才理解了他那愛與靈魂掙扎之中蘊含的力量,明白了要謹慎得對待我之所愛,因為它會成為我之所是。芝大讓我領略了人類文明的崇山峻嶺。它點燃了我內心的諸多渴望,我從未有過的更高層次的渴望。

首先,我渴望知道如何看見。看見現實似乎是再明顯不過的一件事,只需要睜開眼,就能看到這個世界。但是關切政治討論以及其他領域的人都清楚,有太多人帶著扭曲的透鏡看世界,有太多人只想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或者,只能看到由他們壓抑、恐懼、不安全或是自戀的濾鏡處理過的世界。有時候我覺得,川普當選總統的噩夢,正反映了理智德性崩壞的現實。美國人實事求是的能力崩壞了,不再有能力給事實的清晰輪廓以足夠尊重。這些理智德性或許顯得有些精英主義,但一旦一個國家開始容忍欺瞞、無知和智性的怠惰,那就必將禮崩樂壞。

約翰·拉斯金曾寫到:“我越是深入地思考,我就越傾向於得出這個結論——人類所能做的最了不起之事就是,看到了什麽,便如實地說出來。千百人口說不如一人思索,千萬人思索不如一人見過。”在芝大,我邂逅許許多多目光澄澈又細膩的作家:莎士比亞、休謨、蘇格拉底、喬治·艾略特、喬治·奧威爾還有漢娜·阿倫特。我見過許許多多注重實證、不容馬虎求知的教授和學生。這讓我也渴望具備此種品質——懂得觀看之道,直面不快的現實。

第二種渴望,就是對智慧的渴望。我無法告訴你智慧由什麽構成,也說不上智慧的準確定義。但我們見到智慧時,我們都會認出它來。根植於心的人性、風度和穩重就體現在智者的身上。他能透過愛與慷慨去審視別人的缺陷;他能直指任何問題的核心;環顧四野,他便可以直覺地洞見到何事可以成就、何事不可強求。

在我看來,要具備這種智慧,我們需真情實意地關懷身邊的人,需要時常在獨處中自我反省,需要閱讀偉大的作品;需要我們跳出所置身的時代,跳出自己現有的成見,動身踏上求取理解的終身之旅。芝大推崇這種閃耀人性光芒的智慧。我們用不著奔走相告,因為那樣太過刻意。但我經歷的那些食堂扯談和酒吧論戰,都是在嘗試將這種智慧的零件組裝在一起。我們試著塑造我們自己,從而成為有用之人。我們試著像休謨那樣富有洞見,像伏爾泰那樣微笑、像許許多多的教授那樣誨爾諄諄,你們也許知道或不知道的名字,在世的有內森·塔科夫、約瑟夫·斯坦恩,而有些老教授已經別離人世。

政治思想史學者內森·塔科夫

第三,芝大給了我對理想的渴望。有時候人們說,人生的目的在於尋求幸福。我們尋求自身欲望的滿足。當然,這不是事實。平靜和幸福只是短暫的美好,很快人們就開始無聊了。“人類情感似乎需要的是”,威廉·詹姆士曾寫道:“能一直看到掙扎著前進的景象。果實被吞下的那一刻,滿足感就頓顯卑劣。汗水與努力,人性承受極限之壓,痛苦不堪,然而度過了這一劫,又拒絕享受成功,轉而踏上更為人跡罕至的艱苦之旅——正是這種事情激勵著我們。” 詹姆士總結得很好,人類的存在有著一個永恆的主題:人們追逐至高理想時的痛苦。

我最近看了電影《隱藏人物》,講得是一些非裔的美國女性投身於太空探索和種族正義的事業。這些女性在電影中並不快樂,故事中看不出來她們的快樂。但是,有一股精神張力一直推著她們追逐這兩個偉大的理想。那正是我們所有人生命中想要的——對美好事物極力的爭取。如果芝大沒有給過我們別的,它至少為我們呈現了泉湧般高尚的理想:伯裡克利的愛國情操,費米的專注,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的美國夢。我當然還沒有智慧到可以發明一套屬於我自己的哲學,或是創立屬於我自己的理想,但我可以嘗試這些賢者傳遞給我們的理想,看看我認同哪些,然後我參與到傳承它的隊伍中去。

他們認為,這兒的學院生活就是心智生活,但這話有失偏頗。心智和靈魂不是那麽容易分開的。我剛剛講過的這些渴望——想要看清這個世界、想要變得智慧、想要追求理想——這些不真正算是心智的追求。他們源自更深層的地方,我們只能將之稱為靈魂。我們在俗世中並不怎麽談論靈魂,但我們在一些時候也會不關心臉書上有沒有人點讚,不關心年收入,甚至不在乎自己紅不紅。我們在這種時候就是在追求永恆之物。追求美、真理、正義、超驗和家園。這正是我們身上道德價值的體現,是我們每個人應受尊重、享有尊嚴之所在。詩人裡爾克與我們接受過相似的教育。他寫道:“我學著看見。我不知為何如此,但此刻,一切都向我深處滲透,一切都不再停留在它們之前停下的地方。我體內還有一個我,我不知道的我。一切都到了未知的領地,那裡發生的事我並不知曉。” 我無法像裡克爾那樣深刻,但我離開芝大時,我比來芝大時更深刻了。更重要的是,我從芝大畢業時,朦朧地感知到了我的靈魂和渴望。

詩人裡爾克

那時我懷著諸多渴望,今天也是如此。兩周前,我的太太Anne和我還有哲學教授Candace Vogler在考伯大樓裡主持了一場研討會,由海德公園研究所讚助。那是個明媚的春日,我們都在室內,談論品格和精神成長,討論阿奎那、貝多芬、維克多·弗蘭克爾。我們中午吃午飯時,出去沐浴了一會陽光。有的學生在室內吃著三明治,他們內部進行了一場關於靈魂非物質性辯論——芝大獨有的景象。那天我覺得,這裡仍然是個神奇的地方,我感覺到了那種舊時的強烈使命。這裡仍然可見那種誠懇端正的求知若渴;仍然可見人們願意亮出觀點,然後辯論和傾聽;仍然可見那種求真的熱情,以及不恥下問的精神。芝大讓你向往攀登高峰,朝著人類存在的頂峰不斷攀登。

經此一役,你就再也不會滿足於停留在平地上,再也不會滿足於只是刷刷推特,甚至不會滿足於看看報紙或是真人秀節目。多年前,一位名叫羅伯特·梅納德·哈欽斯[7]的人將芝大未來的希望押注於這一點:若能把偉大的理念擺在一幫20來歲的年輕人眼前,就會改變他們的一生。我可以告訴大家,這一理念在我身上是奏效的,芝大完全改變了我。對於那些求學於此的人,這種改變是務實可見的改變。

目前在這個國家,我們正經歷著關於終極意義的危機。許多人對自己的目標和目的沒有清晰的認識。他們不知道他們在追逐什麽,或者遵從什麽樣的根本信念行事。 他們在各自細分的專業領域接受大學的科研訓練,學校教他們怎麽做事,卻不教他們思考為何要做。大學也沒有為他們提供發問的論壇,去問我應該如何生活?我的使命是什麽?我為什麽要來這裡?

從大學裡走出,他們就進入了真實的世界,一個忙忙碌碌的世界。成千上萬的電郵要回,馬不停蹄地規劃事業、組建家庭。種種此般皆讓人無法聚焦於關乎生命意義與目的的問題。我看到很多人就連這些思考德性話題的詞匯都不具備。他們並沒有處在一個良好的道德生態之中,也甚少接觸那些能引導指點他們的理念。

這就造成了一種巨大的情感脆弱。我們的朋友尼采曾說過,若知為何而生,遂可納受一切。但倘若你不知道自己的使命,那即使是第一次失敗或挫折就能置你於危機之中,讓你徹底崩潰。我在我教過的學生身上看到過這種缺失,這在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身上屢見不鮮。沒有明確目標的年輕人畢業了,指望用一次次堆砌成功來填補內心的空洞。他們成了 Matias Dalsgaard所謂的“焦慮的佼佼者”。Dalsgaard 寫道:“這種人一定沒有穩固的根基,但依然試圖讓自己從所遇的問題中解脫出來。這等於陷自己於不可能之境。你無法通過建造新的樓層來彌補像流沙一般的地基。但這種人會繼續無視這點,一心希望只要修建工作繼續下去,地基的問題就不會被發現。”

作家Matias Dalsgaard

但凡事終有報。危機感來臨,壓抑感和沮喪接踵而至。大衛.福斯特.華萊士[9]在1996年注意到了這點,他寫道:“這種悲傷深入直覺。我在自己身上、朋友身上都以不同的方式看見過。它表現出一種若有所失。”“從有意義的道德觀念方面來看,這是繼承了虛無的一代人。終極意義危機的惡果體現在不斷攀升的自殺率上,體現在不斷增加的毒品成癮上。你看到社會信任缺失,不少人過著離群索居,漂泊無依的生活。”

你到芝大來,就意味著你一定會受到一種指引,它與主流文化略有不同,稍微逆流而行。膚淺地過活,反而變得不易。你可能並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或是你的使命,但是你知道崇山峻嶺就在那裡,它等著你去探索,而人生的諸多答案就在那座美好之物的博覽館裡;知識本身會給你莫大的安慰,讓你變得冷靜沉穩。在芝大的生活並非流淌著日常的幸福,但它會讓你瞥見宇宙大我的幸福,瞥見人類求索這一幸福的漫長旅途。如果你體會到了這種大我的歡愉,因為你知道它最終關切的是某種神聖、美妙而富於意義之物,你就能更好地承受日常的痛苦。這些就是芝大賜予我的美好,也是我期望大家也能從這兒獲取的。

最後我想簡單說一下芝大沒能教給我的東西,芝大辜負我的地方。我得聲明我說的這些都是陳年往事,因為我下面談到的是芝大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情況。很多問題現在可能都不是問題了。校友們大多會說舊時的校園比今天更好。身為芝大的校友和校董之一,我覺得這種說法是無稽之談。事實上,現在的芝大遠遠好過我求學時的芝大,也遠遠好過以往任何時候的芝大。

但我上學那會兒,可能今天依然如此,芝大並未教會學生如何建立親密的人際關係。隨著我年歲漸長,我開始意識到,構建親密關係的能力是促成圓滿人生的重要本領之一。這是因為,人生面對的首要挑戰不是知識的挑戰,而是動力的挑戰。人生在於不僅要知道何為益事,還要帶著愛與熱血全身心投入其中。

人生在於熱烈地愛著你的配偶和家人,以至於煥發出他們內心的愛。人生在於堅定地熱愛自己的事業,在於服務自己所愛的社區,在於以謙卑的赤子之心愛著自己所侍奉的哲學或.上帝。圓滿的人生是從開放的選擇走向甜蜜的義務,是拒絕千萬種選擇,只為了向著那些極少的、但與你有著深刻羈絆的東西鄭重地說“是”,是如此深摯地愛- -些東西,以至於願意把自己和它們綁在一起。只有綁縛你的事物可以真正給你自由。

這種愛不只是柏拉圖式的愛,而是將熱烈的愛真正地、懇切地融入到日常生活的點滴之中,是與朋友們共享浴室,同起同睡,在共享的電腦上寫寫畫畫。它在於掌握親密關係的每個階段:去對第一個媚眼回以示意,去真正地花精力去了解那些人,去像那些第一次約會的人一樣行事一他們把在彼此之間發現的諸多共同點視為驚人的奇跡:“你不喜歡鵝肝?我也是!我們就應該結婚!”它在於勇於直面循環往複的脆弱感,在於遭遇危機後依然堅守,即便自己不確定是否還相信份關係、這份事業或這個機構,在於寬恕對你的背叛,以及當你辜負朋友、工作失誤或是傷了配偶的心時,能夠請求他們的諒解。

當你與配偶、朋友、職業、社區或信仰建立密切聯繫時,你就像裡昂維斯提耶所說,“願意被他人真正地了解,雖然前路危機四伏。 ”所以人們需要學會相處之道,以在如此親密的相處中活得更好。人們需要學會相處之道,來在彼此相依中體悟人生真趣一當一對夫婦在愛中合為一體,當你和你的事業合為一體,當你完全獻身於自己所信奉的哲學或上帝。我在這裡談的是情感的藝術。我們並非天生就懂得它,但我們必須在反覆的脆弱不堪、矢志不渝和人情歷練後掌握它。

美國作家利昂·維瑟爾捷(Leon Wieseltier)

我在芝大念書時,我們身為學生總體上都不太善於建立親密關係。我們非常善於逃避,尤其是回避那些心有靈犀般羈絆或將到來的場合。我們當時正忙著在二十歲出頭時一鳴驚人,自然不想展示自己平庸無奇的一面,可這正是建立親密關係的絕對前提。我們忙著學業、看書、參加學生活動。我們自以為是地認為,我們才沒空去建立什麽交心的情感關係。我們幾乎總是在靠近彼此時,裹著一層坎迪斯.沃格勒稱之為“思維的虛假大廈”的東西。當碰到不確定的情形或難關時,我們總愛借助於我們的強處,比如智商、思維能力、口才等。我們想成為自己生活的主宰者,而不是向我們幾乎無法控制的情緒繳械投降。

芝大在這件事.上沒有幫上忙。彼時的芝大氛圍,從上到下都透著- -股逃避情感話題的感覺。學習生活的主題是課堂.上能討論什麽,其他事情都會半途而廢。沒有什麽舞會、酒會或是任何其他讓大家袒露真我的活動。當時也沒什麽太多聯合的體育賽事。當時更多的是強調學術表現和職業素養,而這兩樣又主要表現為情感抽離、專業化、批判性思維、冷眼旁觀以及對冷靜推理的迷之執著。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基本_上都是獨來獨往。過多的學生生活圍繞著圖書館,但原因不是因為情侶們在書架的掩護下談情說愛。

我離開芝大時,讀書的本事遠勝讀人。我的眼睛看不到善良誠懇之人身,上的美,因為我那時覺得他們沒什麽思想深度。我也不知道如何應對深刻卻又讓人生畏的親密關係。但願我現在好一些了。在這方面我有過幾位熟練的導師。隨著我們不斷長大,生活中可以證明自己有多聰明的機會變得越來越少。但生活中有無數個場合需要善良、仁慈、優雅、敏銳、同情、慷慨和愛。生活需要你拓寬自己情緒的技能清單,需要你徑直去和他人打交道。這就是你需要的親密關係課程。如果你還未掌握它,我希望你現在就開始留心準備。

我最後還有一個希望。明日你們即將畢業,這當然可喜可賀。但在明天到來之前,我希望今晚你能做一件錦上添花之事。和一位對你意義非凡的人一同去圖書館。在書堆的深處找到那本尼采的《悲劇的死亡》。但是不要翻開它、褪去幾件衣裳,邂逅美好時光。

謝謝,上帝保佑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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